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淺只覺身體沉重,發(fā)昏得很,心口的悶痛讓人難受得厲害,能艱難睜開眼的幾個瞬間,能清晰感知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和安心感,是顏承鈺嗎?可實在發(fā)昏得厲害,賀蘭淺沒來得及細想就陷入了昏暗之中。
等再醒來的時候,屋內(nèi)昏昏暗暗,只有燭火搖曳著,床紗層層遮著,賀蘭淺心里只能冒出一個念頭:都已天黑了,這是過了有多久。
微坐起身,長時間昏睡的頭痛讓人一時有些晃神,輕聲呼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外間似乎有人在交談,也許是怕吵醒了她,聲音低低的,透過床紗、珠簾就更聽不清楚。賀蘭淺緩緩挽起床紗起身想下去稍活動下,自己頭腦昏沉此時更悶熱了些。隔著珠簾賀蘭淺遠遠能隱約看見是三個人,綠袖和顏承鈺的身形賀蘭淺一眼就辨認了出,那身著寬袖長裙的削痩背影倒是讓她心間一怔,想是晚間又要落雨,此時悶熱的很,屋內(nèi)又光線不足,竟讓賀蘭淺升起了個荒唐想法,于是嘴里有些氣聲地輕輕低喃了一句“阿晏?”快步攬開珠簾才驚覺那是覓宥的背影,眼中又空余些悲意。
此時三人在朔朔的珠簾聲中回頭就看見賀蘭淺有些失魂地站在簾下,綠袖還沒來得及開口,顏承鈺就起了身從外間快步走過去把人遮攬了起來:“還難受嗎,別站在風口,身上起了汗,退了燒怕再燒起來。”
顏承鈺自是知道現(xiàn)在人心中抑郁,看著剛起臉上潮紅都沒褪下,有些失魂的模樣,更是舍不得責備,至少知道穿鞋不是,顏承鈺在心底暗暗嘆氣。
賀蘭淺聽著熟悉的耳音此時只覺心底委屈,那日說了氣話以后,心痛成了常事。半夜半夜的睡不著覺,心口痛的驚懼,對宋晏的愧意和想念都讓這個小公主不知所措,卻又不想顯現(xiàn)再讓旁人擔心。此時自己心上人的安慰讓賀蘭淺只覺委屈,在病中那些旁的感情反而消掩了。
于是示了弱,扯住了顏承鈺的袖擺,輕輕搖頭“我沒事。”
覓宥則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兩人的行為,心下不由得對其間關(guān)系產(chǎn)生了好奇,云朔和大金?有意思。
覓宥此時明顯已不是午后那一身石榴紅的裙衣,一身月華白的素色點綴著藍色紋飾,不顯寡淡,倒是自然大方,賀蘭淺心中也打量著,不由感嘆這也是個美人。覓宥熟絡(luò)地和賀蘭淺點了點頭,走了過來便笑開,拿過綠袖慌忙中拿的外披交到了人手上:“淺淺,快披上著些,外面我瞧著就要落雨,這時候正風大著,別在燒起來?!?p> 賀蘭淺奇異地并不反感覓宥自來熟般的稱呼,心中微妙的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和親昵,于是也乖乖披上,落了外間的座。顏承鈺輕挑了下眉,沒說什么隔著小桌坐在賀蘭淺旁。
“不在躺一會兒,累嗎?”覓宥看著因生病有些懨懨的賀蘭淺縮作一團輕聲詢問,語氣溫和讓賀蘭淺一下子感覺像是宋晏在說話。
“沒事的,躺一天躺到晚上了,坐一會兒反而舒服些?!?p> “世子,這點心里加了雲(yún)固的藥草,是藥點,所以甜膩得很,淺淺心口痛的話,可以用來壓一壓,我從小生病總是靠著它過來的?!币掑队窒蛞慌詫W⒂诳搭欃R蘭淺的顏承鈺開口。小桌上的點心盒精致,花紋詭譎,是些草藥花木,想是雲(yún)固那邊特有的花紋。
“謝過公主了。雲(yún)固草藥聞名已久,前些日子里還見過少見的千浮蓮?!?p> “叫我覓宥就行了,誒,說到千浮蓮,淺淺應該常用藥里有吧,我聽阿晟說過淺淺小時候經(jīng)常用到,確實體弱,一定要注意啊。”
賀蘭淺看著外面開始淅瀝下起的雨走神,猛地回神“嗯?啊我知道了”此時語氣中帶了笑意,接著就聽顏承鈺和覓宥在她面前談論兩國物產(chǎn)奇聞,心間的鈍痛竟慢慢緩了下來,有一種陌生的熟悉,這種感覺恍惚間讓賀蘭淺心微微安定了下來。
“好了,我也該走了,淺淺,明天再來看你哦!”覓宥伸了伸懶腰說著就要站起來。
“外面還下著雨,覓宥你拿傘了嗎?”就這一會兒夜談賀蘭淺逐漸與覓宥熟悉起來,語氣帶著擔憂向外望了望。
“阿紫帶了,別擔心,阿紫,走了!”廊檐下的紫衣婢子輕輕應了聲。賀蘭淺卻坐不住,起了身從外間書桌旁拿來了把油紙傘硬塞到覓宥手里:“一把怎么夠,外面雨這樣大,先拿上這把吧?!边@傘素色有著小巧紅杜鵑花紋布著,可愛得很。顏承鈺難得稍稍注意了下傘面的精致樣子,不免想起賀蘭淺常撐的那把白玉蘭傘來。
覓宥緊束了束賀蘭淺的外披,向顏承鈺告了禮便接過了傘告了別。
賀蘭淺向廊檐下近了近,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院內(nèi)低暗的模樣,微微涼意傳過來,倒覺得身上爽利了不少,綠袖擔憂著,怕著了涼又燒起來:“公主,快過來吧,再受了涼!”
“哪有那么容易的···”賀蘭淺嘟囔著回過身來,卻在看見身后的顏承鈺愣了下,話也就沒說出去,兩個人自從那次重話后第一次這樣相處,賀蘭淺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綠袖,我有些餓了,想吃點心?!本G袖聽了這話便覺知賀蘭淺支開她的意思,可這讓公主和世子夜里單獨相處又心生顧慮,于是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賀蘭淺看綠袖沒應聲,索性直說了:“綠袖,我和世子有話說,你回避下。”這下綠袖輕輕嘆了口氣,還是行了禮告退留下屋內(nèi)的兩個人。
顏承鈺心中無奈,不會又要被請走了吧,可眼下賀蘭淺的狀況他實在有些放心不下。暖黃的燭火跳動著,午后熏過香的屋子現(xiàn)下還能微微聞見那清甜的味道,風雨聲打在廊檐和院內(nèi)青石板上,發(fā)出“颯颯”的響聲,更顯得屋內(nèi)的靜謐了。
賀蘭淺看著顏承鈺有些不知道說什么,既不想讓他走又心下別扭,于是只愣愣地望著,顏承鈺是怕了賀蘭淺這個祖宗,恐剛退下的燒又真的燒起來,于是輕輕開口:“淺淺,過來。”
賀蘭淺咬了下唇,那雙澄澈的眼睛里流露出委屈疑惑的意味來,最后還是乖乖向顏承鈺走過去,“顏承鈺···”賀蘭淺只覺自己應該還燒著,不然怎么會這樣不清醒,直直走向人,離的愈來愈近,最后硬是要縮進人的懷里去。
感受著懷里賀蘭淺有些稍高的體溫,顏承鈺輕輕嘆口氣,輕易捕捉到了賀蘭淺沒由來的委屈。柔順的頭發(fā)披散著,有幾分乖巧的意味,于是顏承鈺沒忍住揉了揉“沒事的,我在呢。”也不知道在安慰什么似的安慰著此時有些憔悴的人。接著脖頸處濕潤的觸感就讓顏承鈺一驚,賀蘭淺微微低泣的哽咽聲更是嚇了他一跳,于是猛地撤開些距離,想看看人是怎么了。
卻見那一雙被顏承鈺心中暗暗贊譽過的杏眼儲著淚,臉上潮紅著,臉頰上還掛著沒滑落的淚,顯得格外委屈。
外面淅瀝的雨聲和淚眼朦朧的賀蘭淺讓顏承鈺一陣精神恍惚,又想起離開云朔前青石板巷里傘上濕漉漉的玉蘭來,這樣想著抬手擦掉了人臉上淚痕,心就像被捏了下微微酸痛著,有些心疼。
“淺淺,身子這樣弱,待會兒又該難受了?!鳖伋锈暱粗R蘭淺哭得難受的樣子,縱使確實有梨花帶雨之美也來不及欣賞,只覺得心疼和擔憂,心里酸酸地脹著。于是又往懷里抱了抱,順著人的背給賀蘭淺順氣“不哭了,不哭了,難受起來還要心口疼的?!?p> “顏承鈺,顏承鈺,我好難受···”顏承鈺撫上人額頭,較高的體溫就這樣傳過來,眉心一皺,果然還是燒起來了,于是攬抱著人往內(nèi)間去,賀蘭淺坐在床上,死死拉著顏承鈺不放,顏承鈺心中更是擔憂,這是心口又疼起來了?
“淺淺,是不是心口又疼了,你松一松,我去叫綠袖叫太醫(yī)過來?!?p> 賀蘭淺卻搖頭,低低吸氣幾下,模糊著說著:“沒有,我就是我就是這兒難受。”說后用手指點了點顏承鈺心口的位置,讓顏承鈺心間一怔。
顏承鈺穩(wěn)了穩(wěn)心神,此時有些搞不懂賀蘭淺到底是心口痛還是心里難受,心道還是得叫太醫(yī)過來看一看。屏退綠袖后,屋內(nèi)就剩他們二人,顏承鈺此時又抽不開身,于是嘆口氣把賀蘭淺往自己懷里攏了攏,輕聲叮囑著人:“別怕?!笔窒戮桶寻郎系牟柰胗昧λさ搅说厣希l(fā)出響亮的“咔嚓”聲,茶水濺了一地也濺了顏承鈺一衣擺。
綠袖挽過珠簾有些慌忙的快步進來便看見顏承鈺噤聲的動作:“去叫太醫(yī)來,我怕她又難受了?!?p> “是。”綠袖腳步慌亂著吩咐幾個婢子快去請?zhí)t(yī)過來,想了想,又對身邊的小婢子說:“去和二皇子稟報,我怕出了什么事情?!本G袖想著賀蘭淺縮在顏承鈺懷里絕不放手的樣子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一番折騰過后,太醫(yī)又開了夜間煎煮的藥物確定沒什么事后,顏承鈺擔憂的心情才微微放下來。看著哭過有些脫力睡著的人,心中只剩下無奈和有些控制不住的心疼“賀蘭淺,我該拿你怎么辦呢?”思及正是賀蘭家的做法才導致的一切,縱然心中明白皇室向來身不由己,顏承鈺也有些怨堵:那真是兩位“好哥哥”呢。
這樣想著,綠袖就端了茶來:“世子,晚間我來看吧,您也累了一天了,回宮休息吧?!鳖伋锈曅南驴嘈Γ何以趺茨芊判淖叩瞄_?儼然沒意識到自己對賀蘭淺的關(guān)心超出了先前自己劃出的界限。“不用了?!?p> 綠袖站在外間,越過珠簾看著,心中思量著世子夜宿是不是不合規(guī)矩,又想起那日里得知宋晏小姐離世也是世子照顧了一夜,最后兩位皇子都沒詢問過,心間不由猜測是否已經(jīng)默認了顏承鈺和賀蘭淺的關(guān)系呢。綠袖心思細膩覺出些不同意味來,又不好妄下斷論,只覺奇怪。
······
“吱呀”外間的門開了,雨絲夾著涼意被裹挾了進來,綠袖忙去看,只見披著淡紫外披的賀蘭昱抖了抖傘上雨水輕輕合上了門。
“二皇子。”綠袖輕聲行禮。
“嗯,小淺呢?”賀蘭昱微微帶了沙啞和困意的聲音傳入綠袖耳中,綠袖不動聲色瞧著,心中感慨:二皇子憔悴不少,那眼底烏青,唉,前朝政事,還有大皇子婚事這種事操勞,難怪了。
“綠袖?!辟R蘭昱看綠袖在走神,語氣帶了些不耐。
“啊,剛睡下,又燒起來了,幸好是低燒,太醫(yī)說不礙事的。”
“嗯。”賀蘭昱并不往內(nèi)間,反而拄著矮桌靠在外間椅上愣神,輕輕道:“綠袖,你出去吧?!?p> “是”綠袖縱然心間疑惑還是推門出去了。
顏承鈺自然聽見外間動靜,看了眼熟睡的賀蘭淺,悄步攬開珠簾,便不出所料看見了賀蘭昱。兩人點了點頭,竟相對無言。
顏承鈺打量著賀蘭昱,這一副懨懨的模樣倒是讓他心下好笑,思及賀蘭昱和賀蘭晟的關(guān)系,再想想賀蘭晟的婚事,看向賀蘭昱的眼神帶了幾分同情意味。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顏承鈺?!辟R蘭昱語氣不耐。
“我知道你和賀蘭晟的事。”顏承鈺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深夜困意中難得地想看看賀蘭昱的反應。
“哦?怎么,你是來看我笑話。”賀蘭昱情緒波動不大,甚至還帶了些自嘲似的笑意。
顏承鈺心間一頓,不知道為什么又想到了賀蘭淺,于是輕輕開口低喃似的:“我沒資格吧。”我的事還一團糟呢。接著又帶了調(diào)笑意味的說:“賀蘭家還真是個個有本事,都不走尋常路呢。”
賀蘭昱抬頭,想了一會兒,端了已經(jīng)還燙著的茶啜了一口,兩人又一時無話,時間滴答走著,燭火跳躍,燃下一行燭淚。
賀蘭昱抿了抿漸漸微涼的茶水,唇間苦澀,聲音像長時間沒有說話此時有些啞啞的:“我父皇想把小淺嫁給你,你帶她走,冬天一并回大金去?!?p> 此時已是凌晨,顏承鈺困意有些重,強撐著而已,聽見賀蘭昱淡淡的一番話,心間一驚,瞬間清醒了過來,定了定心神,竟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
一時外間安靜了下來,“怎么不說話了”賀蘭昱望了望內(nèi)間搖晃的燭火又開口。
顏承鈺只覺嗓子干啞,聲音有些晦澀:“什么時候?”
賀蘭昱無意識的低笑了下“不晚,賀蘭晟婚事以后?!?p> “為什么?”
“你喜歡小淺嗎?···喜歡的吧”賀蘭昱自問自答。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p> 賀蘭昱低笑一聲,笑意里卻是無奈,站起身來,拾起放在一旁濕漉漉的傘,開了外間的門,一股冷意夾雜著冷雨絲沖進了屋,染濕了些地面和賀蘭昱的下擺。這股冷意讓賀蘭昱和顏承鈺都清醒了過來?!班圻凇遍_傘的聲音夾雜在風雨中,有些不太清楚,傘面上還未干燥,濕意匯成水珠滴滴答答又要落下。
顏承鈺聽見賀蘭昱無奈的嘆息聲被淅瀝的雨聲淹沒,接著便是那個問題的回答。
“因為云朔要變天了。”然后身影沒入雨中,最后遙遙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