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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令之不見遲暮

第十三章 處處遇故人

將軍令之不見遲暮 悠悠我思 5050 2020-02-12 14:24:44

  阿媛微微低頭,鼻間是陸安衍身上淡淡的藥香和夾雜在藥香里極淺的皂香,低沉的聲音帶著磁性,和著溫暖的懷抱,一瞬間,她好似回到了故鄉(xiāng),吾心安處既故鄉(xiāng)。

  一聲細微的枝葉交錯的聲音驚醒兩人,阿媛急忙從陸安衍的懷中退了出來,嬌花般的小臉此刻紅撲撲的,水汪汪的大眼左右瞅了瞅,如同受到驚嚇的小鹿。陸安衍的懷中一空,只覺得身子微寒,心口似缺了一塊般,空落落的,又想到自己剛剛失禮的行為,臉上也不由地染上了紅暈,兩人相對而立,漂亮的臉上俱是桃紅,正所謂是人面桃花相映紅。眼神游移,偶爾對上,兩人便裝作無意地移開。

  陸安衍故作鎮(zhèn)靜地清咳了一下,“阿媛,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p>  “嗯,哦…好的?!卑㈡掠悬c手足無措,極力讓自己正常地回應。

  陸安衍深深看了阿媛一眼,便快步轉(zhuǎn)身離開,看背影,似乎有些落荒而逃。

  阿媛看著陸安衍離去的背影,忽然大聲地沖著陸安衍喊道:“安衍哥哥,謝謝你?!敝x謝你十年前的不離不棄,謝謝你十年后依舊記得他們,謝謝你還活著……

  陸安衍背對著阿媛,聽到背后傳來的喊聲,唇角不由地勾出一抹弧度,那一雙清亮的眼此刻帶著童真地彎了起來,給人一種心生溫暖的感覺。這一次出宮,卻沒有什么曲折,陸安衍出了宮門,回頭望著巍巍聳立的宮墻,天上又飄起了細細的雪點,心中思緒萬千。牽著馬的手緊緊拉著韁繩,陸安衍此刻只覺得雙腿有些虛軟,再也忍不住地傾身倚靠著馬身,低頭抽出帕子掩去一陣激烈的嗆咳,呼吸間劇烈的心跳帶動了銳利的疼痛,猶如錐子一樣扎在胸口上,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喘,虛汗浸透的內(nèi)衣早就冰涼涼的貼在身上,透骨寒冷。

  “陸將軍,可還好?”宮門外不知何時立著一位男子,身上是緋紅的官袍,清秀的五官,稱不上是美男子,但周身的氣質(zhì),加上他挺直的脊背,讓人一看,便覺得這是一個君子,言念君子,溫潤如玉。

  陸安衍眨了眨眼,眼前黑霧彌漫,他只察覺到有人在旁,卻聽不清來人在說什么,亦不知道他此刻的形象有多么駭人。青白的臉色,唇邊還染著咳出來的斑斑血跡,手上的帕子以及袖口均沾染著血痕。

  寒風猛烈吹過。

  半晌之后,來者嘆了一口氣,正要伸手扶住幾乎要站不住的陸安衍,卻見陸安衍掏出一個紅色的瓷瓶,從中倒出一顆圓潤的藥丸,打開藥瓶的一刻,就能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青年嗅了嗅空氣中的藥香,忽然皺起了眉頭,伸出的手打算阻止,卻又想到了什么,面上冷肅,伸出去的手又僵硬地縮了回去,看著陸安衍吞下藥丸后,原本慘白的臉色慢慢地回復紅潤,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陸安衍呼出一口氣,這才看清面前的青年,微微一怔,這是……“閣下,可是姜大人?”

  “是?!眮碚哒前㈡碌母绺?,姜家大郎姜修竹,他拱了拱手,“好久不見,陸將軍?!?p>  “好久不見。”陸安衍低聲回了一句,便不知該說什么。

  姜修竹來回打量了一番陸安衍,疏離而又不失禮儀地道:“陸將軍,身子不適的話,還是早去看看大夫,莫要胡亂服用藥物,耽擱了自身。畢竟…您這條命,可金貴著…”

  “姜大人…我…對不住…”陸安衍一時語塞,喃喃地說道。

  姜修竹皺著眉頭,拱了拱手,臉上露出一抹嫌棄,對著陸安衍,冷淡地道:“天冷,陸將軍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在下…失禮了…”說罷,也不待陸安衍回話,就轉(zhuǎn)身離開,走的快了,便能看出他左腳的瘸坡。他并不是恨陸安衍,當年的事,他知道陸安衍也是受害者,但他始終無法坦然面對陸安衍。

  陸安衍看著姜修竹離去的背影,自嘲一笑,這是他要背負的罪孽。阿媛的溫暖以對,讓他產(chǎn)生了歲月靜好的錯覺。冷風驟雨的現(xiàn)實瞬間撕破了溫情脈脈的幻想,他此刻只覺得很疲憊,雙眼里一陣迷惘。

  十年一局,是否就能了斷一切?

  他翻身上馬,于細雪中疾馳而去。

  柱國大將軍府在東城的盡頭,雪點灑在朱紅的高門檐角,白皚皚的,帶著點無處安放的凄涼。站在大門口,與門口的兩尊石獅子對望了好一會兒,身上早就被寒意浸透了,陸安衍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將馬匹牽至府門一旁,抬腳步上臺階。

  “咚咚——”陸安衍敲了敲門。

  很快,門內(nèi)便有腳步聲傳來。打開門,是一個陌生的小廝,看著陸安衍,疑惑地問道:“公子,請問找誰?可有拜帖?”

  陸安衍低聲回道:“在下陸安衍,前來看望外祖,煩請通傳?!?p>  小廝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聽到陸安衍說的外祖,臉上疑惑神色愈顯出來,卻未多問,只是周到地回了一句:“麻煩您稍等片刻,小的去通傳一聲?!?p>  “好的?!标懓惭芡χ钡闹臣拐驹诟T外,心中五味俱是,思緒又回到了年少時,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呼朋喚友,最是瀟灑,柱國大將軍府對他而言比陸府更熟悉,來此,何曾需要通稟。

  “陸少爺,請進?!奔膊交貋淼男P,開口打斷了陸安衍的回憶。

  陸安衍點了點頭,跟著小廝步入府內(nèi)。府內(nèi)變動不大,和少年記憶中的模樣一樣,相對比陸府的精致,這里更加樸實。府內(nèi)沒有看到多少人,然而依照陸安衍此刻的內(nèi)勁,卻隱隱可感覺到這府內(nèi)的處處氣機,應是潛伏著不少侍衛(wèi)。

  走過長廊,小廝對著陸安衍一躬身,“陸少爺,老爺在后院等您?!?p>  陸安衍對著小廝拱手一禮,“有勞了?!?p>  踏入后院,便看到后院正中間的菜地里蹲著一個老農(nóng),背對著他,正揮著鋤頭,腳邊放著竹筐,陸安衍頓了頓腳步,覺得那背影甚是熟悉。

  “我們的小安衍回來了啊?!蹦抢限r(nóng)回過身來,面向中正,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但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幾分調(diào)侃。這老農(nóng)赫然便是柱國大將軍謝湛。

  “外公?!标懓惭芤徽?,看著眼前這蒼老了許多的老者,有點不知所措。來之前,他想了很多,也許外祖父會不見他…也許見了他會冷言冷語…也許會破口大罵…卻未曾想是這般親昵,一如當年。

  謝湛看著瘦削了許多的陸安衍,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鋤頭,雙手隨意地在身上擦拭了一番,大步走近,大手拍了拍陸安衍的肩膀,欣慰地道:“好小子,邊關這幾年的穩(wěn)定,你功不可沒!”

  陸安衍微微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外公過譽了。”

  謝湛笑著瞇了瞇眼,“來,到校場來,外公來試試震懾邊關的陸將軍的功夫?!?p>  陸安衍沒有想到,外公依舊是這樣的好武,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考驗一番。他不得不心中慶幸自己之前服了藥的,要不然怕是立馬就要暴露出自己的傷勢了,默不作聲地跟著謝湛來到校場,校場上陳列著各類武器。

  “我記得你以前,慣用劍,還和煜兒搶承影?!敝x湛掃視過校場上陳列的兵器,回想過往,不由地感嘆道。

  想起桀驁不馴的謝煜,陸安衍笑得周身的寒意都少了幾分,和小舅舅謝煜胡作非為的日子,是他過往中難以忘懷的記憶。小舅舅謝煜是外公的老來子,不過就比他大一歲,正因為年齡相近,他從來都沒喊過謝煜一句小舅舅,都是直呼姓名的。外婆高齡產(chǎn)下謝煜,身子不是很好,沒有什么精力照料,又遇上當時外公在外出征,因而作為長姐的母親便將小舅舅接到了陸府照顧。作為從小一同長大的兩人固然經(jīng)常針尖對麥芒,但感情卻著實好,可以說是有禍一起闖,有罰一起受。

  可惜,一切都毀在了十年前。

  染著他鮮血的承影,還有謝煜憤恨的眼神以及“你還我長姐”的哭聲,凝固在陸安衍的心頭。

  “外公,我現(xiàn)在用槍?!标懓惭軐⑺季w拉回,扯了扯嘴角回道。年少輕狂,覺得劍客瀟灑,耍劍花招多,才吵著學劍,其實他學的并不好。反而是后來去了邊關,跟著老將拼殺,換了槍,用的更順手,一寸長一寸強,沒有什么花樣,卻招招致命。

  謝湛愣了一下,將拿下的長劍又放了回去,隨手將一旁豎立著的長槍甩了過去。陸安衍伸手接過,掂了掂重量,倒是和他戰(zhàn)場上用的感覺差不多。

  “這些是老槍,是我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用的。來,過兩招,讓外公看看你這幾年學的如何。”謝湛笑著解釋道,是的,謝湛也是用槍高手,作為沙場老將,他最喜歡用的兵器也是槍。

  陸安衍看著興致起來的外公,點點頭,“是。”

  拉開架勢,兩人分立在校場上,寒風將兩人的衣襟吹起,驟然而動。謝湛是軍中老將,一手槍法浸淫數(shù)十年,早就到了槍隨心動的境界,卻沒想到陸安衍手上的一招一式也不含糊,上挑下?lián)酰笥一卮?,堪堪抗住了這攻勢。

  隨著兩人戰(zhàn)的越來越激烈,頗打出了幾分真火,你來我往,你進我退,身形轉(zhuǎn)動間,又是幾個回合,謝湛槍勢大開大合,密致不斷,竟顯老將的狠辣,反觀陸安衍槍法輕巧,洋洋灑灑,行云流水,端看出小將的大氣與悟性。

  忽然,場邊響起了喝彩聲,不知何時,周邊竟然圍了一群大漢。

  久攻不下,陸安衍隱隱感覺到腰腹部的傷口傳來的痛感,原本安撫下來的肺腑處也有些不堪重負,當下槍勢便漸漸露出疲態(tài),謝湛感覺到陸安衍的力不從心,長槍往前,孤軍直入,直抵喉頭。

  喝彩之聲響徹全場,校場上,謝湛的頸部正橫著一束寒栗,牢牢銜制住他的要害,而他的長槍也抵在陸安衍的喉嚨之處,猶如寒冰尖刺,觸之既亡。

  沒想到沙場老將和戰(zhàn)場小將的對決,竟是以平局結(jié)束。

  兩人放下長槍,謝湛暢快地哈哈一笑,不由地拊掌道:“好,好,好!不愧是將門虎子。老頭子好久沒打得這么暢快了。下次外公讓胡老頭給你專門制一把槍?!?p>  “多謝外公!”如果不是外公全場引導,甚至最后收了收槍勢,他也不可能有機會一招制敵,因此這話陸安衍說的極其溫婉柔和。

  “你怎么來了!”一聲冷喝,讓陸安衍一震。

  圍觀的大漢們自動讓開一條路,一位穿著玄色錦袍的青年,緩緩走了過來。他的皮膚很白,長著一雙圓圓的杏眼,微一抿唇,就顯出兩個酒窩,頗顯稚嫩,此刻面容很冷。

  “謝煜?!标懓惭芫执俚乜戳搜蹃碚?,輕輕喊了一聲。

  謝煜看也不看陸安衍,看向父親謝湛,“現(xiàn)在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柱國大將軍府了啊?”一句話帶著濃濃的嘲諷,讓陸安衍說不出什么話。

  “謝煜!”謝湛冷著臉,瞪了一眼兒子,“怎么說話的?”

  “我說錯什么了?”謝煜撇了一眼站得筆直筆直的陸安衍,冷冷道。他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冷冽的味道,眼神銳利,如一柄出鞘的劍,似乎在等著人開口就懟回去。

  “好了,都散了?!敝x湛不想再和現(xiàn)在這個跟只斗雞似的兒子多說什么,揮了揮手,示意讓圍觀的侍衛(wèi)散了,回身對著陸安衍道,“走,陪外公去廳里聊聊,今晚就留下來吃個晚飯?!?p>  謝煜冷笑一下,根本不聽,翻手就將手中的承影亮了出來,“聊什么聊,我現(xiàn)在倒是想領教領教陸大將軍的身手!”說罷,不待旁人反應,一道劍光襲向陸安衍,人似鷹隼,躍過迎面走來的謝湛。

  陸安衍倉促回擋,接了謝煜突如其來的雷霆一招,不由后退了半步。因著過往種種,陸安衍出招總是收了幾分,因此,交手間便有些吃力。

  謝煜微微有些吃驚,看著陸安衍招招為守,墨般黝黑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惱怒,遽爾演變成憤怒。這個過程很快,閃念間,從吃驚到憤怒,都不曾有人察覺。片刻,謝煜就變招了,承影薄如蟬翼的劍刃上炫著冷光,一道殘影,銀亮的劍身埋在陰沉的光線里,恍如透明般,吞吐著道道殺氣。

  “謝煜!”一旁的謝湛變了臉色,厲聲喝道,“胡鬧!”

  可他這句話,出口明顯晚了。一明一暗的承影此刻幻化出一層淺淺的白霧,兜頭蓋臉撲向陸安衍,陸安衍只覺心口一寒,一股難以言表的冰寒,從心口向四肢散去,他沒有想到,謝煜竟能將清玉訣練到這個地步,舉手之間夾雜著暗勁,此時他想轉(zhuǎn)守為攻,卻是難上加難。

  心口之上的寒意一分冷上一分,心肺之間猶如凍上一樣,肺腑處仿若針扎一般,一陣又一陣銳利的疼痛,呼吸幾乎吞吐不出來。瞬間,陸安衍的臉色變得一片蒼白,還未散去的侍衛(wèi)們,不知誰驚呼了一聲。

  謝湛是沒想到兒子居然下手這么狠,故而勸阻的動作慢了兩分,此刻看到謝煜竟然使出了清玉訣,急急出手,虎掌一揚,將謝煜扯了開。

  “你、他、媽、的發(fā)什么瘋!”謝湛虎目圓瞪,扯著謝煜的手青筋綻露。

  謝煜緊緊拽著手中的承影,指尖關節(jié)都握得泛白,圓圓的杏眼垂下眼瞼,側(cè)了側(cè)臉,余光瞅了瞅站著的陸安衍。

  陸安衍腰背挺直地立在那里猶如一桿標槍,清玉訣的陰損,謝煜心中有數(shù),看到陸安衍硬撐出來的死硬,心里不由添了一分愧疚,原先犀利的詞語,突然就不想說出來,低頭喏喏無語。

  謝湛將謝煜甩到一旁,走到僵立著的陸安衍身邊,伸手就要搭向陸安衍的手腕。陸安衍緩過一口氣,壓下胸口的寒氣,不著痕跡地避開謝湛的手,白著一張臉道:“外公,我沒事?!?p>  謝湛一張老臉變幻了數(shù)下,看到陸安衍疏離的態(tài)度,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一口氣,“好了,跟外公去廳里歇歇?!标懓惭軟]有多說什么,他此刻不敢開口,勉力咽下溢到喉間的腥甜,他的右手虛掩了一下腰際,又迅速地放了下來,打起精神,慢慢跟著謝湛離開校場。經(jīng)過垂頭不言的謝煜,謝湛冷哼一聲,“滾去祠堂跪著!”

  謝煜鼓著一張臉,看到陸安衍看向他,直接翻了一個白眼,低低吐出一句:“小沒良心的!”

  陸安衍深深吸了一口氣,見謝煜又翻了兩個白眼,搖了搖頭,帶著點苦澀的意味開口:“外公,校場切磋而已,不必這么細究?!?p>  謝湛狠狠瞪了謝煜一眼,放低聲音,對陸安衍道:“安衍,這事兒你別求情,這個臭小子,該吃點教訓了?!鄙焓趾菖牧讼轮x煜的額頭,“給我跪一晚上!”

  “哦?!敝x煜不情不愿地應了一聲,離開的時候?qū)χ懓惭苤刂睾吡艘宦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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