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輕妍簡單洗漱過后就拎著藥箱去了東耳房,她打算在給衛(wèi)子栩檢查傷口的時候,隱晦地提一下她的恩情,和她需要衛(wèi)子栩幫忙的地方。
當她走到門口正欲敲門時,隱約聽到了……不是,她清楚聽到了里面有兩個人正在爭執(zhí)著什么事情。
“殿下,現在萬萬不可啟程??!祚王已在回京的路上設下了埋伏,此時就在等著您自投羅網啊!”
“那我難道就唉聲嘆氣地待在這里,白白看著他們得意嗎?”
“殿下,在沒有完全之策前,我們一定不能輕舉妄動!可現在世子還沒收到您遇險的消息……”
“那還等什么?現在就派人去青云觀報信!”
里面沉默了一小會兒。
“殿下……咱們當下無人可用。”
這次沉默了很多個一小會兒。
“我去,”輕妍推開門,“我去幫你走這一趟,太子殿下?!?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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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將裝滿了食物和水的包袱遞給青黛,又看向正在屏風后換衣裳的小姐,和一旁翹首以盼的青黛不同,她的神情里不乏擔憂。
就在剛才,小姐告訴了她們,那個男子的真實身份是當朝太子殿下,那時她還是慶幸的,說不定太子殿下能念著小姐的恩情,在日后幫小姐一把。
可小姐緊接著又說她要去青云觀,幫太子殿下辦一件事情,這怎么能讓人不擔心?
雖說青云觀是個小道觀,少有人去,可萬一在那里遇見了認識小姐的人,把閑話傳到鐘府,那小姐回京的日子就又要往后拖了。
她們倒無所謂,在那里都能過活的??尚〗闳羰遣荒軈⒓咏衲曛星锏膶m宴,那…………
可小姐也說,若是事情辦成了,她們回京的事情就板上釘釘了。更何況有青黛這個機靈鬼跟著小姐一起去,她還是別太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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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妍收拾好一切后,就去了東耳房找衛(wèi)子栩。
她習慣性仔細打量著這里的改變,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一旁翻開的賬本。
“有什么問題嗎?”
衛(wèi)子栩觀察到了她的神情變化。
“你是說這個嗎?”輕妍再次看向那本賬本。
“沒錯,”衛(wèi)子栩點頭,“這上面數目看起來沒有錯處?!?p> 輕妍笑,“從這一頁至少可以看出來,賬本主人貪了二十兩銀子?!?p> 衛(wèi)子栩來了興趣,“怎么說?”
“柴火的價格是浮動的,今天是二十文錢一捆,明天就可能是十五文錢,不可能一直是二十文錢。如果大批量購買茶葉的話,是有優(yōu)惠價格的,而上面記的數字,明顯是散稱的價格,每斤要貴出三兩錢。”
衛(wèi)子栩接著問,“還有呢?”
輕妍略一思索,迅速判斷好了形勢,然后繼續(xù)說了下去。
她看出來了,這是驛站的賬本。
衛(wèi)子栩昨晚是在驛站遭受的刺殺,幕后主使他應該是知道的,那么他看這個,是想查到能拿出手的證據,以免日后遭人制衡。
衛(wèi)子栩最好看到了她的能力。
她現在難以破局,迫切需要衛(wèi)子栩的幫忙。
至于為什么選衛(wèi)子栩,因為她沒得選。夏貴妃那邊已經得罪了太多了,不可能因為她說一兩句軟化,他們就會不計前嫌。
差不多說明白后,衛(wèi)子栩點點頭,“把東西給鐘姑娘吧,這一趟還要勞煩您了。”
之湛遞給她一塊系著紅色瓔珞的玉牌和一封書信,“到了青云觀后,把這封信親手交給司命先生,這件事鐘姑娘就算辦成了。若是先生問鐘姑娘什么問題,鐘姑娘如實回答就好。記住,玉牌是證明鐘姑娘身份清明的信物,一定要保存好?!?p> 輕妍將書信和玉牌放到袖中,“放心,一定好好送到?!?p> “你有什么計劃嗎?”衛(wèi)子栩看著她笑得彎彎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是見過鐘輕妍的。
曾經在宮宴上,他聽子瑜說若是不能娶歐淑離,那鐘尚書的嫡女也是一個可以穩(wěn)固勢力的好人選。于是他遠遠地看了一眼,那時她是端莊自持的大家閨秀,遠不及此刻鮮活生動。
“計劃?”輕妍不解,送個信還需要什么特別周密的計劃嗎?
衛(wèi)子栩解釋道,“你打算以什么借口出門?”
“出門還找什么借口,墻就在那兒,一翻不就出去了嗎?”
衛(wèi)子栩失笑,他記得風珂說過,那些權貴之家的小姐們一個個地擺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可私底下也是愛玩愛笑不愿守禮的小姑娘。
果然如此。
輕妍聽著這笑聲并不友善,話里也帶上了火藥味,“我被禁足了,翻墻出門是沒辦法的事情。再說了,你們不也是翻墻進來的嗎?”
大家都一樣,誰也別瞧不起誰。
衛(wèi)子栩的臉上的笑落了下來。
輕妍看著不對,轉身溜了出去,帶著青黛熟練地翻了墻頭出去。就算說了什么不敬的話也等她回來再說吧。
輕妍很快找到了車馬行,付了一天的租金賃了輛馬車,又選了個老實穩(wěn)重的車夫駕車。
青云觀在京郊,距離桐鄉(xiāng)有三個時辰的車程,現在大概是早上七點多鐘,一切順利的話,她能在關城門前趕回來。
輕妍上了馬車之后覺出了不對。印象里太子是個極其冷靜陰險的人,他特別會控制自己的情緒,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云淡風輕的,怎么可能會像剛剛那樣沖動,更不可能會和人爭吵了。
她想起了之湛極其夸張的語氣,和她推開門后兩個人隱秘的眼神交流。
她好像被套路了,而且她現在想說一個F開頭的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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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鐘前。
屬于清晨的小院是寧靜清和的,但那個一身勁裝、神色冷峻的男子,將這份寧靜清和撕開了一條口子。
當他發(fā)現發(fā)現墻邊只剩下血跡后,立刻動身去查看了這座院子里的所有屋子。沒想到竟然有人住在這里,那她們是否發(fā)現了殿下,殿下如今是否安全?
之湛最終在東耳房里找到了醒來的衛(wèi)子栩,見殿下安然無恙,他忙松了一口氣。
“情況如何了?”衛(wèi)子栩正在整理衣服,睡了一覺后,他已經恢復了大半力氣,只是傷口還在陣痛。
之湛神色落寞了下來,“殿下,屬下無能?!?p> “何出此言?”衛(wèi)子栩隱隱覺得不對,之湛能力向來出眾,少有這么自暴自棄的時候。
“昨夜屬下把您送走后,回去就再也沒見到兄弟們……”
“詳細說與我聽,究竟怎么回事?”衛(wèi)子栩的聲音已不似平時那么平穩(wěn),仔細聽還可聽出幾分焦躁。
“屬下到的時候,只見到了幾個殺手在那里處理殘局。屬下看了現場,七個兄弟卻只有兩具尸體,余下五人,估計是要么逃走、要么被俘?!?p> “接著說?!?p> “屬下認為,這次,是祚王和夏貴妃在背后主使。”
“驛站是官家機構,勢力能伸到這里的,也只有他們了?!毙l(wèi)子栩擺擺手,示意之湛停下陳述,“回京?!?p> “萬萬不可,殿下?!敝考钡貌恍校酒饋砣プ柚顾膭幼?,“現如今桐鄉(xiāng)城里到處都是在尋殿下的殺手,您一旦出了這個院子,就……”
久久的一陣沉默。
“之湛你說,太子遇刺的消息,這會兒傳回京城了嗎?”
“沒見到驛站的人出去送信,而且桐鄉(xiāng)也沒有我們的暗衛(wèi),所以如今世子他們還不知道您遇刺了?!弊匀灰膊粫扇藖韼兔?。
衛(wèi)子栩沒說話,暗自思忖著下一步的打算。
“殿下,這里離青云觀不遠,不然屬下喬裝一下,去青云觀送信?”
“不行,你不能去。你在我身邊待得最久,祚王那些手下都認識你?!闭f到這里衛(wèi)子栩停了話,他應該還有一個人可以用。
鐘輕妍,名字和相貌都對得上,應該沒錯了。風珂給的小報里說過鐘輕妍被罰到了桐城思過,沒想到竟然誤打誤撞讓他碰上了。
昨晚她一直盯著他的那塊玉佩,估計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且還想從他這里得到些什么。她可不是無辜之人。
“之湛,等會兒照我說的做。我們做一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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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妍拈起最后一塊桂花糕送入口中,她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點心盒子,拿出帕子擦去手指上的碎屑。
窗外的風景索然無味,而手邊的話本已經翻了三遍,路程才走了一半,無趣便已經將她徹底淹沒,她實在想不出來什么可以消磨時間的事情了。
最初坐上馬車的時候,輕妍的心情還是雀躍的,為了自保,她已經很久沒去郊外游玩了,這次剛好可以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很快地,這份雀躍就消失殆盡了,現在她全身酸痛、頭腦昏沉,只想趕快下車。
還好,在輕妍吐出早飯之前,她們終于趕到了青云觀。
輕妍跳下馬車,一邊活動筋骨,一邊觀望著這青云觀的布局。只是一座普通道觀而已,平平無奇,看不出來有什么特殊之處。
她摸摸袖子里的東西,硬硬的觸感,還在。
按照之湛的話,她徑直走到青云觀緊閉的大門前,青黛走上前叩了兩下門環(huán)。
片刻過后,一位灰衣老者打開了門,老者給人的感覺,如一塊歷經千年風霜的磐石,滄桑穩(wěn)重。
她上前遞上那塊玉牌,“打擾了,我找司命先生?!?p> 那老者抬眼看了一眼,臉上沒有什么情緒變化,只是淡淡道了一句,“正是在下,姑娘請跟我來?!?p> 輕妍于是跟著他進了青云觀,沿著青石板小路到了一個小院跟前,老者上前推開了門,“子栩的人來了。”
“衛(wèi)子栩現在在哪兒?”一個男子率先沖了過來,聲音像是著了火,滿是焦躁。
見到來人后,輕妍愣住了,她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見到當朝云麾將軍風煊。
風家人世代從軍,和時鎮(zhèn)守邊關,戰(zhàn)時上陣殺敵。軍功赫赫但從不居功自傲,反而樂善好施為人謙和,在京中名望頗高、深受尊重。
風煊是風家長子,更是鼎鼎有名的少年將軍,十六歲時隨風大將軍去北疆歷練,恰逢那幾年北疆戰(zhàn)亂不斷,風煊趁著這個時機,平定了不少亂子,也因此被封為從三品的云麾將軍。
那年他才二十歲。
直至去年,風夫人因思念兒子大病一場,且有北疆紛擾基本平息的緣故,風煊這才回了京城侍奉在母親身側。
或許是生活環(huán)境的不同吧,衛(wèi)子栩的風格氣質更偏向俊朗,而風諶整個人身上則帶著從戰(zhàn)場上滾出來的粗糲厚重。
如果說衛(wèi)子栩給人的感覺像一輪冷月的話,風煊則是月色下的無盡的大漠。
風煊也愣住了,戶部尚書府上的大小姐、那個頗有名氣的小偵探為什么會在這里,“鐘姑娘?”
輕妍點頭默認,從袖口里拿出信遞給他,“先不解釋那么多了,你們先看看這封信?!?p> 這時一個舒朗如清竹的聲音傳來,“鐘姑娘一路顛簸而來,想必早就累了。不如先去客房休息片刻,過會兒拿了我們的回信后,也好有精力繼續(xù)趕路?!?p> 輕妍明白這是在暗示她離開,好讓他們幾人商量事情,于是屈膝行了一禮,“多謝世子體諒?!?p> 坊間傳言,廣安王府一心效忠天子,向來不參與任何的黨派之爭,看來這句話的確只是傳言了。不然為什么她會在這里見到了廣安王府的世子衛(wèi)子瑜呢?
不知為何,離開之前輕妍抬對上了衛(wèi)子瑜的視線,那道視線如有實質,一條正吐著信子等待獵物的毒蛇落在了她身上,輕妍霎時僵在了當場,寒意爬滿了后背。
誰也想不到,多年以后,這條隱藏在和煦背后的毒蛇會爬到人們面前,成了衛(wèi)子瑜扯不掉的標簽。
輕妍沒等太久,很快拿到了回信,此時時間已過正午,她顧忌不能在天黑前返回,拒絕了車夫找地方吃午飯的要求,承諾服他雙倍工錢,于是馬車一路沒停,快馬加鞭趕回了桐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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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妍離開后,青云觀內。
“藏了這么久,終于能出來透透氣了,我得給具言寫信,讓他來京城湊湊熱鬧?!毙l(wèi)子瑜給自己倒了杯茶,嘴角的笑里沒懷什么好意。
風煊皺眉,“讓他來做什么,也幫不上忙,只管把銀票送過來就是了?!?p> 自打相識以來,風煊就跟具言不對付,見面必吵架的那種。
具言嘲笑風煊是個懦夫,不敢跟歐淑離表明心意,風諶嘲笑具言被那位顧少俠騙了感情,還要詛咒他永遠找不到真愛。
吵到最后難免要打起來。
想起兩人那些令人頭疼的小孩子行徑,衛(wèi)子瑜就懶得搭理他,“總之你已在京北大營謀了個閑職,也見不了他幾次。話說那位鐘姑娘是怎么回事?她跟子栩是怎么遇上的?衛(wèi)子栩那只狐貍竟然相信了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p> 剛進小院的司扶清一頭霧水,“子栩有消息了,什么鐘姑娘?”
“就是戶部尚書府上那位,被陛下欽點進了大理寺的那位,你剛回京,不認識很正常?!憋L煊解釋道,“她如今不是應該在京城嗎?”
司扶清回憶了一番,“你們不看風珂給的消息嗎?鐘輕妍在兩個月前被趕出京城了,現如今住在桐城?!?p> 他看向衛(wèi)子瑜,“暗刃在你手下,你竟然不知道這件事?”
衛(wèi)子瑜不屑道,“這種后宅的消息沒有價值,也不知道風珂為什么這么堅持?!?p> 司扶清攤手無奈道,“我們不是在這上面吃過虧了嗎?后宅的消息也是消息,跟朝堂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p> “這些風珂清楚就行了,”司扶清的道理一套一套的,不打斷他他能說半個時辰,衛(wèi)子瑜試圖轉移話題,“找到你那個小師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