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當(dāng)李揚帆被姬忱風(fēng)一劍刺穿胸膛,耳中充斥著震耳的海濤聲,思緒飛到第一次見到這個白衣男子時的那個白日,心神一陣恍惚。和彼時相比,姬忱風(fēng)已然是面目全非,連深刻在靈魂中的印記都已變換,但李揚帆早已從他獨一無二的眼神中識出了他。
他的眼神縱然不再兇狠嗜血,但依舊深邃凌厲——李揚帆確定,世間除了他再沒人能擁有那樣的眼神。每當(dāng)想起兩人初見時的那一次對望,她都感到不寒而栗。
那日仙界天氣晴朗,漫天的五彩祥云在天際不停地翻滾著,如同被風(fēng)攪動,在陽光的照射下尤顯色彩斑斕。
李揚帆站在北顧山頂仰首看去,徘徊于蒼穹之上的云影天光,構(gòu)成了一幅絕美的畫卷。歲月悠悠,而這賞心悅目的動人景致,令人無論再看上多少年,都不會感到厭倦。
她一身白色的仙袍一塵不染,臉上是略帶冷淡的清秀,并無出眾的傾城之色。她默默地看著絢爛明亮的五色云彩在天上恣意游蕩,無憂無慮。
李揚帆久居凌霄殿深雪別院,從未踏足仙界南域,此次的北顧山之行才令她知道,腳下的這座狹長山脈,原來是上古時期女媧娘娘的補天石。
“補天石,天?!崩顡P帆踩著蒼翠的北顧山,想起古書上記載著,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
淮月仙君站在她身側(cè),見她怔怔出神,不由問道:“揚帆,想什么呢?”
李揚帆收起思緒:“沒什么?;丛赂纾瑴?zhǔn)備妥當(dāng)了么?”
淮月仙君笑著點了點頭:“嗯。你要的五百精銳,此刻都在山下了?!?p> 李揚帆低頭俯望,只見在北顧山底,五百名天兵天將已排成復(fù)雜的陣列,密密麻麻。他們手持雨師陣旗,軍紀(jì)森嚴(yán),只待她一聲令下。她神情淡然,輕聲說道:“開始吧?!闭Z聲清脆,卻遠(yuǎn)遠(yuǎn)傳入山底每位天兵天將的耳中。
淮月仙君與她相識多年,早已對她待人接物時的冷若冰霜習(xí)以為常,不會覺得有何不妥,不過他自己卻心潮澎湃,難掩激動的心緒。
淮月在仙界過了太久的平鋪直敘的日子,雖說身處南域鎮(zhèn)守仙魔邊境,幾千年來兩界倒也相安無事。每當(dāng)有下屬來中軍帳里例行匯報軍情的時候,他總是懶洋洋地問上一句:“你有什么大事么?”這語氣,倒像是盼著魔君率領(lǐng)魔兵打過來似的。
大事終究還是發(fā)生了,玉皇大帝初生的小公主遺落人間,至于其中的前因后果,淮月仙君沒問李揚帆,也不想問。
他從來都不是個太聰明的人,縱然手握兵權(quán),統(tǒng)領(lǐng)數(shù)十萬天兵,幾萬年來只知道本本分分地守好仙魔兩界的邊境線,從不逾矩。
昨夜玉皇大帝召了幾位仙君入凌霄寶殿,一番秘議之后,玉帝派了一百零八仙君之首李揚帆遠(yuǎn)赴北顧山,令她于當(dāng)年女媧娘娘的補天石裂縫處鑿開一個缺口,下凡間尋回小公主。
能在北顧山與故人久別重逢,淮月仙君開心極了,抑不住嘴角的笑容。
白衣仙子李揚帆默默站在淮月仙君身側(cè),靜靜等待,仙袍在微風(fēng)里輕輕飄揚,與山腳下布陣的天兵天將的白色戰(zhàn)甲相比,隱隱在散發(fā)著淺淡的光澤,襯得她愈發(fā)的出塵。
“笑什么?”她不時用余光瞥了幾眼淮月,終于還是忍不住啟唇問道。
淮月仙君笑道:“能看見你,當(dāng)然很開心?!?p> 李揚帆不語,片刻后隨口問道:“淮月哥,你在這兒,很無聊么?”
“當(dāng)然無聊啊?!被丛曼c了點頭,徹底打開話匣子,“北顧山雖說偌大個名聲,可若非是當(dāng)年蘇北顧戰(zhàn)死之地,不過只是小山一疊,而且太過于偏遠(yuǎn),平日里除了我的這些下屬,哪里有旁人會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我都快悶死了?!?p> 李揚帆揚起一側(cè)嘴角,自嘲道:“可惜,來的是我這么個悶葫蘆,沒法子給你解悶?!?p> “不會不會?!被丛逻B忙搖頭,一疊聲地說著。
他們閑聊之時,天兵天將已繞著北顧山底站成一個弧形陣列,開始揮著雨師陣旗。
風(fēng)起云涌,方圓千里的雨氣聽從號令,如萬馬奔騰般朝北顧山?jīng)坝慷鴣?,不多時凝成漆黑的雨云懸垂在北顧山上空。
天生異象,在眾天兵天將的精準(zhǔn)控制下,墨云壓成一團卻不成雨,唯有一道又一道亮起的閃電在云上游走奔馳。
“轟隆”的雷聲從天上響起,震耳欲聾,連綿不絕。那些閃電卻不棄云而去,只是越積越多,匯聚在一起,于天際凝著狂暴的能量。
云中電閃雷鳴,在醞釀許久之后,漸漸盈滿閃電,整塊云朵已被染成金黃色,其中漸漸再無點滴雨跡可尋。
當(dāng)最后一絲雨氣被雷電吞噬,猛烈的金色能量再無物兜住,如脫韁的野馬即將四散開來,欲化成雷劫從天而降。在這時,仰望云天的眾天兵天將左手同時捏起法訣,遙握住空中的雷云,不讓它分崩離析。
他們不停變換手中法訣,在天際幻化出兩只無形大手,一左一右將雷云握在其中。雷云在巨手之中不再兇橫,像好脾氣的面團,十分乖巧地被捏成不同的形狀。
許久后,雷云最終被捏成一件巨大錐形兵刃懸在高空,顏色亦由金轉(zhuǎn)紫。
巨錐閃爍著虛幻的紫光,時有時無,伴隨著眾天兵一聲齊喝,挾帶著周身激烈旋轉(zhuǎn)的風(fēng),猛然從天而降,撞擊在北顧山腳下。
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巨錐在大地上刺出一片裂縫,頓時,北顧山上亂石崩云,地動山搖。
忽然之間,整座北顧山宛若有靈,從沉睡中蘇醒了過來,生出璀璨奪目的金色光芒,護住補天石。
金光像燃起的火焰,仰頭遙望巨錐,它見紫光再一次從天而降,毅然起身迎敵。下一刻,北顧山上所有的草木和石塊盡被金光焚成齏粉隨風(fēng)消散,露出光滑的山體,如同一塊巨大的鵝卵石,山體表面完好如初,并未被金光劈出一絲裂縫。一而再,再而三,紫光在天兵天將的操控下不停地撞擊著金光,兩色光芒交織在一起,璀璨耀眼,絢麗奪目。
李揚帆一襲白衣在金光里隨風(fēng)上下鼓舞,她腳下踩著的補天頑石像是一頭潛伏爪牙忍受的巨獸,那巨獸不甘于蟄伏,正不斷掙扎著想要直起脊背。
這塊頑石,是當(dāng)年姜子牙飛升之時封住天地通道的最后一塊補天石。自那時起,人間與仙界只能以傳訊珠互通消息,人間再無神仙下凡,由西王母坐鎮(zhèn)昆侖山瑤池號令地仙。
李揚帆略一低眉,兀自巋然不動,只是腳尖微微一用力,那金光便老實了許多,氣勢弱了下來,一時間被紫色巨錐占得上風(fēng)。
在此起彼伏的震天響聲里,李揚帆傳音問道:“需要多久才能刺穿天地壁壘?”
“大概一個時辰?!被丛鹿浪懔讼?,面色擔(dān)憂,“動靜是否太大了些?天上的一個時辰,于人間而言,就是一個月。連續(xù)一個月的震天響聲,會不會在人間造成恐慌?”
李揚帆淡淡道:“無妨,玉帝已經(jīng)傳信昆侖山,令西王母在人間用雷雨天氣遮掩天機?!?p> “什么?”淮月仙君大驚失色,“這怎么可以?你可知道連續(xù)一個月的雷雨,會對人間蒼生造成多少浩劫?”
李揚帆道:“玉帝有令,你我二人只聽命行事。”
淮月不解地問道:“何必如此呢?就算這響聲在人間造成莫大的恐慌,讓凡人以為是天要塌了,可一個月之后也就沒事了,能出多大的亂子?最多不過是淪為稗官野史上的一樁怪談,總好過洪水泛濫成災(zāi)吧?”
李揚帆沉默半晌,諱而不言。
淮月喃喃道:“怕這響聲打草驚蛇么?可若用雷雨天氣進行遮掩,那盜走小公主之人藏匿于人間,見到這連續(xù)一月的天地異象,難道不會心生懷疑么?只消飛到云巔看上一眼,不就全都明白了么?”
李揚帆搖頭不作解釋。事關(guān)帝王家事,淮月這個老實人嘛,還是不趟這趟渾水為妙。
淮月嘆了一口氣,說道:“聽說西王母令眾地仙去尋小公主的蹤跡,找遍了天涯海角,至今卻仍杳無音信。揚帆,你此番下界,可有何良策?”
李揚帆淡然道:“我找人的本事,又能比西王母強上幾分?大海撈針而已。其實比起小公主在哪兒,我更想知道的是,那竊走小公主之人,是如何帶著小公主下凡的,其間又是如何瞞天過海的呢?”
“我也想不明白?!被丛略谖L(fēng)中沉默良久,百思不解。
上次是九幽閻羅殿借尸還魂,這次是北顧山鑿補天石,自姜子牙用最后一塊補天石補了兩界之間的最后一處缺口,哪次天仙下凡不是大費周章,折騰出天大的動靜?
可偏偏那人輕而易舉地將小公主帶下了界,其間竟是神不知鬼不覺。
“厲害。”淮月對那位素未謀面卻手段通天的高人欽佩不已,暗暗伸出大拇指。
他望著山底如同兩頭巨獸一樣兇猛廝殺的金紫光芒,心想:像我們這些笨人,哦不,笨仙,想要下凡的話,就只能用笨辦法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