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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且輕妍

第八章 生死之間

冷月且輕妍 宋初螢 2252 2020-02-18 10:00:00

  這晚,輕妍輾轉(zhuǎn)反側(cè),始終難以入眠,索性睜開了眼睛,回憶起了今天看到的、這個世界的地圖。

  以京城所在的中州為中心,向北是朔州和青州,向南是夏州和揚州,東西方向分別是平洲和涼州。其中,平、揚兩州河流眾多,故而商貿(mào)繁榮;夏州的地形和氣候適宜多種藥材生長,又有多位名醫(yī)于此處定居,是一個靠著醫(yī)藥走起來的地方;中州涼州則……

  寂靜如無波湖面的夜里,她聽到了推開房門的聲音。輕妍繃緊了神經(jīng),將右手伸到枕頭下,摸出了一把匕首。

  “是我?!笔切l(wèi)子栩的聲音。

  輕妍起身拉開床帳,借著月光看清了立在床邊的衛(wèi)子栩,“太子殿下……唔……”

  她還未張口問清來意,就被衛(wèi)子栩捂住了嘴巴壓在床上,輕妍第一反應(yīng)是推開他,卻在過程中被鉗制住了雙手。

  “此時院外有正有數(shù)十名殺手在尋我的蹤跡,輕妍姑娘若是不想引他們過來……”

  輕妍于是停了動作乖乖躺著,凝神聽著屋外的動靜。

  衛(wèi)子栩此時才意識到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少女被他壓在身下,雙手被鉗制住舉到頭頂,沒有絲毫反抗之力,少女的下半張臉被他的右手掩住,只露出一雙載著星光的眼睛。這情景和他昨晚的夢合了八分。

  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亂了衛(wèi)子栩的心智,他抬起手,輕輕摩挲著那片花瓣一樣的唇。

  輕妍正聽著屋外剛響起來的打斗聲音,根據(jù)聲音遠(yuǎn)近判斷著有沒有殺手往這邊來,回過神來看到的就是,衛(wèi)子栩一臉深情撫摸她的嘴唇的模樣。她懵住了,慌亂之下,掙脫出被束縛的雙手把他推下了床,哐當(dāng)一聲巨響。

  院里打斗的聲音似乎停了一瞬,隨后屋門被人暴力踹開,涌進(jìn)來兩個手持長劍的黑衣殺手。

  衛(wèi)子栩迅速起身,拔出腰間的長劍,和他們纏斗起來。

  輕妍握緊了匕首,縮在床帳后看著他們的動作,看著衛(wèi)子栩?qū)㈤L劍送入那兩個殺手的心臟,看著他們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暗紅的血鋪了一地。

  這時她才后知后覺地開始恐懼。

  她和衛(wèi)子栩本質(zhì)上并沒有什么不同,都是不受寵的嫡系,祚王為了太子之位可以派人刺殺衛(wèi)子栩,她的姨娘們也不是沒有加害過她。她一直知道這個事實,只是從未如此真實地經(jīng)歷過生死和鮮血。

  衛(wèi)子栩看著晃了神的輕妍,輕輕嘆了口氣,取出安神的藥化在了茶水里遞給她,“好好睡一覺吧,這些我會處理好的,明早醒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輕妍愣了好一會兒,才接過了杯子,沖他艱難地笑了笑,“多謝。”

  看著輕妍躺下,呼吸緩慢均勻下來,衛(wèi)子栩才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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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煊朝他走過來,“抓了兩個活的,剛問出來情況。你那隊影衛(wèi)……除了之湛之外,只剩下了之羽之庸兩個活著,那晚之后就被關(guān)到了祚王府里的地牢里。那些人一直在逼問他們你這邊的秘密,他們咬緊了牙不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得不成人樣了?!?p>  “派人去了嗎?”衛(wèi)子栩臉色陰沉得不成樣子。

  “已經(jīng)把消息送出去了。我那邊早就備好了六隊影衛(wèi),收到消息就能立馬行動。具言那家伙在祚王府附近找了座宅子,已經(jīng)讓醫(yī)生在那里等著了?!?p>  “那四個被迷暈的護(hù)院大概還有半刻鐘就醒來,不過尸體血跡什么的也都收拾干凈了,應(yīng)該察覺不出什么異樣。我三日后回京述職,你也不能再拖了,很多事情子瑜不便出面,你盡早回去主持大局?!?p>  “知道了,我后日回去?!?p>  站在近處的之湛轉(zhuǎn)身,悄悄抹去了臉上的淚。

  這場刺殺在鐘姑娘眼中或許是一場意外,可實際上,這是殿下為了救出之羽他們而蓄意謀劃的。

  前幾日鐘姑娘去過青云觀后,當(dāng)晚就來了兩隊影衛(wèi),隨之祚王的殺手也撤回了京城。也就是說,他們的危險已經(jīng)解除了,所以殿下打算第二日就離開桐鄉(xiāng),回京找祚王算賬。

  可今日凌晨,廣安世子手下的暗衛(wèi)收集到這么一條情報:殿下出事那晚,有幾個影衛(wèi)被祚王那邊的人活捉,帶回了京城,至今生死未卜。殿下想救他們。

  而那時他們正好發(fā)現(xiàn),祚王其實并沒有撤走全部的殺手,并且他留下的那幾個人,已經(jīng)找到了他們落腳的這個小院。

  殿下決定將計就計,暫時先留在桐鄉(xiāng),等殺手來刺殺時,活捉一兩個人,去跟他們問影衛(wèi)們的下落。

  畢竟祚王的戒備心很強(qiáng),派去他那邊的暗衛(wèi)都沒能進(jìn)入內(nèi)院伺候,自然也沒法打聽到更具體的消息了。

  可是,殿下明知道鐘姑娘想安寧地住著,還做出出這件事情來……

  他知道殿下對這位鐘姑娘動了心,不然也不會借著娶太子妃的名義,讓皇后娘娘來幫鐘姑娘回家??蓪Φ钕露?,他們這些見不得光的影衛(wèi),難道比鐘姑娘還要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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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風(fēng)了。

  夏日里久違的涼風(fēng)漸起,輕撫過花木房屋、野草街道。

  那片遮住了月亮的云朵被它吹散,月光趁機(jī)盡情灑下,染了三分輕盈的柔和白色瞬時填滿了人間。

  輕妍躺在床上,噩夢連連,那兩個殺手死去的樣子一遍遍在她眼前閃現(xiàn)。

  正當(dāng)她在噩夢里苦苦掙扎之時,忽而眼前換了一幅景象,一幅似是仙境的景致。

  千萬顆星辰一并被嵌在頭頂?shù)囊箍?,深藍(lán)天幕下愈加顯出星光燦爛,像是遠(yuǎn)處居住的人點亮的明燈。腳下似乎有水波蕩漾,映出的朵朵星光也隨之破碎、重組。遠(yuǎn)處霧氣聚散,凝聚飛散間,縹緲不似人間。

  這,是幻境嗎?

  輕妍震驚于眼前的驚艷,直到她聽到一聲呼喚,“輕妍?!?p>  輕妍循聲走去,霧氣消散之處,站著一位妙齡女子??伤屑?xì)再瞧,這女子雖有一張年輕面龐,眼睛里卻是歷了千年滄桑的模樣。

  “你認(rèn)識我?”那女子點了點頭。

  “那你是誰?這里又是什么地方?”輕妍醒過神來了,問出了當(dāng)下她的疑惑。

  “我是誰?”那女子喃喃道,似乎是陷入了回憶,“時間過了太久,我記不得了?!?p>  繼而女子尷尬笑笑,“不過這里是哪兒我是倒是知道。此地由你內(nèi)心時時刻刻存放著的事物幻化而成,是你思想世界的一個投射。也就是說,一半是真實,一半是幻境?!?p>  輕妍聽這話只覺著胡扯,她向來不信過這些玄幻的說法,不過這也就是個夢,她倒也不必要求事事都有一個清楚的邏輯。

  “也罷,”那女子貌似讀得懂她的想法,“你就當(dāng)這是一個夢吧。可此時此刻我跟你說的話,絕無半句虛假?!?p>  “你到這個世界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每個降生于世間的人,都有各自的宿命。有人生而為王,看似風(fēng)光的表象下也有許多不可言說的心酸;也有人生于平凡之家,為尋常小事煩擾卻能怡然度過一生。有人注定要用戎馬一生去換取后世安樂;也有人天生敏感于文字之間的奧妙,將字句排列組合便能得到榮耀。有人總是為情所耽;也有人薄情于世間萬物,無牽無掛實在可憐。

  “你有你自己獨一無二的宿命,或失去或得到,總歸是由你自己把握的。你還有你沒完成的宿命,所以我找到了這個女孩,把你的靈魂放在了她的身體里。你也就來到了這個世界?!?p>  輕妍默默吐槽,這道理還一套一套的,不過該問的還是要問,“那司學(xué)長呢?他怎么樣了,他也來到了這個世界嗎?”

  女子點點頭。

  “他人在哪兒?”

  “我只能告訴你,他已經(jīng)到了很久了?!?p>  “為什么是他先來到這個世界?還有,我還能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我要幫你們尋找最契合的宿主,所以,在沒找到的這段時間里,你們的靈魂是在沉睡中的。其實距離那場意外,已經(jīng)過去了七年?!?p>  哦,也就是科幻小說中的冬眠技術(shù)。

  “那我還能回去嗎?”

  “輕妍,在你原來的世界,你已經(jīng)死于車禍了?!?p>  “那我的家人?”

  “沒錯,他們痛苦過一段時間,消沉過一段時間,后來慢慢地好起來了,帶著這份遺憾繼續(xù)生活著。”

  輕妍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這種無力感,在爺爺重病時有,在母親去世時有,現(xiàn)在又在她面對這一出荒誕戲劇時出現(xiàn)了。她一直相信人定勝天,可在絕對的死亡面前,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改變不了。

  “就在此地重新開始你的生命吧。大好時光莫要荒廢?!?p>  隨即她就化作一團(tuán)煙霧,不見了影蹤。輕妍眼前一片空曠,唯有星光冷冷落落地灑下,這里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說不清楚原因的孤獨開始在她周遭游蕩。

  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輕妍猛地驚醒。

  臉上有些涼意,伸手一摸,是淚。

  難過、害怕、委屈、茫然、孤獨……來到這個世界后所積攢的情緒,都被這場夢激了出來。這個寂靜的夜里,只剩下一個女孩的低聲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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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場夢后,輕妍再也無法入眠,睜眼到了天亮。她身心俱疲,只想著等衛(wèi)子栩醒后,去找他要一顆安神的藥,好踏踏實實地睡上一覺。

  天色大亮?xí)r,她聽到了從東耳房傳來的響動聲。衛(wèi)子栩應(yīng)該已經(jīng)醒了吧,輕妍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快速穿衣束發(fā)。

  可她還未行動,半夏青黛就滿臉憂慮地進(jìn)了房間,向她哭訴昨晚的殺手是如何恐怖,長相是如何兇神惡煞,她們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十分害怕。還有,她們非常擔(dān)心小姐的安危,只是太子殿下說小姐已經(jīng)睡了,死活不肯讓她們進(jìn)來看一眼。

  輕妍只得強(qiáng)打起精神來,柔聲安撫這兩個小姑娘,“昨晚有太子護(hù)著,我沒有受傷,也沒有被嚇到,你們不必自責(zé)。而且不是還有影衛(wèi)們在嗎?他們都是非常厲害的人,只要他們在這里,我們就不會有危險,真的不用害怕。”

  “還有啊,”輕妍見她們依然在啜泣,覺得這么安慰下去不是不是辦法,便斂了那副溫柔神色,肅然道,“你們是我身邊的貼身丫鬟,以往什么大場面沒見過,虧我還以為你們是有膽識的,沒想到竟然被幾個殺手嚇得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p>  “小姐,不是的……”半夏匆忙解釋。

  “那就把眼淚擦干凈,”輕妍拿出她的帕子,替她們細(xì)細(xì)擦拭著臉上的淚,“回京之后,還會有很多這樣的事情。周氏她們不會這么坦蕩,敢在明面上取我們性命,可少不了會在暗地里給我們插刀子?!?p>  “你們?nèi)羰钦娴暮ε铝?,我就去跟母親說,放你們自由身,再給些銀子……”

  “小姐不要不要我們!”青黛抓住她的手,眼睛里滿是堅定,“青黛不害怕了,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小姐好的主子了,青黛愿意跟著小姐?!?p>  輕妍看了看半夏,見她也算一臉堅毅的模樣,于是點點頭,“今天上午不用做事了,回去休息吧。”

  輕妍知道,青黛活潑機(jī)靈,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會受太大的影響;半夏一向穩(wěn)重,會把那些不合時宜的情緒藏在心里,不輕易外露,可她畢竟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難免會有脆弱的時候。

  她不能讓她們一直困在昨晚的噩夢里,才說了那些狠話把她們拉出來。有些諷刺了,畢竟她自己都沒能完全從那場噩夢里脫身。

  輕妍見半夏青黛休息下后,去跟衛(wèi)子栩要了一顆安神藥,用茶水化開飲下,隨后躺到床上等著藥效發(fā)作。那安神藥似有奇效,她很快便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

  屋子里安安靜靜,一個人也沒有,輕妍忽然間一陣恍惚,好像這世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整理好衣服頭發(fā),本想去涼亭里坐會兒,卻在那里意外發(fā)現(xiàn)了衛(wèi)子栩。

  不知他從哪里弄來了一壺茶,此時正坐在石桌旁慢條斯理地品茶,青瓷杯子襯的他的手指極為好看,骨節(jié)分明、白皙修長。黃昏時暖烘烘的陽光將他的冷冽中和了去,現(xiàn)在看起來,衛(wèi)子栩不再是一朵遙遠(yuǎn)的高嶺之花,倒像是讀書時和她坐同桌的清冷少年。

  “輕妍姑娘醒了?”衛(wèi)子栩為她倒了杯茶,“昨晚實在抱歉,我實在沒有想到那些殺手竟然會找到這里來,是我的疏忽,請輕妍姑娘見諒?!?p>  輕妍尋了個離他最遠(yuǎn)的石凳坐下,有些局促地端起杯子,昨晚衛(wèi)子栩刺死殺手的畫面還歷歷在目,給她留下了不淺的陰影。

  “被嚇到了?”衛(wèi)子栩少見地露出了微笑,“我第一次見之湛殺人,也是像你這樣的反應(yīng)?!?p>  他笑起來可真好看啊,輕妍看得晃了神,一時之間想不出什么華麗句子來描繪,腦子里只出現(xiàn)了四個字:美人如玉。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個雷雨天。我正在伏在桌前練字,突然有人打破窗子闖了進(jìn)來,提刀朝我襲來。之湛之羽一直在我身邊,上去跟那些人對打了起來,雖有些驚險,但還是撿回了一條性命。那年我十二歲,從此之后的八年里,這種明面上暗地里的刺殺就沒少過?!?p>  “你不怕嗎?”輕妍小口抿著茶水,“我怕哪天自己還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莫名其妙地一命嗚呼了?!?p>  “次數(shù)多了,也就不怕了?!?p>  他笑得無奈,給自己續(xù)了杯茶。

  輕妍沉默,太子之位也不是好坐的啊,和衛(wèi)子栩?qū)Ρ戎拢€算幸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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