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安點點頭,目光之中竟是露出了幾分慈愛,細細的瞧著明彥,朝著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來到自己的身邊:“這次睡的有些久了,前些日城里的事我也都聽說了?!敝x子安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便又問道:“你喜歡那小姑娘?”
明彥似是沒有想到謝子安會問的這么直接,他抬頭瞧著謝子安,目光沉沉的:“恩,喜歡?!?p> 謝子安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么爽快的承認。
謝子安是眼瞧著他長大的,他的性子如何謝子安是最清楚的。若是用謝子安的話來說,他是一個外熱內(nèi)冷,最適合成為帝王的人。他雖然總是擺出一副笑顏,可實際上卻是幾個皇子之中最為心狠的,不僅是對旁人心狠,就連對自己也是那般的心狠。
謝子安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明彥時的模樣。那會兒明彥還是個五歲的孩童,是十分愛笑的,手上總是捏著太后賞的零食,小跑著、眼巴巴的跟在他幾位皇兄的身后。也不知怎的,謝子安便對這個小輩很是喜歡,每次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便總要去瞧一瞧明彥。
可是后來,大抵是過了一兩年的時光,當(dāng)謝子安從沉睡中蘇醒再次見到明彥的時候,他便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那天正值盛夏,樹上的知了不停的叫著,烈日灼灼再加上那樣的吵鬧聲,熱的令人心慌??杉幢闳绱?,明彥的書房里依舊不曾用冰。當(dāng)謝子安進到書房的時候,竟是覺得那屋里要比屋外還熱上許多。孩童模樣的明彥坐在窗邊的書桌,額頭上帶著一層薄薄的汗珠,稚嫩的小手熟練的握著毛筆,一筆一劃的在宣紙上寫著什么。他的手小小的,白皙稚嫩,可指腹的位置卻因為握筆握的太久而生出了老繭。
窗外隱約間傳來的孩童的嬉笑聲,那是尚還年幼的十一皇子正在院子里玩著蹴鞠。清脆又稚嫩的小聲透過門檐窗縫傳進了屋子,明明只隔了一扇門的距離,卻像是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瞧著謝子安來了,明彥將手中的毛筆輕輕的放在一旁,因為個子矮的原因,他坐在椅子上的時候雙腳還是懸在半空的,他用手撐了一下椅子,身子從椅子上滑了下來,這才穩(wěn)穩(wěn)的踩到了地上。他規(guī)規(guī)矩矩朝著謝子安行了禮,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謝子安瞧著明彥的模樣,卻不自覺的蹙起了眉:“屋里這么炎熱,為何不置盆冰?”
明彥垂眸,面上沒有多余的情緒,淡淡道:“宮中的存冰有限,我少用一些,父皇、母后和太后便能多用些。”
謝子安的眉頭蹙的更緊了,細細的瞧著眼前的男孩兒,半晌,才又說道:“十一皇子一個人在院子玩蹴鞠,你不與他一起嗎?”
明彥依舊垂著眼眸,連說話的語氣都不曾有變:“我不喜玩樂?!?p> 謝子安追問道,語氣沉沉的:“那你喜歡什么?”
謝子安的話,就像是一支箭,深深的刺入了明彥的心頭。他愣了一下,目光中是許久不見的慌亂。只瞧他幾次張開唇瓣,猶豫了許久,卻終是沉默的。
他想,已經(jīng)有許久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了,皇上也好,皇后也罷,就連太后也是,在瞧見他偽裝出的模樣后總是眉眼具笑的夸贊自己乖巧懂事。如今想來,竟是已經(jīng)有許久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了,一時間,他竟是不清楚回答這句話的‘正確答案’是什么了。
謝子安瞧著明彥的模樣,心卻沉了幾分。他明明還只是個六七歲的孩童,卻已經(jīng)學(xué)會如何偽裝自己,學(xué)會隱藏自己的欲望。他把自己偽裝成皇帝所期待的模樣,飽讀詩書、刻苦習(xí)武,漸漸的,從前那個愛笑的孩童,竟是連自己喜歡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到后來,謝子安才從閑聊的宮女口中聽聞,在自己沉睡的時候,大皇子在明彥每日中午喝的羹湯里下了致命的毒,可不曾想,那天明彥將那晚羹湯賜給了自幼陪在他身邊兒的一位書童。那名書童一命嗚呼,大皇子也被皇上狠狠責(zé)罰。這件事兒被那位宮女輕描淡寫的說著,她甚至還掩面嘲笑著大皇子的愚蠢,感嘆著明彥的幸運,可謝子安的腦海中便突然浮現(xiàn)出了那年的盛夏,那天的書房,那時的明彥。
那時的明彥,看起來既可憐,又可悲,這副模樣深深的印在謝子安的腦海中,即使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沉睡,當(dāng)年的情景總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直至今日,直至此時,看著明彥坦蕩的承認他對于千雪的喜歡,眼前的景象,竟是與多年前的那一幕交疊在了一起。
謝子安本是有些憂慮的。今日在街上的時候,他親眼瞧見了那個名叫千雪的姑娘將毒針刺進了王婷寧的身體里。那樣一個能夠不動聲色的對旁人用毒的女子,真的和坊間相傳的一樣,是一位心地善良濟世救人的醫(yī)者嗎?
謝子安知道答案是什么,可瞧著明彥眼底的那抹異彩,那樣坦蕩又深沉的喜歡,他終是輕嘆一聲,選擇將這件事埋藏在了心底。他微微垂下頭,指尖輕輕的摩擦折扇的邊緣,沉默半晌才又說道:“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她出生卑賤,皇上是不會同意你娶她為妻的,甚至連妾位你都給不了她?!?p> “現(xiàn)在或許不能?!泵鲝╊D了頓,極慢的抬起了頭,迎上謝子安的目光,眼底帶著幾分不明的情緒,冷冷的,卻又充滿了堅定:“如今的我掌控不了前朝,所以必須要顧慮著父皇和前朝百官的看法??僧?dāng)我擁有了足夠多的權(quán)利,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
瞧著明彥自信滿滿的模樣,謝子安的心卻不由的沉了幾分。
明彥的目光太過貪婪,太過自信了,這樣的目光落在謝子安的眼中,足以讓他蹙起眉頭。他的嘴角微微下沉,語重心長道:“身居皇位,你便給不了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