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龍床上,攝政王一起身離開便驚醒了的辰帝,面無表情地空洞地望著明黃帳頂。
半晌,她仿佛下了某種決斷般開口:“小李子,傳旨!”
“傳陛下口諭,攝政王免跪接旨,攝政王功救駕有功,特賜住兩儀殿休養(yǎng),以示嘉獎!”
“臣接旨!”攝政王萬年不變的冷漠神色,微曲了身子緩緩應(yīng)道。
小李子閃至一邊,避開攝政王的禮,悄悄拉了拉安公公的衣袖,極小聲道:“干爹,趕緊宣王老太醫(yī)來吧!”
隨即若無其事地抬頭對攝政王恭聲道:“恭喜攝政王了!皇上吩咐,攝政王若無事,奴才這就送你們過去?”
“不必!”攝政王抬起腳就往殿內(nèi)走,腳步急促,胸悶起伏不定,不知是犯了病還是惱怒難安。
小李子怔怔地望著攝政王急匆匆的背影,剛剛殿內(nèi)的情形在腦子過了一遍,這才后知后覺地了悟:他家英明神武的陛下居然拉著他小小地坑了攝政王一把!
他心有余悸地回過頭,弱弱地問自家干爹:“干爹,攝政王心悅陛下至……嗚嗚嗚……”
話未完,便被捂了嘴,安公公氣急敗壞地指著他道:“不要你的腦袋了?這事豈是你我可以妄議的?”
小李子縮了縮脖子,知曉其間厲害,卻仍止不住地想:攝政王大才大能之人,竟栽在陛下如此淺而易見的小詭計里,關(guān)心則亂啊!關(guān)心則亂啊!
殿內(nèi),當(dāng)攝政王腳步凌亂地跨進來,躺在床上的辰帝倏然睜眼,目光如炬般燃在了他身上:你可知道,你不進門也罷,若是進了,步入殿門的那一刻,便再也無路可退了!
“攝政王去而復(fù)返,所謂何事?”辰帝的聲音帶著無法遮掩的虛弱,在攝政王面前幾乎沒有任何威懾力可言。
攝政王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辰帝,掩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覺地緊握,一臉正色道:“皇上昨夜做了甚?”
“放肆!”
辰帝心下偷笑,面上卻一派冷然,呵斥道:“攝政王這般不覺得出爾反爾得過于明目張膽嗎?”
攝政王氣息一滯,頓了一會面不改色地冷聲道:“皇上置自身安危于不顧,身為攝政王微臣有責(zé)任督促皇上愛惜龍體?!?p> 辰帝被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氣笑了,冷聲嘲諷:“好!好!好!攝政王果然是當(dāng)世大才,如此天衣無縫的借口興許只有攝政王能找出來罷!”
攝政王這會身子難受得緊,胃里翻江倒海的折騰,胸口悶疼不已,呼吸漸漸難以維持平穩(wěn)。
然,此刻他仍繃著冰山臉,不急不緩地開口:“皇上謬贊了!”
辰帝卻不想再與他演戲,既然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到底是入了這門,斷是不能輕易任他出去了。
只見她緩緩起了身,漫步而至,站在微躬著身子的攝政王面前,抬頭逼視道:“那么,攝政王可否告訴朕,撫摸朕的臉頰是否亦屬于攝政王保護龍體的范圍之內(nèi)?。苦??”
此話一出,攝政王周身的氣息陡然一變,穩(wěn)如泰山的攝政王竟也有慌亂無措的時刻。
辰帝自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但她猶覺不夠,不輕不重地又加了一句:“攝政王,朕的初吻丟在哪一夜不知你可還記得?”
攝政王的瞳孔瞬間縮小,這般的驚嚇可不是他現(xiàn)在的身子受得了的。只見他晃了晃身子,呼吸再也維持不住地紊亂起來。
辰帝見狀,心下疼痛不已,但她知曉,這般仍是不夠,倘若此時示弱,豈非功虧一簣!
她強忍著生澀的心疼,聲音空洞飄渺地開口:“想是攝政王只以為朕什么都不知曉,這般一味地疏離著,只當(dāng)是為朕好呢!”
悲傷地別過頭,辰帝的背影顯得孤獨而脆弱。
攝政王怔怔地望著那抹孱弱纖細的背影,恍惚中似乎看到曾經(jīng)的那個小女孩,父母初亡時,站在朝堂之上,眾臣之上,悲傷而倔強的模樣。
一路護著她,看著她長大,展了雙翼飛翔,竟不知何時將一顆心丟在了她身上。滿以為自己這般逼迫,會迎來她的憤怒,迎來一道更加巨大的鴻溝。孰成想,只是最后的放縱,竟讓她抓了把柄。
情之字,自古最是愁人!
大湙無所不能的攝政王這一回是真的不知所措,更何況這令他有些嫌棄的破身子此時此刻不爭氣得緊。
“咳咳……咳咳……”壓抑的輕咳,從背后傳來。
辰帝的身子有些僵,心,微涼:還是不行嗎?
狠了狠心,辰帝背著身子,紋絲未動地苦笑道:“就為著父皇的遺旨嗎?還是為著那所謂‘天煞孤星’的命格?”
“皇上慎言!”
攝政王撲通一聲跪下,不容置疑地辯駁道:“當(dāng)年先帝去世您是在跟前的,有什么遺旨也斷斷不可能越過您傳給微臣!至于您說的命格之言,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怎可如市井之人一般聽信這種無稽之談?”
早知道他不會那么輕易動搖,卻著實未曾料到這人能將謊話說得這般理直氣壯,倒打一耙的本事實乃世間少有。
辰帝轉(zhuǎn)了身,神色復(fù)雜地望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攝政王。
只見他一襲紅色錦衣,襯得那棱角分明的臉龐多了幾分艷麗,縱是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唇瓣亦嬌艷了幾分。
可這人這般倔強地跪著,筆直筆直地,辰帝這回卻輕而易舉地從他的神色身姿上看出了幾分脆弱不堪,幾分搖搖欲墜。
她蹲下身子,伸手勾住攝政王的臂膀,輕輕道:“起來吧!”
攝政王一怔,并未移動。
辰帝淺笑著柔柔地加了一句:“倘若不想被朕再橫攬一回,還是起來吧!”
攝政王聞言,未再拖沓,就勢而起。
“到床上躺會!”見他起身,辰帝扶著他便往床邊走。
攝政王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怎地?”辰帝疑惑地回頭,嘴角仍微微帶笑,神色風(fēng)輕云淡。
“皇上,莫要為難微臣!”攝政王一雙幽深難測的漂亮鳳眸,定定地望著辰帝。
“攝政王,莫不是真要朕再次點了你的睡穴?”辰帝說這話的時候,唇角勾勒出來一抹更深的笑容,只是細看,她的眼底,毫無笑意!
“皇上!咳咳……咳咳……”攝政王惱怒地喚了一聲,隨即,壓抑地,悶悶地,一陣又一陣地咳嗽起來。
辰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緩緩地松了手,忽地高喊道:“來人?。 ?p> 安公公應(yīng)聲而入,緊跟著的,還有小李子和攝政王的三個貼身護衛(wèi)。
“安公公,準備御輦,將攝政王送到兩儀殿休養(yǎng)!”辰帝清冷地吩咐。
“嗻!”安公公恭聲應(yīng)是。
“衛(wèi)西,扶你家王爺上御輦!”辰帝望著其中一個偏瘦,然沉穩(wěn)端方的侍衛(wèi),神色有些恍惚。
“奴才遵旨!”作為攝政王最倚重的侍衛(wèi),衛(wèi)西面無表情地上前領(lǐng)旨。
衛(wèi)西躬著身子,卻并未伸出雙手,只恭恭敬敬地喚了一句:“王爺?”
辰帝見此,勾了一絲嘲諷的笑容,輕輕地甩了甩袖,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
攝政王微征地望著辰帝孤傲的背影,漂亮的鳳眸里不知何時綴了幾許不易察覺的痛色。
一室清冷,功虧一簣!
重新窩回了自己的龍被中,辰帝不曾料到自己待攝政王已然這般不忍,不忍至此,果真是虧欠了他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