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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過錦衣郎

第五十一章.初雪晨積

春過錦衣郎 石首魚 2396 2020-03-27 16: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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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煙離開后,白啟鳴坐在爐前,一邊看著爐火熄滅,一邊深思。

  他偶爾忍不住傻笑,又勒令自己嚴(yán)肅些,但還是會忍不住。

  他站起身收拾爐炭,洗凈杯盞。

  這時白啟騫走了進(jìn)來。

  白啟鳴回頭看他,白啟騫自顧自拿杯子倒水喝。

  他似乎是一直溫書到現(xiàn)在,眼底下大大兩個眼圈,滿臉倦色。

  “剛剛是那位馮公公?”他一邊喝水一邊靠在櫥柜上,冷不丁這樣問,把白啟鳴嚇了一小跳。

  “啊,是的?!卑讍ⅧQ頓了頓,“她來告訴我,爹的事情已經(jīng)不要緊了。莫廠公想辦法修改了那封奏章?!?p>  白啟騫將杯中的清水飲盡,把杯子放到臺上。

  “反正做這種事,對于那位東廠提督來說恐怕是易如反掌吧?”

  “我本也想過或許是如此……”白啟鳴搖搖頭,“但今天我看到墨煙——他們應(yīng)當(dāng)不是毫無付出。至少,是交換出了一些重要的東西?!?p>  白啟騫起初看上去有些懷疑,但隨即神色變得嚴(yán)肅,目光銳利起來。

  “你是不是答應(yīng)了莫遲雨什么?”

  白啟鳴沉默不語。

  “雖然你上次說,與爹熟識的李通叔叔曾經(jīng)對莫遲雨有恩,但像莫遲雨那樣的人不可能為了一個死人出手相助吧?”

  白啟鳴苦笑:“二哥你連東廠提督的面都沒見過,怎就說得這樣肯定?”

  “好好好,我沒見過你見過。那你說說,那天你半夜被叫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和那個馮墨煙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

  白啟鳴支吾片刻,把洗好的茶具塞回柜子里。

  “我的事不要緊。”他說,“我們先想想怎么把這事兒告訴爹吧?!?p>  這倒真是一個需得好好斟酌的問題。

  白啟騫不禁細(xì)細(xì)思索:

  父親正在病中,是憂慮成疾。按常理說,若是告訴父親危機(jī)已經(jīng)順利解決,本該是一件好事。然而懇求東廠出手,以不軌之法相助(雖說他們并不清楚詳情,因此不能妄下論斷)才得以脫困,在父親看來或許并非一件好事。

  雖說如此,父親還是一定會為保住了孩子們的前途而高興。

  這對父親而言是多么殘忍。

  白啟騫望著白啟鳴,白啟鳴望著白啟騫。最后,幺弟以耍賴的懇求眼神贏得了勝利,學(xué)貫古今、妙筆生花的二哥唯有肩負(fù)起這一重任。

  -

  莫遲雨睜開眼睛時,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一晚未能安眠。

  此時屋外晨光微曦。

  他的侍仆都還沒有起身。

  莫遲雨披上大氅,推開屋門。

  他看到了坐在他門前走廊階梯上的墨煙。墨煙背對屋門而坐,望著庭院內(nèi)的雪景。她穿得不多,好似不怕冷一般——從小便是如此。

  聽到響動,她很快便回頭看向他。

  她看向他時,就像孩子看到父母,眼里總會不自覺閃起愉快的光。

  她自己或許從未察覺這一點(diǎn),而莫遲雨卻無法不注意到。

  但是今天他忽然以一個全新的視角審視起她來。他意識到墨煙的確俊俏可愛,若是做女子打扮,依靠在年輕夫君身邊,未嘗不是一副佳景。

  ——墨煙自從來到這里之后,再未穿過女子衣裙,當(dāng)然更是從來不曾學(xué)習(xí)女德女紅。

  早先年她被莫遲雨逼著讀過四書五經(jīng),寫過幾篇八股文章,雖說不算稟賦超絕,也無心堅苦向?qū)W,但若是用功幾年,考個鄉(xiāng)試監(jiān)生想來無礙。

  至于武功,更不必說。莫遲雨從來不曾與她交手,亦甚少給予教導(dǎo)指點(diǎn),但她仍然隨著身體的成長而迅速超乎凡人,常在不經(jīng)意間展現(xiàn)卓然的膂力和迅捷。若非她自己有意收斂、懼怕異樣,竭力朝著尋常人靠攏,以至于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有幾分能耐——若非如此,恐怕早已難以馴服。

  若她生來是男兒,又出生鐘鳴鼎食之家,假以時日,必當(dāng)位列朝堂、名揚(yáng)天下,無論從文從武,都斷然不會屈居人下……

  可惜她不是。不僅不是,還又被置上了更多枷鎖。

  莫遲雨短暫放任思緒徜徉,但很快將其掐收回到當(dāng)下:

  她有世人理想的男子漢大丈夫的力量和思想,被照著合格臣子的教育方式比丈。

  可那又如何?

  而今她有了心許之人。

  那人是個面容俊逸、身體強(qiáng)健、明朗熱情的青年男子。這已然足夠說明很多事。

  不,這應(yīng)當(dāng)被稱為一樁好事。

  -

  “督主?!?p>  墨煙正要站起身行禮,但莫遲雨抬手制止,于是她繼續(xù)坐在階梯上。

  庭院寂靜。薄雪若織,一夜披滿了枯枝、湖石。

  朝陽未升,但因積雪的緣故,院落里已有足夠的微光來勾勒景致輪廓。

  “你若是無話,應(yīng)當(dāng)不會這樣早就過來等著。”莫遲雨走到墨煙身旁,垂首可以看見墨煙的側(cè)臉。

  “……是?!比欢珶煶姓J(rèn)之后,卻還是猶疑沉默著。

  她的臉上仿佛也好似積蓄著霜雪一般。

  但卻只是讓她看上去更顯天真無辜。

  當(dāng)然,這是因為莫遲雨清楚她的確既天真又無甚過錯。

  “怎么,”莫遲雨道,“白啟鳴有反悔之意?還是你不情愿?”

  果然,談起這個話題成功令墨煙有了更多表情。她的臉色開始發(fā)紅。

  “我……”她吞咽了一下,說,“我不想去南京。我不想離開督主?!?p>  “胡說?!彼恼Z氣并不嚴(yán)厲,“如今你不適合再留京,白家經(jīng)歷此事后更是不宜。再說,你的故鄉(xiāng)本在南方?!?p>  墨煙沉默一會兒,還是再重復(fù)了一遍:“可我不想離開您。”

  莫遲雨恍若未聞:“我聽說你母親的尸骨是被運(yùn)回杭州城下葬的,你若是在南京定居,方便回去灑掃。至于你的師父,李通曾與我談過身后事,他說自己鰥夫一個,膝下無子,死后也不想再入輪回道,只想一把火燒個干凈。因此我遵從他的囑咐,將他的骨灰撒入海中。你若想要祭奠,只需往川河倒酒?!?p>  談起母親和師父,她的雙眼不覺濡濕。

  但她很清楚莫遲雨在顧左右而言他:“督主——”

  “你的父親?!蹦t雨開口打斷她。

  他甚至主動談起裕平王,這是墨煙此前絕沒有想到的,也讓她敏銳覺察莫遲雨此刻心緒不定。

  莫遲雨接著說:“他的事我們無力回天。但他無論如何是體諒你的。你能去南京安定生活,他不會不高興?!?p>  墨煙堅定開地口:“我更在乎生者怎么想。生者中我最在乎的人是您?!?p>  莫遲雨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的目光從墨煙臉上移開,望著庭院里因日光升起而逐漸從灰白轉(zhuǎn)為潔白的新雪。

  “如果您命令我去南京,我當(dāng)然遵命?!彼f著,語帶哽咽但聲音平靜。

  “既然如此,”莫遲雨說,“這就是一個命令。你說過,你會報我救助白家之恩,如今是你兌現(xiàn)的時候?!?p>  “……是?!?p>  他的嘆息輕不可聞。

  墨煙則竭力抑制眼眶里的淚水。

  “我在一事上撒了謊。”莫遲雨告訴她,“我謊稱你是我的甥女。因為我不想讓白啟鳴以為你在我這兒沒有名分便毫無分量。記著些,別隨口漏了陷?!?p>  墨煙點(diǎn)頭應(yīng)答,忍不住抽泣一聲。

  莫遲雨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轉(zhuǎn)身回屋:“時候不早了,回去洗漱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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