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渡手指壓住嘴唇,示意楊雨新小聲些,然后邁步走出,兩人跟上,一路隨著張青渡的背影來到一處山坡上。
楊雨新看著這處山坡,不免有些無奈,當(dāng)初偶然見到一個小道人在此地提著木劍一陣亂砍,見那孩子靈氣十足,想著授學(xué)一二,不成想兩人做了三問三答三解,便讓夫子楊雨新自愧不如,如見天人。
所以除了后來驚訝于自己女兒為何會認(rèn)識這個少年之外,便再不擔(dān)心其他。自家女兒年少時曾有一次幾乎夭折的命數(shù),為何突然消失,楊雨新也能猜出大概。
但是要說兩人有多相熟,卻又不是,畢竟兩人加上這次,才是第二次見面而已。
云幸川望著少年道人的背影,笑道:“張道長大隱隱于市,可否為云幸川卜上一卦。”
張青渡停下腳步,隨意的坐在一處斜坡巨石上,背對兩人,搖了搖頭。
“一日三卦,是道觀的規(guī)矩,也是老李頭的規(guī)矩,破不得?!鳖D了頓,又繼續(xù)說道:“何況你又不是為自己求,為那沈家母女,沒必要,縱然你云大人仕途在往高處邁出一步,一樣沒必要。為他人卜卦,折自己氣運,最是值不得?!?p> 云幸川沉思片刻,點了點頭,隨即目光疑惑的看著少年道人。
張青渡擺擺手說道:“我不是那謫仙人?!?p> 云幸川苦笑道:“道長天縱之才,實在讓人多想?!?p> “至于你想卜的沈清平與朱氏后怨,其實簡單,你家老師朱顧廬,已經(jīng)用他蘊樣一生的浩然氣,強行切斷了這條本應(yīng)該藕斷絲連的脈絡(luò)。所以那晚本應(yīng)該避免的,毫無由頭的夜襲,才會發(fā)生。否則一個陰鳩宗宗主不愿,或者楊夫子出手,那么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兩方默契,愿打愿挨罷了。自此兩邊恩怨清了,修行登高,世俗滾打,已是井水不犯河水?!?p> “說來說去,沈家母女才是脈絡(luò)的由頭和關(guān)鍵,朱顧廬可憐那個注定不會留在朱氏的孫女,又想著朱氏遠(yuǎn)離修行紛爭。陰鳩宗宗主與妹妹感情深厚,藏拙多年,只求兄妹平安,可能還要加上一個外甥女。兩個胸有溝壑的家主與宗主,遠(yuǎn)隔萬里之遙,一拍即成?!?p> 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張青渡有些后悔和朱顧廬的交易了,一顆舍利子,忙前忙后,累死個人,招了招手,黑貓跑來背上掛著一個舊葫蘆。
張青渡抬手拿過葫蘆,喝了口水,抹抹嘴唇。
云幸川躊躇良久,終于說道:“明日就撤回在外搜查的天策府軍?!?p> 這位朱老太爺?shù)年P(guān)門弟子,說沒有怨氣,肯定是假的,如今了解了來龍去脈,心結(jié)已經(jīng)解了大半,另一半自然就是當(dāng)夜最后出現(xiàn)的兩個目標(biāo)直指云幸川的兩個境界頗高的人。
張青渡不去管思索中的云幸川,官場門道,他最清楚,那夜最后那個八品修為的人,誰人派遣,順藤摸瓜便是了。
轉(zhuǎn)頭嬉笑著看著一直沉默寡言,觀星賞月的楊夫子。
“楊夫子鎮(zhèn)守大楚這些年,為何獨獨選在江淮定居呢?”
楊雨新笑道:“江淮雨色與天色,青色與綠色,最美?!?p> 張青渡大失所望,遺憾道:“竟然不是因為江淮三絕,可惜了可惜了?!?p> 楊夫子在江淮多年,倒還是第一次聽說“江淮三絕”這個說法,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青渡眼珠一轉(zhuǎn),打了個哈哈。
“咱們不談這個話題,卜卦卜卦,卜卦才是正事!”不等楊夫子說話,自顧自的拿出一塊龜殼幾文銅錢,又拿出一張符紙。
楊雨新見狀也不去糾結(jié)那自己從未聽說的“江淮三絕”究竟是何物,事關(guān)女兒,不可有半點馬虎。
張青渡指尖一點青光凝聚,額頭出汗,迅速在符紙上勾勒出楊念安的生辰八字。
楊雨新見狀微微疑惑,少年道人此時顯露出來的修為不過堪堪三品而已,而且境界搖搖欲墜。記得上次見他,便已經(jīng)是九品境界,且距離道門洞虛境界不過一線之隔而已,楊雨新出自儒家學(xué)宮,不是沒有見過天才,可當(dāng)時少年有無十歲?縱然是在儒家學(xué)宮之中,也就那么寥寥幾人有如此天賦,無一例外,皆被視做儒家未來的圣賢之人。
所以楊雨新這些年從未有打擾過張青渡,只是因為他猜想張青渡會是道門某位真君的嫡傳弟子,只是在此潛心修道而已。
張青渡的吼聲打斷了楊雨新的思緒。
“楊夫子!隔絕天地!”
楊雨新聞言凝神閉目,再睜眼時手中多出一本同體雪白的書籍,以手作筆,寫下“中”“正”兩個字,“中”字上浮,懸掛于幾人頭頂,絲絲縷縷金線如雨落下,將幾人籠罩在內(nèi),“正”字下沉,落入地面,仿佛將四周抬起些許。
四周天地壓勝之力減輕許多,張青渡松了一口氣,心中念叨,小咕嚕球,這次可是為了你半條命都不要了。
龜殼凌空而起,懸浮在半空,殼上紋路從上而下依次亮起,充滿了古老神秘的氣息。
四枚銅錢自四個方向平鋪開,分別占據(jù)“兌上”、“震仰”、“離中”、“坎中”四位。
張青渡氣勢凜然一變,身形憑空而起,如仙人凌世,竟是轉(zhuǎn)瞬之間壓過楊雨新,直到道門洞虛境巔峰!
手持符紙,嘴上呵道:“天君敕令!但求一!”
楊雨新目露驚駭,自己也算天縱奇才不假,不過而立之年,就已經(jīng)突破儒家正陽境,如此才得以從儒家學(xué)宮走出,鎮(zhèn)守大楚文脈。
可眼前少年道人這架勢,分明離那破開洞虛境只一線之遙而已。
高懸天際之上,烏云凝聚,有人試圖窺探天機,天罰之!
楊雨新抬頭望去,有些著急,本以為這少年只是為自己女兒以道門道術(shù)卜卦一二,未曾想竟是要直接窺探天機,而且還是以洞虛之境的修為而已,若遭反噬,輕則修為跌落,重則天道反噬,性命休矣。
當(dāng)下也顧不得什么,將那書籍之上的文字一次摘出,成千上萬的文字金光閃爍,如游龍一般旋轉(zhuǎn)不停,將此地空間盡數(shù)封禁在內(nèi)!
天劫落地,這便是第一道防線。
楊雨新憂心忡忡,被天劫鎖定的張青渡卻面色淡然,一種久違之感攀上心頭,大笑道:“干你娘勒??!”
“轟!”
一道電蛇自雷云而下,一股毀滅的氣息將張青渡籠罩住,楊雨新所隔絕天地屏障陡然碎開!一旁的黑貓只得亂竄不已,想要跑上前去,卻被張青渡用眼神制止。
符紙燃燒起來,四周火焰將張青渡遮掩在內(nèi),楊雨新對此已然看不真切。
做完這些,張青渡高懸空中,雙手垂下,盤腿而坐,卻是沒有再使用任何道家法決。雙手合十,一個“卍”字印出現(xiàn)在頭頂,盯著頭頂那道電蛇,渾身金光大做!宛若真佛金剛!卻是唉聲嘆氣道:“虧了虧了,早知道這五孤之體天機隱蔽的如此厲害,哪里會如此粗心大意了,小咕嚕球,你欠老子的可多了,五十兩銀子怎么也得要!”
片刻之后,楊雨新只見那威壓嚇人的電蛇落在火焰之中,便再無聲息。
滿臉臟亂的少年道人從其中走出,收起銅錢,又重新拿出一張符紙,上面寫著:五孤五劫,五行可解,修行攀高,無涯無峰。
符紙丟給楊雨新,楊雨新沒有立刻去看,而是問道:“沒事?”少年好似有一種隱藏修為的品秩極高的術(shù)法,只要不顯露修為,便與凡人一般,所以此時楊雨新也看不出張青渡的修為如何,只是有些擔(dān)憂,畢竟剛才那道浩浩蕩蕩的天劫半點做不得假,尋常的洞虛境修士若無秘寶,必死無疑。
張青渡苦著臉,唉聲嘆氣道:“楊夫子,你可是不知道小道為此貼了多少本?!北砬殡y過,很是傷心。
楊雨新不去管某人快要聲淚俱下的神色,手中遞出一物,張青渡立刻喜笑顏開。
雙手抬高,仔細(xì)打量著手中一座極為精致的小鼎,雖然如今境界凄慘,辨別不出品秩,不過楊夫子是何許人也,增與他人之物哪里會有差的?小鼎不過手指大小,四周浮雕活靈活現(xiàn),乃是傳說鎮(zhèn)守遠(yuǎn)古天庭之麒麟,吞雨吐霧,火焰繚繞。
將小鼎收入懷中,張青渡心安理得,這次自己付出的代價可真不小了,好不容易停止跌境的三品境界如今再跌一品,這張若是落在尋常道門都要被用作鎮(zhèn)觀之寶的符篆用一次就沒了。唯獨小有收獲的便是自己如今半步佛門金剛體魄估計天下獨一份了,不上不下的,被那雷劫淬體之后,竟然有了松動破鏡的跡象。
楊雨新看著收起小鼎的道人,確實沒有過于萎靡的跡象,這才放下心來,看來的確是某位真君弟子了。暗暗記下恩情,雖說張青渡此次愿意耗費極大氣力來卜卦演算天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自己女兒與之私交甚好,不過人而在世,最怕攜情以恩,就覺得理所當(dāng)然。楊雨新開口,大致說了一下小鼎來歷。
“此鼎名喚五味,乃我年少游歷山川所得,模樣像極道統(tǒng)古天君丹鼎,可能是后世仿造,但品秩依舊不低,本想著給念安入道門是帶著,當(dāng)做拜師禮,不過贈你也是一樣的,也算物歸道門了?!?p> 張青渡點了點頭,卻忍不住笑意,說道:“哪里的話,哪里的話,不過小道也算道門正統(tǒng)一脈,名聲不顯,名聲不顯罷了,小道定然會為楊夫子好生保管!”
楊雨新欣賞張青渡不假,實在有些見不得他這副潑皮的樣子,只得打斷道:“行了行了,這小鼎品秩是不低,可張道長那塊龜殼,才是真的了不得…………”
聽到自己那塊龜殼,張青渡如同莊稼老農(nóng)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藏在樹下的金銀,連忙扯開話題。
“哎哎哎,都差不離差不離,楊夫子切莫在此事上較勁,沒風(fēng)度了不是?現(xiàn)下首要大事便是破去小咕嚕球的命數(shù)?!?p> 楊雨新聞言沉吟一翻,鄭重行了一禮道:“此時謝過張道長,日后必有厚報之?!?p> 攥住符紙的手微微顫抖,呢喃道:“五行可解……五行可解……”
云幸川負(fù)手從山坡腳走上來,從楊雨新隔絕天地開始,云幸川就被一揮袖子送到山腳。等到雷電散去,這才踱步上來,畢竟自己一介凡軀,在這兒只會徒增麻煩??粗鄮熞嘤训臈钣晷逻@番模樣,也有些百感交集,楊夫子學(xué)問很高,修為也高,江淮眼中的楊大學(xué)士,大楚權(quán)貴眼中的儒家學(xué)宮大修士,如今不過是為了女兒安康勞心勞力的父親而已。
良久,月色皎潔,三道人影矗立在山坡上,解開心思的楊夫子更有夫子風(fēng)范,此時高談闊論,才讓人覺得真的擔(dān)得起“夫子”之稱呼。
云幸川更多注意放在那個放蕩不羈的少年道人身上,見之與楊夫子對答如流,不由的有些感慨,修為奇高,學(xué)問極深,年少有為,聽聞天下道統(tǒng)祖庭有謫仙人,怕是也莫過于此了。
三人散去之前,云幸川遞給了張青渡一塊令牌,沒有多言,只說有此物行走大楚,方便許多,張青渡向來是來者不拒的隨意性子,坦然接過。
最后就為那五行解法為楊雨新做了批注,萬事皆有由頭,最怕無頭無緒,相必以楊雨新的地位,湊齊五行之屬的其他四樣,不會是太難的事情。
夜入半后,三人別過,張青渡躡手躡腳的走進(jìn)道觀,生怕驚擾了李老頭,探頭探腦的走入屋內(nèi),驟然癱倒在地,黑貓焦急的來回奔跑,卻被狠狠的瞪了一眼,這才停下,趴在張青渡腦袋旁邊,輕輕撓著耳朵。
張青渡壓低聲音,卻是止不住的激動,拿出小鼎放在手中,笑道:“有舍有得!古人誠不欺我!”這哪里是后世仿品,分明是古天君丹鼎碎片之一,其中道蘊,蓬勃不息。
黑貓也咧開嘴角,卻被一巴掌拍的腦袋杵地。
一聲鼾聲傳來,一人一貓瞬間寂靜,張青渡收起小鼎,仔細(xì)體會如今境界,使用秘法短時間重登洞虛,修為墜落二品,體魄尚在,還有所精進(jìn),不著急重返金剛境,先前就吃過虧了。此次無論如何,必須得真真踏入洞虛境,才去修行體魄,不然一個境界不穩(wěn),又是重蹈覆轍,悔之晚矣。
耳邊鼾聲漸漸停息,老頭好像越來越老了,這次出遠(yuǎn)門,老頭肯定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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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幸川與楊雨新游在小院里,云幸川問道:“楊夫子以為張道長此人如何?”
楊雨新立馬會意,“是想知道那塊令牌給的值不值?”
云幸川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會不會有些操之過急了,大楚形勢還不止于此。
楊雨新微微思襯一二,說道:“形若放骸假閑人,往來便知真君子。你那塊大楚天策令,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