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諳盡孤枕解獨(dú)眠

第二十二章 各得其所

諳盡孤枕解獨(dú)眠 南有夭 3973 2020-03-05 16:30:00

  印元神君返回天界時(shí),愁眉不展。

  一路上其神思之恍惚,連相熟的仙僚同他招呼都不理,自低頭進(jìn)了凌霄殿,行過禮杵在那,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就這么欲言又止了半天,直到天帝屏退眾人,擰著眉問他:“印元,作何這副模樣,可是災(zāi)光已定,邪魔已生?”

  “……這倒不是?!庇≡窬L長嘆了口氣,慢慢抬起臉,好叫天帝更能看清自己眼中的愁苦和無奈,“君上,小神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此番會遇到……罄書啊。”

  “逐召?他在南海地界做些什么?”

  “他,唉……”印元神君又是一聲嘆息,“罄書說,此次災(zāi)光,矛頭既不向凡間,亦不指天界。再向君上借、天渝介南海之地三百年,君上若應(yīng)……當(dāng)年之事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碧斓劬捉乐膫€(gè)字,好一會兒,才不露聲色地問,“他還說些什么?”

  “他還說,君上若應(yīng),各得其所,再好不過?!?p>  天帝微微往后仰了仰,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著,沉思許久,忍不住發(fā)笑:“渡鴉真是半點(diǎn)都不曾變,還是那樣無所顧忌,此番也是、恰好捏住了逐召的命脈。也好,也好,他既樂意做局,本君便下上一注?!?p>  印元神君正聽得云里霧里,但見天帝右手一抬一拂,幾縷暗色煙氣飛出,落在他面前化作一柄一掌寬的黑色短劍。

  那黑像是深不見底的巨淵,不會受外界半點(diǎn)光亮影響,純粹、壓抑、厚重。劍柄處刻著三轉(zhuǎn)金色符文,微微閃爍著,猶如困壓黑暗的枷鎖。

  “印元,你去千秋殿一趟,務(wù)必親手將‘?dāng)嗷辍坏綐s余手中。告訴他,讓他自去成綿山一趟,生死承天?!?p>  成綿山,位海內(nèi)西南地界,同妖界相接。

  天帝說完,印元神君應(yīng)了“是”,又猶豫地問了句:“君上,那此事可要知會水神一聲。”

  天帝不以為意:“不必。”

  …

  妖界起初與人界相連,而人妖共處,時(shí)有紛爭,后兩界相隔,多數(shù)妖族遷至周幽秘境,便是現(xiàn)在旁人口中的妖界了。

  歷代妖王所居的碧落宮,建于其間最高峰上。

  其峰狀若焦木,寸土不生,其勢險(xiǎn)峻,縈古妖之血,自成銷骨毒障,非妖王親允不得入。

  現(xiàn)任妖王暮禾,雖原身青鳳,卻血脈不正,其形略似陸禽,因此,他總憂心旁的妖精將自己錯(cuò)認(rèn)為別的羽族。故而常年著一身青色羽衣,腰上掛著的云紋白玉牌上,龍飛鳳舞刻著一個(gè)“鳳”字。

  而那牌子,歷來都是刻妖王名姓的。

  幸而妖界并不炎熱,否則以他著裝,定然挺不上半日,就要中了暑氣、暈過去的。

  鴉長羽邁進(jìn)碧落宮時(shí),暮禾正去了鞋子,自泡在庭院的池子里。

  池水清洌可鑒,底部的石頭青白兩色,上面浮著大片荷葉。他閉眼躺入其間,一動不動,鬢邊的發(fā)絲貼在臉上,衣袍隨流水微微起伏,遠(yuǎn)遠(yuǎn)瞧去、像極了一挺浮尸。

  鴉長羽默不作聲看著,眉頭緊皺。似是不能理解、這種行為有何意義,又像是覺得,一界當(dāng)權(quán)者如此做派實(shí)在有損威嚴(yán)。

  不過他并沒能瞧上多久。

  嗅到熟人的氣息,暮禾很快便睜開了眼,他微微抬了抬身子,漫不經(jīng)心往正宮門前一瞥,目光倏然一愣。

  慌忙拉過旁邊的荷葉往自己臉上一罩,他俊雅白皙的臉龐竟浮上了一層薄粉,結(jié)結(jié)巴巴道:“渡、渡鴉前輩,您、您怎么想起來碧落宮啦?!”

  碧落宮的庭院中是整片池塘,只一道游廊從正門處通到殿中,所以若是有人站在正門瞧,最多入眼一片碧色。

  原本他的行為只能算作不妥,可這乍一動作,瞧著便有些狼狽了。

  鴉長羽看著幾乎要和荷葉融為一體的人,抖了抖袖子,目不斜視地往殿中走去:“自爬上來尋我?!?p>  真是多說一個(gè)字都覺得頭痛。

  他尚且記得,最初在大荒拾到人的時(shí)候,這孩子瞧著便不甚靈光??刹徽撟畛跞绾?,好歹也是修了幾萬年,現(xiàn)在混成妖王了。怎么看上去,腦瓜這些年、并沒有隨著修為一道長進(jìn)?

  暮禾并不知他心中如何想,只是聽著逐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將臉上的荷葉往旁邊撥了撥,露出一只眼睛去瞧。

  瞧見對方頭也不回,他愈發(fā)覺得自己丟了臉,面上燒得更紅了。

  碧落宮里的東西雜亂無章,奇形怪狀的擺件散了一地。鴉長羽進(jìn)門時(shí),就險(xiǎn)些撞翻一座紫玉雕就的奇異妖獸。

  那妖獸其狀如魚,額上三只尖角,身上鱗片,兩翼狹長如鐮刀,覆有羽毛。

  他沒瞧出名堂來,黑霧席卷,將地上亂七八糟的物件盡數(shù)一摟,往角落里一堆,隨后自了拉張凳子坐著等人。

  暮禾從池塘里爬出來,連身衣裳都沒換,急急忙忙跟了進(jìn)去。所過之處拖著大片水漬,看得鴉長羽眉頭直皺。

  “……你平日作風(fēng)就是如此?”鴉長羽試圖提醒。

  暮禾渾然不覺有何不妥,隨手從邊上拖了張凳子過來,往他對面一放,坐下來擰了把衣袖上的水,自顧自道:“這衣裳有些厚,穿著不甚自在,我便去池子里躺了躺,還能涼快些?!苯又謫柫耍扒拜吔袢赵醯竭@里來了?”

  鴉長羽挑了下眉:“有何奇怪?”

  暮禾搖了搖頭,認(rèn)真道:“前輩能來我自然開心,只是前輩之前……我以為前輩要永遠(yuǎn)待在有渡城了,可前輩突然去人界晃了許久,現(xiàn)下又來了我這碧落宮,我又不敢確定了?!?p>  說到這里,他忽然笑了,眉眼微彎,帶著些年少時(shí)的青澀,純真稚嫩的、像是從未接觸過世間的暗色。

  “前輩能來,我很開心?!?p>  他再一次強(qiáng)調(diào)。

  鴉長羽失笑,他想要像許多許多年前一樣,伸手摸摸他的發(fā)頂以示安撫,或者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親切??上肫鹱约旱膩硪猓€是忍住了:“那你覺得,永遠(yuǎn)是多遠(yuǎn)?”

  暮禾想了想,指著自己說道:“前輩,于我而言,自出生之時(shí)到隕落之日,自在世間走過一早,即為永遠(yuǎn)了。”

  誠然此番前來,并非要跟他探討什么哲理,鴉長羽卻還是給面子的贊了一句:“嗯,說得好。”

  暮禾并不覺得欣喜,只覺得奇怪:“前輩,你特意前來碧落宮,該不是和我扯這些的吧?”

  鴉長羽抬眸看向他,臉上的神情可謂認(rèn)真:“若是此后,妖界事務(wù)由你全權(quán)打理,你可能勝任?”

  “前輩此話何意?”

  暮禾一時(shí)有些懵。

  未做妖王之前,再追溯到內(nèi)斗未起、上任妖王尚未卸任之前,他是被這人養(yǎng)在有渡城、過了數(shù)萬年之久的。

  這人從前帶領(lǐng)妖界大殺四方、與天界抗衡的事兒,他知道。這人如何以鐵腕手段、震懾那些反骨的同族,又如何單挑兩方魔君的事情,他也知曉。

  他敬他亦師亦父,亦將其視為自己崇高的信仰。

  即便三萬年前,這人不知是何緣由,突然就避于有渡城,頹敗消沉,非大事不出,被妖界好多人背后指點(diǎn)??伤匀磺宄@世間沒有任何人、亦沒有任何事,能在其心中越過妖界本身。

  渡鴉公子,向來不會給什么人面子,上任妖王其身不正,他不曾向那群長老招呼,自上去一劍斬下頭顱,出得碧落宮,無人敢攔。

  那樣的一個(gè)人,究竟是什么事,能讓他如此糾結(jié)難言,說出這般……宛若托遺的前話來?

  暮禾有些緊張地攥著手,身上后知后覺、源源不斷傳來的涼意,讓他愈發(fā)不安。

  許久沒有聽到回答,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前輩要走?”

  鴉長羽久久看著他,語氣散漫,讓人聽不出其中的不舍與艱難來:“做了件違逆天道的事,非走不可?!?p>  “違逆……天道?!蹦汉痰耐踪咳灰豢s,他不由自主站起身來,嗓音發(fā)顫,“那前輩……會怎樣?”

  違逆天道,不論人神妖魔,皆難逃一劫。

  鴉長羽并不答,深深看了他一眼,試探道:“有四方魔君與我作陪,到時(shí)魔界無主,豈非好事?”

  這一句話透出的信息太多,暮禾被炸得有些懵。

  上一句不還在說違逆天道,怎么又扯上了魔界?

  不等他想出個(gè)所以然來,鴉長羽又下不接上地開了口:“過兩日傳信讓白梟回來,讓他再尋個(gè)皮子盯好蓬萊,莫被罄書那廝鉆了空子?!?p>  暮禾定定看著他,置氣一般,抗拒地說道:“白前輩向來喜歡糊弄人,前輩何不留下,自己同他說?”

  鴉長羽寬了寬衣袖,起身上前,替他整理衣襟:“阿白自那小道士身死,已經(jīng)改了許多,他雖有時(shí)行事沖動,但在大事上從未出錯(cuò),可堪托付?!?p>  整理完畢,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我該走了。”

  妖界的天,大多時(shí)候都是昏暗陰沉,今日是少見的晴朗,碧落宮窗子開得多,殿中自是亮堂,這樣的光亮,亦將鴉長羽這個(gè)、永遠(yuǎn)一身黑色的人籠如其中。

  暮禾有些無法接受,他本就不想做什么妖王的,他是被這人推上來的。

  他本以為,只要自己聽話,就可以得到偏愛。

  他本以為,只要自己聽話,就不會被拋下。

  可原來,自己在他眼中,同旁人并無不同。

  倒不如……當(dāng)初便死在大荒中罷。

  暮禾想要伸出手,他也不知自己是想要阻攔,還是想要問個(gè)清楚明白。他只是下意識想要伸出手,可卻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是……錮身咒。

  “前輩這是何意?!”

  他顫聲喊道,語氣中的惶恐那樣清晰。

  鴉長羽安撫地笑了笑:“暮禾,妖界便交給你了?!?p>  他轉(zhuǎn)身離去,黑色的衣擺有一瞬染上了暖色。

  可也、只是短短一瞬罷了。

  暮禾的眼紅了,他在心中瘋狂念咒,想要奪回身體的主動權(quán)??墒侵湔Z沒起半分用處,只是將他襯得愈發(fā)笨拙無用。

  他想追上去將人攔下來。

  什么違逆天道?!他才不怕!

  不必?fù)?dān)心拖累他的。

  不……他的前輩,只是怕拖累妖界罷了。

  暮禾恍然想起那個(gè)月盛紅光的夜里,他躺在一處林子里小憩,這人披星戴月而來,向他伸出手時(shí),掌心那塊白玉被月光映得發(fā)紅。

  上面刻的、藏在云紋之下的秘文那樣刺眼,像把利刀,生生從他心口剜出一塊血淋淋的肉來。

  他說——

  “暮禾,你來當(dāng)妖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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