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初喝了有迷藥的酒,倒在了酒桌之上。米擒離將他扛起,扛到了他的房中,把他往床上一放,自己便走了。
過了不久,拓跋暮雪和那兩個婢女也就進了那間房,看見了床上的張初。拓跋暮雪便叫婢女寬去張初的外衣。婢女便去寬了他的外衣,將他的外衣放在床邊的衣架上,又將他的鞋子脫去,將他的雙腿扶上床,與他蓋好被子。
“你們出去吧。明日早上聽見孤的叫聲便進來?!蓖匕夏貉┱f道。那兩個婢女便退出去了,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
房中,拓跋暮雪也徑自寬了外衣,將自己的外衣也放在衣架上,坐在床邊將自己的鞋子也脫下,躡手躡腳地爬上了床,睡在張初的里側(cè)。兩個人就這樣睡在一張床上,雖然都只脫去了外衣,身上還有衣物,但卻也是同榻安眠了。
夤夜玉漏催曉箭,太陽都照在張初的臉上了,他還未醒,許是昨夜的迷藥重了些。張初還在夢寐之間,但覺得有人在輕輕地推自己。終于要醒了,只見他低低地發(fā)出一聲慵懶的聲音,拿手摸自己的臉上,卻摸到了一塊面紗。張初急忙睜眼,看手上的面紗。這面紗是紅色的,是拓跋暮雪的,怎么會在自己的手上?正在納悶,就聽旁邊“啊!”的一聲高叫。張初抬眼看去,這個女子的容顏怎么好像見過。哎?是拓跋暮雪。張初一時慌了心神,呆在那里。
這一聲高叫將房間的門叫開了,那兩個婢女進來了,只見床上躺著兩個人,便捂著眼睛出去了,在房外向里面喊道:
“陛下可曾有事?”
“無事!休要進來!”
她們這一喊,還有人沒聽見的嗎?米擒離也來了,被那兩個婢女攔在房間外面。張初的親信軍士也來了,都被攔在了門外。
房內(nèi),張初終于醒過神來了,將面紗放在枕頭上,急急地翻身下床,連鞋子和外衣都沒穿,便跪在那里,將頭低到了地上,臉上通紅,一句話不說。他以為他犯下了滔天大罪。
只見那拓跋暮雪蜷縮在角落里,拉著被子,一邊抽噎,一邊問道:
“張初你為何睡在孤的身旁?”
“大抵是昨夜吃醉了酒,胡亂走到房中,胡亂睡下的。陛下恕罪??!”張初頭也沒抬,急忙回道。
拓跋暮雪的抽噎并未停止,接著又說道:
“你前夜在荒郊野外還說什么尊卑有別、不敢僭越;可你昨夜卻爬上了孤的床榻,平白地污了孤的名節(jié),教孤怎么當那楚國的皇后。”
張初聽他這般說,便也抬起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還有衣物,便說道:
“陛下你看,微臣身上還有衣物,不曾玷污陛下名節(jié)?!?p> 這一回拓跋暮雪便哭得更加大聲了,好不容易停住哭聲,便又說道:
“想這世間女子唯有和其丈夫才這般共枕同被。你卻說這樣的話,教孤……”
言罷,哭聲又起來了。張初聽她的哭聲越來越大,便將頭放得低了些,任那拓跋暮雪罵著。
“孤好命苦??!想孤就要成為那楚國的皇后了,卻被……”拓跋暮雪似乎哭得已經(jīng)快沒了眼淚了,只剩干嚎了。張初低著身子,看見了墻上的寶劍,又聽她這般難受,便說道:
“陛下勿要再哭,微臣一死以謝其罪?!?p> 說罷,站起來了,伸手將墻上的寶劍拿下來了,將寶劍拔出了劍鞘,發(f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蛇@時,拓跋暮雪卻叫住了他,只見她也將張初送她的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高聲說道:
“今日你一死,孤反正也當不了什么皇后了,這般失了名節(jié)的茍活,不如一死了之?!?p> 兩個人都將利器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正僵持著。房門被人打開了,是米擒離進來了。他徑自按住了張初手上的寶劍,對他低低地說道:
“自古女子都將這貞潔看得比生命重要,將軍既犯下這般事情,不應(yīng)一死了之啊。”
張初見他這般說,便也將手里的寶劍仍在地上了,但是那拓跋暮雪還將匕首舉著。張初便好言說道:
“陛下快將匕首放下。想微臣犯下了這般的忤逆之罪,今日任憑陛下處置。”
說罷,又跪下了。拓跋暮雪終于將手里的匕首放下了,止住了哭聲,低聲說道:
“事已至此,你今夜就迎娶孤吧。”那時的婚禮總是在黃昏后舉行的,此時才是上午,想來可以準備。擇日不如撞日,出了這種事情,總是早點舉行婚禮才好。
“啊!不可!不可??!”張初急忙低著頭回道。
他說完話,那拓跋暮雪又將匕首拿起來了,又哭起來。米擒離便走到張初身邊,將他攙起,低聲地對他說道:
“事已至此,將軍除了迎娶吾皇還有其他辦法嗎?”
“可是微臣娶了陛下,那楚皇陛下豈肯饒恕微臣?他必發(fā)兵來討?!睆埑鯌n慮道。
“現(xiàn)在也是死罪,娶了吾皇也是死罪。他要發(fā)兵,便與其一戰(zhàn),有何懼之?”米擒離又好言勸道:“那楚王昏庸,將軍何必這般愚忠?”
張初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便在房中走來走去,可床上的拓跋暮雪還拿著匕首,抽噎不止。
張初想來也是:自己已經(jīng)犯下這般犯上之罪,必也做不了忠臣了。自己的父親倒是為國盡忠了,卻落得個尸骨難尋、滿門遭屠。做個忠臣,到了這般田地,我還在虛圖楚國衣冠,真是愚忠。再說那太傅是殺父兇手,卻這般身居高位,焉能要他為父償命?若是我反了那楚國,將那狗賊擒住,殺了他為父報仇。若是我被楚國所擒,倒也是能隨父親九泉之下了。
正想著呢?床上的拓跋暮雪忽然一聲大哭,打斷了他的思考。算了吧,就這樣吧,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張初便跪下了,說道:
“陛下若執(zhí)意如此,只恐日后要讓陛下受苦了。”
拓跋暮雪聽他這般說,便又大哭起來,將匕首往床下一扔,直直地哭喊道:
“孤好命苦!好命苦!當不了楚國的皇后了?!?p> “陛下勿要再哭,當心哭壞了身子。”張初低著身子,把那匕首撿起來了,握在手里,接著說道。
米擒離又說道:
“陛下,與其等楚國來伐,不如主動出擊,以占先機。微臣去黨項調(diào)來兵馬,共討大楚?!?p> 說罷,那床上的拓跋暮雪也沒有止住哭,只點了點頭,米擒離便出去了。張初似乎被她哭得不耐煩了,走到床邊,將手里的匕首亮出,只低低地說道:
“陛下若要再哭,就休怪微臣了!”
拓跋暮雪見狀趕緊止住了哭,向那角落里又縮了縮,蜷成一團了。
“嚇你的!”張初見她不哭了,朝她做了個鬼臉,彎腰將床上的劍鞘拿起,將匕首收回去,接著說道:“好好洗漱,我去采買應(yīng)用之物?!闭f罷,便穿了鞋子、外衣,將地上的寶劍掛到墻上,便出去了。
門外那兩個婢女見張初出來了,便趕緊進去了。房中的拓跋暮雪早就樂得難以言表了,這般的妙計,張初怎么能逃脫呢?
門外的親信看見張初從房間出來,又聽見他在房中和拓跋暮雪的爭吵聲,自然也是明白了,接跟在他后面,一句也不敢問,卻又交頭接耳地暗自取笑。張初自然是聽見的,便對他們說道:
“你們要笑就笑,何必這般遮遮掩掩。我還就告訴你們,我今天晚上還要娶了那黨項的女皇。”
“若是這樣,那我們不是犯下欺君之罪了?”眾人不敢再笑,便緊著問道。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想那昏王來巡視之時,還用彈弓打我士兵,何必愚忠與他?你們?nèi)ジ嬖V士兵們,我張初要反了。要是想接著跟著我的,今晚我請他吃一杯喜酒,若是不想跟著我的,就走吧,只是看在往日情面,不要宣揚出去?!?p> “是!”這些親信便跑去遵領(lǐng)而行。嘉峪關(guān)的軍士對張初的感情比較深,對那楚國皇上的感覺卻不太好,只走了幾百個士兵。這幾個親信回報給了張初,張初也是十分高興,沒想到自己在士兵的心里還有這般威望,于是和這幾個親信士兵去城內(nèi)采買應(yīng)用之物了。
赤輪未落,嫦娥未起。眾人早已將府衙布置的像一個喜堂,張燈結(jié)彩的。兩位新人早早打扮得十分華麗且喜慶,兩人的婚禮按照周禮進行,只是省去了一些迎親的禮儀。
有一儐相喊道:“入場!”,只見一對侍女拿著紅燭先在前面走來,她們的后面是拓跋暮雪,她這一身的打扮便是迎親時的打扮,卻依舊戴著紅色的面紗。一對侍衛(wèi)也舉著紅燭在后面走來,他們的前面是張初,張初也是滿身通紅,胸前還系著一塊紅布花。這兩個新人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到了堂前。侍女和侍衛(wèi)站在他們的身后,只見他們兩人拱手向著外面的賓客深深地鞠了一躬,旋即又互相深深鞠了一躬。
又聽那儐相喊道:“沃盥!”,只見有人捧上兩盆清水。他們兩個人便將手放進盆中洗凈。
那儐相又喊道:“對席!”,兩人便對面而坐,張初坐在西邊,拓跋暮雪坐在東邊。他們前面的酒桌上有一大盆肉,是祭祀牲畜的肉。還有就是一個瓠瓜被一分為二,當作酒器。
“同牢!”張初便拿出那把匕首,將那牲畜的肉割下一小塊。匕首往那肉上一插,往拓跋暮雪面前的盤子里一放;然后又這樣割了一塊,往自己面前的盤子里一放。接著將那匕首擦了擦,放進了劍鞘中。
張初說了聲:“請!”便自己拿起筷子,將自己盤子里的肉吃了。只見那拓跋暮雪也拿起筷子,一只手微掀面紗,將那肉也送進了口中。
“合巹!”張初便拿起桌子上的酒壺,將拓跋暮雪面前的酒器倒?jié)M了酒,又將自己面前的酒器倒?jié)M了酒。張初和拓跋暮雪一起拿起酒器,張初暗說道:
“陛下若是不能飲酒,便少飲一些。”說罷,便將自己面前的酒器中的酒喝了一大半,那拓跋暮雪只是淺飲了一口。張初便將自己手里的酒器遞出去了,說道:“請!”,那拓跋暮雪便將自己手里的酒器與他的酒器互換了,張初接過了她的酒器,將里面的酒一飲而盡。拓跋暮雪也拿過了他的酒器。酒器里面也沒有剩下許多的酒,她也將其喝完了。
“解纓!”兩個人又站起來了,走到一起,站到那酒桌之前。張初便走到她的身后,將她頭上的紅纓解下來了,高舉在空中。眾人見他將那紅纓高舉空中,便是一陣歡呼。張初也兀自歡呼了一聲,拓跋暮雪見他這么興奮,也被他逗得“噗呲”一笑。
“結(jié)發(fā)!”張初拿出那匕首,將自己的頭發(fā)割下一撮,握在手里。他又將拓跋暮雪的頭發(fā)割下一撮。先將匕首放下,然后將兩撮頭發(fā)握在一起,從懷中拿出一根紅繩,將兩撮頭發(fā)合綁在一起。
“餕余設(shè)袵!”那儐相最后喊道。這便是合床了。兩人在侍衛(wèi)和侍女的帶領(lǐng)下,走進了新房中。侍女急忙將新房中的蠟燭點起。侍衛(wèi)將張初的外衣脫去,將他的匕首放在了桌子上,侍女將拓跋暮雪的外衣脫去,拓跋暮雪便坐在床上。侍衛(wèi)和侍女便捧著紅燭出去了。偌大的房間便剩下了這倆人。張初拿著那藏在劍鞘中的匕首,將拓跋暮雪的面紗挑去了,順手將匕首往床上一扔,對她說道:
“這匕首原是我送陛下的,陛下拿著吧!”
拓跋暮雪也沒有說話,呆呆地看著他。他卻去將衣架上的外衣拿起來了,披在身上,坐在那桌子邊,也沒有說話,呆看著窗外的月空,手里還拿著一杯茶。這一天的事情似乎發(fā)生得太過夢幻了,難免張初心中恍惚。于是他想坐在那里冷靜一下。剛剛喝完了手里的茶,他耳邊又響起了拓跋暮雪的哭聲,張初看了一眼床上的美人,只見她手里拿著那匕首,哭得梨花帶雨。
張初不知道她為什么又哭了,只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讓這般美麗的人啼哭,便站起身了,將自己的外衣脫下往地上一放,又徑自拿下了衣架上的錦裘,坐在那外衣上,披著錦裘,對她說道:
“微臣知道陛下下嫁給我是無可奈何。微臣雖是戎臣,卻也知些君臣之分。陛下請放心,微臣今后便在這地上安睡。若是陛下他日遇到了心上之人,盡管陛下另嫁他人,只是休要再哭了?!?p> 拓跋暮雪見他這般說,便微微止住了哭泣,徑自將手里的匕首扔在地上,說道:
“你的破匕首還給你,你將孤送你的錦裘也還給孤。從此便恩斷義絕?!?p> 張初見她似乎是生氣了,便好生將地上的匕首撿起,接著站起了身子,將匕首放在了桌子上。他又弓著身子,將手里的錦裘捧上去了。
拓跋暮雪將那錦裘接過去,一把甩在地上,狠狠地說道:
“你要與孤恩斷義絕嗎?”
張初見她這般生氣,哪里還敢回話,只好又將那錦裘撿起,放在了衣架上。拓跋暮雪卻不依不饒,依舊問道:
“你當真要與孤恩斷義絕嗎?”
張初跪下了,不得不回話了:“陛下勿要生氣。微臣若是哪里得罪陛下了,任憑陛下處置便是?!?p> “這新婚之夜,空教孤這般等你。你讓孤如何不惱?”拓跋暮雪低聲道。
張初聞言似懂非懂,只回道:“陛下下嫁微臣乃是無奈之舉……”,可那拓跋暮雪卻說道:“若是孤愿意呢?”
她言至此,憨如張初也是懂了。他便起身說道:
“陛下稍待!”
“大膽!還叫孤陛下?”拓跋暮雪佯怒著,低聲問道。張初一邊將地上的外衣往衣架上扔,一邊問道:“那我叫你什么?”
“你就叫孤梓童,孤便隨著尋常女子,叫你夫君?!?p> 張初轉(zhuǎn)身吹滅了燈火,爬上了床,嘴里暗自問她道:
“孤什么孤,梓童?”
兩人便相擁臥下了。
這兩人的婚姻倒是奇妙??伞捌婷睢苯K歸是太簡單了,或許用以下這幾話能大致描述了:
顧念夜雨幾年慪,沈腰潘鬢兩相瘦。
西山忽然春風至,吹皺心湖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