鵲灰色的官袍拂過水榭長廊,宋自衡一路走到了宣儀殿門前,杜硯跟在他身后,同樣理了理自己的衣冠,這才隨之躬身踏了進去。
“臣宋自衡,參見君上?!?p> “臣杜硯,參見君上?!?p> 外面日出中天,一片大好陽光,但宣儀殿中遮蔽窗欞,只點了幾個燭火,昏昏暗暗間,便看到上位的燕君。
“宋丞相?!崩詈氤须[在黑暗中,兩人只聽到他的語氣淡淡的話語,其中夾雜著一絲危險。
“你們來的可真是時候啊?!?p> 話落,緩緩起身,繡著滕鳥金紋的滾邊白袍隨著他的動作,從昏暗中露了出來,還有他似笑非笑的神色。
“縱觀燕朝上下,宋丞相最為孤盡職盡心?!?p> 宋自衡心下一凜,躬身口稱“不敢?!?p> “不敢?孤看你還有什么不敢的!”李弘承勾唇笑了一聲,突然毫無預(yù)兆的一腳踹在了宋自衡的胸口,后者猝不及防被踹倒,痛呼都不敢,連忙爬起來跪俯好。
杜硯也被此舉驚得跪了下來。
“君上息怒!”
李弘承立在原地,俯視著宋自衡,語氣冷然,娓娓道。
“謊報阜陽匪患為一,盜取孤的玉佩為二,結(jié)黨營私為三。別的不說,就這三條罪,足以讓你死無全尸!”
“臣冤枉!”宋自衡聽著這一二三,冷汗都浸濕了官服。
“冤枉?”李弘承鞋尖點了點他面前的地面,聲含威脅?!疤ь^看看,這殿中只有孤與你二人,怎么?丞相還不肯說實話?”
宋自衡小心翼翼的抬了抬頭,杜硯縮在一旁默不出聲,但卻是殿中就只有明明晃晃的燭火,和他們?nèi)齻€人。李弘承更是提醒了他一句。
“從門口進來時,你可看到了張平?”
此話一出,宋自衡的臉色瞬間白了起來。
“君上恕罪!臣……請容臣辯解?!?p> 李弘承冷然——“說清楚!”
宋自衡身子一抖,連忙辯解開來。
“阜陽匪患之情是阜陽知縣報上來的,事出緊急,臣不敢隱瞞,直接同太尉大人說了,此事本是由太尉大人或者兵部出兵去剿匪的,但太尉大人自己做主同靖王說了,靖王和雁行軍出城時臣才知道的。玉佩一事并非臣所為,結(jié)黨營私更是罔論,臣一概不知?!彼f著,就差指天畫地的發(fā)誓了。
“臣對君上、對燕國忠心耿耿,求君上明鑒!”
“這么說,你什么都不認?”李弘承冷笑了一聲,抬眸撫了撫衣袖,淡然道——“不對啊丞相大人,孤還聽到了另一個說辭。”
“說丞相大人是早有預(yù)謀,從燕昌侯之子慘死街頭一案開始,到安如山的死,都有您的手筆。這次更是收買了內(nèi)侍主管張平盜取孤的玉佩,一手刺殺了崔鶴一家,栽贓到孤的頭上,事后更是殺了崔修元滅口,皆是為了挑撥孤和靖王之間的隔閡,坐山觀虎斗?”
他越說,宋自衡的臉色便越來越白,說到最后,他毫無血色的搖了搖頭。
“臣……”
“哦對,你還算好了,孤一定會承你的情,畢竟……孤確實想要靖王手中的兵財大權(quán)。一旦靖王交給了孤,孤就坐穩(wěn)了這位子,這么說來孤還要謝謝你呢?!?p> 李弘承冷然瞧著他,宋自衡看向了一旁的杜硯,后者只垂眸跪著,眼觀鼻鼻觀心。他心底一陣撥涼,辯無可辯。
“怎么?指望你的學(xué)生會替你頂罪嗎?”李弘承道。
宋自衡心中只道完了,一頭叩在了面前的地上,閉眼認了。
“求君上,看著臣對燕朝忠心耿耿的份上,饒恕九族之罪?!?p> “來人?!崩詈氤械?,門外走進來了兩個侍衛(wèi)。
宋自衡緩緩直起身,抖著慘白的唇,脫下了官帽,沖李弘承一叩首,便被侍衛(wèi)拉了下去。
一代丞相,終是這般下場。
杜硯隨著宋自衡的動作也叩了首,遲遲沒有起來。
“孤記得,你叫杜硯?!崩詈氤锌粗巫院怆x去的方向,道。
杜硯直起身,看著背對著他的燕君,點頭稱是。
“阜陽知縣,是和你同期會考的考生,叫劉覆,對吧?!崩詈氤械?,瞥了眼他。
杜硯衣冠整潔,聞言也無半點遲疑,神色如常的點頭——“是?!?p> 李弘承點到即止,轉(zhuǎn)身走向了高位之上,聲音回蕩在宣儀殿中。
“孤不喜歡擅做主張的人,你很聰明,不要學(xué)你的老師。”
杜硯挪了挪身子,對著他跪俯而下——“是。”
“退下吧?!?p> 杜硯再次叩首,這才緩緩起來,躬身向外退去。
“若靖王來日找你報殺友之仇,你好自為之。”
李弘承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杜硯一頓,抬眸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卻看不清李弘承的神色。
他頓了頓,確定李弘承沒有了下文,他這才緩緩?fù)肆顺龅钔狻?p> “杜大人?!笔卦谛麅x殿外的是一個新面孔,杜硯看了他一眼,對方知趣的自報家門。
“奴才名喚張則,是張平大人的徒弟,昨日剛被提拔上來,是新的內(nèi)侍主管?!?p> 張則看起來年齡不大,長得比較討喜。杜硯沖他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去。
宋自衡早有心挑撥靖王和李弘承之間的關(guān)系,李弘承不是不知道,只是裝作不知罷了。然而此次宋自衡買通張平,才是真正不被李弘承所允許的。
身為一國之君,誰也不能容忍身邊時時伺候的人有二心。
但宋自衡沒有想到的是,張平之所以輕易答應(yīng)了他,是因為杜硯暗中控制了張平在宮外的親人,更是杜硯在宋自衡不知情的時候逼迫張平偷了玉佩。
是他將玉佩直接送到了阜陽去,激化了崔修元和李弘承之間的矛盾。
同樣,也是杜硯主動向李弘承請纓,帶人去靖王府綁了蘇柒。不過,殺了崔修元,是他自己的主意。
一個被屠了血親的瘋子,任誰都不會留。李弘承就算知道了,也會默認下來。
宋自衡替他背了鍋卻不能說,因為他是他的弟子門生,只可能是宋自衡授意他去做的。
這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局,三分假七分真,環(huán)環(huán)扣到了李弘承的心尖上,讓他借機接手了李暄和宋自衡的勢力,同時默許了杜硯的做法。
杜硯的聰明李弘承在看到宋自衡的反應(yīng)時就明白了,但他沒說。杜硯也頗為識相的,徹底替李弘承賣命。
次日,丞相宋自衡所犯的罪名在朝中一一言出,李弘承念他往日之情,特赦九族之罪,宋自衡流放,他的家人則永世不得踏出君儀城中。
同日,靖王請辭離開君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