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后，倆人的心情均是難得的放松，渠清便又邀了權(quán)海晏漫步御花園。
深秋的御花園，并無多少風景可賞，渠清邀了權(quán)海晏亦不過是為了享受與他這樣漫步而行的感覺。哪怕他淡漠靜謐如斯，卻仍讓她整個心都滿若溢水。
可見，人最怕?lián)碛袝r不懂珍惜，在失去后才會后悔莫及。而失而復(fù)得，大抵是人生最難得之幸事。
便在辰帝漫無目的地輕輕晃蕩在御花園享受這份靜默的陪伴時，安公公急匆匆地跑來，身后還跟著一個身著盔甲的將軍。
此人，身高約六尺，一身暗黑色盔甲，在夜幕中，魁梧如山，斷斷不可忽視。
望著疾步而來的倆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莫名地爬上辰帝的心頭。她將目光移到將將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遙的攝政王身上，不自覺地蹙了蹙眉。
“奴才/卑職參見皇上！參加攝政王！”二人來到辰帝跟前，齊聲參拜。
“起吧！”
辰帝負手而立，無甚特別地隨口問道：“不知蘇將軍此時進宮，所謂何事？”
魁梧如山的漢子，也就是本朝唯一一個雙十年華便授封正二品輔國大將軍的蘇野澤蘇大將軍，此時微微猶豫了一下，狀似不經(jīng)意地望了辰帝身旁的攝政王一眼。
隨即他收回目光，顧自朗聲道：“回皇上，卑職今夜巡城經(jīng)過攝政王府，正見幾個黑衣人翻墻進入，追隨而至，卻在攝政王府邸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了…一件龍袍?！?p> 蘇野澤蘇大將軍說完這話，只低著頭，半分不敢挪動。而這事的主人公攝政王，只輕輕瞥了一眼蘇野澤，便收回了目光，一言未發(fā)。
“蘇大將軍可知道自己在說甚？”辰帝淡淡地開口問道。身著一襲月白色繡金龍袍子負手而立的她，在深秋寒風瑟瑟的夜幕下，不怒而威。
“是！微臣知道！”蘇野澤仍低著頭，卻又堅定地回道：“微臣在說，在攝政王府邸發(fā)現(xiàn)了龍袍?！?p> 聞言，辰帝勾了勾嘴角，忽然十分佩服這位蘇野澤蘇大將軍的勇氣，簡直是勇氣可嘉??！對上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居然還能鎮(zhèn)定地說出這番話，果然不負朝野上下對他的評價，“耿直”二字。
“哦？”辰帝玩味般地輕笑道：“那你跟朕說說在何處發(fā)現(xiàn)的？如何發(fā)現(xiàn)的？那幾個黑衣人呢？”
“回皇上，”蘇野澤低著頭，恭聲道：“在攝政王府西北角的一個廂房里，微臣與黑衣人打斗時無意間砸破了一個箱子，這才發(fā)現(xiàn)了那件龍袍。至于黑衣人，微臣無能，已全部服毒自殺?！?p> “呵…”辰帝諷笑出聲，感嘆道：“蘇將軍可真是夠無能的！”
“皇上？”蘇野澤蘇大將軍聞言，愕然抬頭。
辰帝未做理會，揮揮手道：“行了，龍袍留下，自個回家好好反省反??！”
蘇野澤滯在原地，還想在掙扎一番，辰帝卻早已不耐，淡聲道：“退下吧！”
蘇野澤見此，只得行禮退下。
待蘇野澤的身影走遠，久未出聲的攝政王忽然不贊同地輕聲道：“皇上這般處理此事，著實是草率了！”
渠清倏然回頭，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神情頗為復(fù)雜，半晌方找回自己的聲音一般，縹縹緲緲地道：“攝政王以為當如何？”
權(quán)海晏忽地心中一痛，其實自己未嘗就真的能夠如此冷硬絕情。
恰恰相反，面對身旁站著的這個人時，自己的某些堅持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蓋因，她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軟肋，唯一的弱點。
這些年，將她越推越遠，心中何嘗不是痛不欲生呢！
近一月來，越發(fā)看不懂她的行為處事了，似乎處處防備，又仿若處處維護。
但無論如何，她把自己留在兩儀殿，哪怕奪了自己的攝政之權(quán)，想到自己與從前一般，離她那樣近，干涸多年的內(nèi)心似乎都得到了潤澤一般。
唯一不安的，大概是倘若徹底地將權(quán)利交出，自己是否還有資格與她并肩而行，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
又或者說，當年一戰(zhàn)重傷歸來，這副殘破的身軀便早已失去了這樣的資格？
渠清見他徑自微微垂首，半晌無言，無奈而直白道：“此事想必攝政王比朕更心知肚明。說來，此計不算高明，但妙就妙在對人心之揣度，堪稱完美?！?p> “利用蘇野澤的耿直引出此事，抖落到朕跟前。而后，若朕所料不差，想必此時宮外左右丞相均已得了信，約莫明日早朝又是一番明爭暗斗?！?p> “當然，最妙的用此計之人對帝王疑心的揣摩，這似是而非的東西，似有還無的事情，當真是一番好算計！呵！”
諷笑一聲，渠清不打算再就此事多言，轉(zhuǎn)而對安公公道：“御輦呢？駛過來，送攝政王回兩儀殿！”
“嗻！”安公公恭聲應(yīng)下。
“今日早些回去歇著吧！明日早朝必不得安生，需得養(yǎng)精蓄銳才是?！鼻迕髌G的臉龐是清淺溫婉的笑意，對著權(quán)海晏輕輕柔柔如是囑咐。
權(quán)海晏忽地抬了頭，正對上渠清未斂起的溫婉笑顏，一時晃了眼，怔了好一會，方情不自禁般問了一句：“皇上如此信我嗎？”
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自稱，只一眨不眨地望著渠清，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嗯！”渠清很干脆很堅定地點點頭，肅然道：“從未懷疑過！”
無論前世今生，再多隔閡爭吵，至少從未懷疑過他對自己的衷心，從未懷疑過他對天下百姓的用心。
“唔……”一聲很細微的悶哼，從權(quán)海晏口中傳出，若非渠清離得近又耳力過人，絕無可能聽到。
權(quán)海晏已經(jīng)重新垂首，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臣子一般，站在她的跟前。
渠清極認真地打量起權(quán)海晏來，離得這樣近，莫說他額頭忽然間冒出來的細細密密的冷汗，微微蹙起的眉頭，便是他輕輕顫動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渠清不明白，明明說的再正常不過的話語，他這是為什么忽然這般？
但這并不妨礙她猜測他可能是心疾犯了，更不能阻擋胸口一陣又一陣襲來的心疼。
瞬間逼近他身前，幾乎將臉貼在他的胸腔，渠清毫無預(yù)兆地問道：“攝政王，倘若朕心疼得不能自已了，你可否原諒朕的冒犯？”
說完，也不待權(quán)海晏回應(yīng)，強勢而霸道地將他擁進懷里。
“莫動！”渠清將權(quán)海晏緊緊地鉗在懷里，軟軟糯糯地誘哄：“片刻就好！”
權(quán)海晏本就被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折騰得有些羸弱，被渠清這般毫無預(yù)兆地擁進懷里，腦子里便如同煙花綻放般，一片眩暈。
更何況渠清還在他耳邊如此溫柔相誘，著實令他無法招架。
直至待渠清把他扶進御輦坐好，他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復(fù)雜地望著渠清，微帶責怪地話脫口而出：“皇上，您乃天下之主，乃萬民之表率！”
正想開口問他身上是否帶了藥的渠清一愣，眨了眨一雙瀲滟的桃花眼，她非常無辜地問道：“那攝政王是屬于朕這天下之主的嗎？”
空氣中一陣凝滯，渠清一瞬不瞬地用那雙美麗的桃花眼好整以暇地望著權(quán)海晏。
“咳咳……咳咳咳……咳咳……”良久的靜默之后，權(quán)海晏壓制不住的咳嗽一聲聲響起。
渠清緊握了雙手，微垂了眸子，喃喃自語般道：“怎么辦？還是有點忍不住呢？”
權(quán)海晏聞言，略帶茫然地抬頭，平日威嚴霸氣，端方冷然的氣質(zhì)全然不見了，那怔怔的模樣，猶如一個初生嬰兒般純粹澄澈。
對上權(quán)海晏這般模樣，渠清哪里還忍得了，又將人霸道地擁進懷里，低沉地問道：“攝政王可知什么是美色誤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回應(yīng)她的是權(quán)海晏一連串的咳嗽。
渠清連忙用手輕拍他的后背，心疼不已地道：“怎地養(yǎng)了一個月，還是咳得如此厲害？”
其實何止咳得厲害，心口疼得也厲害極了，這種胸痛徹背的感覺，猶如千萬只細蟻啃噬，其間滋味縱使已經(jīng)疼了無數(shù)回，仍難以忍受。
權(quán)海晏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乏力得緊。倘若不是如此，以他的性子，怎會任渠清這般擁著他，為所欲為。
察覺到他的無力，渠清心底疼得無以復(fù)加，摟著他的手不自覺緊了緊，右手改成輕撫他的背脊，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只顫著聲吐出一句：“晏哥哥，清兒在這呢！”
在疼痛里浮浮沉沉地掙扎的權(quán)海晏覺得自己肯定是做夢了，夢里總有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對自己說：“晏哥哥，清兒在這呢！”
渠清幾乎是權(quán)海晏看著長大的。
他九歲失去父母，先帝將他接入宮中，養(yǎng)在皇后跟前。
權(quán)海晏一點點地看著她從一個軟軟糯糯的娃娃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成為一個心懷天下的帝王。
她是他最完美的驕傲，他一直以為他最在意地就是她能夠成為一個雄才偉略，稱霸天下的帝王，那些心底的私欲均是微不足道的。
然而，在這一刻，他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最想念的仍然是那個親密無間地擁著自己，言笑晏晏地喚著自己“晏哥哥”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