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確實是運氣好,陸安衍拖著重傷的身體才離開岸邊,高進便帶著人馬追了過來,兩人間恰巧打了個時間差。
高進抽動了下鼻子,感覺到空氣里淡淡的血氣,他偏了偏頭,忽然狠狠罵了一句:“他娘的,命夠大的!”
身邊的侍衛(wèi)沉默地站在高進身邊,低聲請示:“大人,人活著,不過應該傷的不輕,我們是全城搜還是……”
高進面色難看,心頭浮起一絲怪異的感覺,搖了搖頭道:“先順著這河找?!?p> “是?!?p> 此時天色正處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楚王府正在收拾院落里的一片狼藉,層層而出的侍衛(wèi)沉默地回到各自的崗位上,那些死去的侍衛(wèi)由專門的人手接手處理,還有一些傷重未死的侍衛(wèi)躺在地上,偶爾發(fā)出幾聲痛苦的呻吟。
陸安衍小心翼翼地伏在墻頭,在晦暗夜色的掩護下,撐著身子躍過王府大院的高墻,王府里的人可能都還在前院收拾殘局,后院里倒是不見人影,他繞到假山后,這里沒有什么變化,和他離開前的樣子一樣,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里散開。陸安衍緩緩上前,拉開擋在假山前的尸體,忽然,一道銀色的影子迎面而來,他反手丟出身上的飛刀,“叮”的一聲,短兵交接的兩把暗器落了下來。驟然出手而牽動傷勢的陸安衍低低咳了兩聲,震得左胸處的那半截箭微顫,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傳開,他扶著假山,忍不住悶哼一聲。
“是我。”陸安衍探身進入假山洞里,對著暗處掙扎著起身的欒燕出聲示意。
欒燕轉(zhuǎn)頭嘔出一口血,勉強聚起一絲的力氣在看到陸安衍的身影時就散了。陸安衍的動作有些遲緩,彎腰的動作扯到了傷口,他皺了皺眉頭,小心翼翼地走到欒燕身邊。
聞到從陸安衍身上透出的血腥味,欒燕不由地面露擔憂,陸安衍之前給他喂下的藥很好,所以這時他的意識倒還清醒,只不過也只是清醒著而已。陸將軍應該傷的不輕,剛剛的悶哼聲以及遲緩的步伐,他都看得出來。
“將軍…東西…”欒燕努力發(fā)聲說道,只是他的聲音微弱地幾乎只剩下氣息。
陸安衍蹲下身子,搭脈探了一探,感覺到指腹下的脈紊亂虛軟得很,他蹙眉扶起欒燕,將所剩不多的真氣又輸入一絲,忽然,心口一痛,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鮮血濺落在欒燕的側(cè)臉,喘了口氣,陸安衍低低說道:“莫擔心,我?guī)慊厝ァ!?p> 言罷,不待欒燕回復,陸安衍背起欒燕,欒燕察覺到濺落在臉上的溫熱,錚錚鐵骨扛了三天酷刑的暗探在這時只覺得一股熱氣從心口涌起,他怎么會不知道陸將軍始終不讓他把東西交代出來,是想讓他心有執(zhí)念好撐著回去。陸將軍此時應該傷的很重吧,伏在他的身上,欒燕很明顯地可以感受到陸將軍身上不斷滲出的血。
欒燕的身體輕輕顫抖著,何必如此,他不過是一個探子而已。
才出洞口,忽然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假山前,陸安衍背著人猝不及防和前來收拾尸體的侍衛(wèi)打了個照面。侍衛(wèi)的反應很快,他立即后退,雙唇微張,正欲發(fā)出警示的嘯聲。陸安衍看到人后退,迅速抬起手腕,暗藏著的飛刀破空而出,在侍衛(wèi)的尖嘯聲發(fā)出前,直直地插在人的額頭上,那侍衛(wèi)瞪著一雙眼,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陸安衍掃視了一下四周,不敢耽擱地提起內(nèi)勁,躍空而走,如消失在黑夜里的幽靈一樣。
沒有過多久,收拾后院的侍衛(wèi)到了假山,看到假山洞口的尸體,臉色一變,打了個手勢,讓四周過來的侍衛(wèi)警戒地搜尋一番,而后,迅速回稟楚王。
“你是說人去而復返了?”楚王坐在書房里,將茶盞放了下來。
“是,王爺?!庇H衛(wèi)恭敬回道,“馬三發(fā)現(xiàn)了人,但來不及警示就被殺了?!?p> 楚王手指敲了敲桌子,他的雙眼有點恍惚,顯得心不在焉的,忽然間臉色微變,陰沉沉地道:“好一招‘燈下黑’…去把高進喊回來,不必找了…”
“是?!庇H衛(wèi)似有不甘地應道。
楚王端起桌上的茶盞,飲了一口,看著親衛(wèi)退出房間,半晌之后輕聲地自言自語道:“皇弟既然舍得把姜家小子當魚餌拋出來了,那如果這時候把魚餌撕了,他們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吧?”
他忽然重重地將手中的茶盞壓在桌上,雙眼如鷹隼般狠辣無情,壓著嗓子道:“通通都想從我這里撕開一塊,那就做好準備被反咬一口!”
陸安衍背著欒燕在黑夜中行進,他伸手抹去口中溢出的血,一股疲憊涌了上來,背上的欒燕早就昏睡過去了,無聲無息的,若不是扣在手中的脈搏還有微弱的跳動,陸安衍幾乎要以為欒燕已經(jīng)死了。
丑時剛過,嚴飛應該已經(jīng)撤回去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他需要找個醫(yī)術高超的人來醫(yī)治欒燕,榮銘那里不能去,皇宮更不能去,楚王府今晚剛剛遭遇一場暗戰(zhàn),皇宮那里定是很多人盯著,現(xiàn)在入宮太打眼了。主要是他傷的也不輕,實在沒法做到悄無聲息地入宮。
陸安衍思緒紛亂,只覺胸間一陣難言的刺痛,立足不穩(wěn),若不是及時扶著墻,怕是要帶著欒燕直接摔在地上,他微微苦笑,內(nèi)勁枯竭,失血過多,現(xiàn)在他的眼前一陣陣泛著黑。必須盡快找個醫(yī)者,他的腦子想起一個人……
姜府里,江醒忽然從床上起身,手腕一翻,銀針握住手中,他警覺地拉開房門。自從姜修竹進了大牢,阿媛不肯離府進宮后,他就時刻注意府中動靜,剛剛他似乎察覺到府中進了人。
打開房門,進了后院,在層層竹影里,聞到一股血腥味,江醒面無表情地環(huán)視左右,卻見靠著池子的大石頭旁有一團黑影,越走近血腥味越重。
“江公子,打擾了?!币坏朗煜ざ⑷醯穆曇魝鬟^來。
江醒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地上躺著一團血糊糊的影子,身邊半跪著一個人,滿臉煞白,臉上還帶著一抹歉意十足的微笑。
“對不住,江公子,實在是事態(tài)緊急?!标懓惭艿吐曊f道,一手捂著嘴,鮮血從指縫里流出來,一手握著欒燕冰冷的手,緩緩地將體內(nèi)所剩不多的真氣輸進去。
江醒一看便知,陸安衍傷勢嚴重,體內(nèi)真氣幾乎枯竭,臉色驟然變得難看,大步向前,攬住陸安衍難以支撐的身體,低聲吼道:“你瘋了!傷成這樣,還敢給人輸真氣。”
陸安衍側(cè)頭接連嘔出兩口血,卻還是沒有放開欒燕的手,欒燕的氣息已經(jīng)很微弱了,如果不是他持續(xù)不斷地輸入真氣的話,只怕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麻煩…江公子給他看看…”陸安衍靠著江醒,勉強壓下腦中的暈眩,吃力地道:“姜大人洗脫嫌疑的關鍵就在他身上。”
江醒心中一震,翻手給欒燕連扎幾針,穩(wěn)住他的心脈:“好了,你可以放手了。”
陸安衍的意識其實已經(jīng)開始模糊了,朦朦朧朧地聽到這一句,便無力地松開手,跌入一片黑暗中……
黎明終于到來,第一縷晨曦照在上京城墻頭的時候,城中長街上出現(xiàn)了早起供貨的菜農(nóng),裊裊炊煙開啟了新的一天,昨晚發(fā)生的血戰(zhàn)都隱匿在黑暗之中,城中的平民百姓全然不知,街上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老爺,昨晚楚王府有人闖入。”鐵衛(wèi)頭領鄢拓一臉嚴肅地對陸昌明回稟。
“死人了?”陸昌明坐在書房里,喝了一口豆?jié){,瞇著眼睛問道:“大少爺有在府上么?”
鄢拓遲疑地道:“楚王府上死了不少人…大少爺,不在府上?!?p> 陸昌明放下瓷碗,臉上的笑收斂了起來:“去哪里了?”
鄢拓苦笑著說道:“不知道…少爺昨晚出了府,我們的人跟丟了,現(xiàn)在,少爺不知所蹤?!?p> “他的人呢?”
“嚴飛他們丑時后便回府上了?!?p> “所以,現(xiàn)在大少爺是毫無消息?”
“是的,老爺。”鄢拓欲言又止,“我們懷疑昨晚進了楚王府的人是……”
陸昌明揮了揮手,打斷鄢拓的話,面無表情地道:“無論是不是安衍,都必須不是。”
“可不知楚王府是否抓到人?!臂惩貪M臉憂慮地說道:“畢竟少爺失蹤的時間比較敏感?!?p> 陸昌明握緊雙手,指節(jié)處都泛著白,搖頭說道:“楚王沒有抓到人,不論死活。不然,此刻楚王就該大張旗鼓地進宮找皇上了?!?p> 他低下頭,輕聲說道:“楚王既然吃下這個暗虧,就說明昨晚上闖入楚王府的人,不僅沒有抓到,甚至連一抹痕跡都沒露出?!?p> 書房里死一般的沉寂,鄢拓驚詫地看著陸尚書,半晌沒有接上話,從手中接到的情報來看,昨晚上楚王府里陣勢很大,甚至上了弩箭隊,竟然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鄢拓壓下心中的驚詫,輕聲道:“老爺,那我們是否要加派人手找尋少爺?”
陸昌明緩緩搖了搖頭:“不用,接下來都按兵不動,不要去找。”又嘆了一口氣,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p> “難道我們就這樣等著?”鄢拓皺著眉問道,昨晚上的陣勢那樣大,如果真的是大少爺闖了楚王府,只怕身上也是帶傷,不知所蹤著實令人不安。
陸昌明放下手,垂下眼簾,臉色平靜地道:“把安衍那邊的人撤回來,派去盯著楚王府、高陽郡主還有皇上那里。”
“可是,少爺?shù)陌参!臂惩貙﹃懓惭艿陌参J冀K放心不下,老爺派他們?nèi)ケWo少爺,結(jié)果,他們竟然把人保護丟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上衙去了?!标懖髡酒鹕韥?,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子,“不要讓人注意到安衍不見蹤影就好,其他的,先盯緊那三方人馬,特別是高陽那里,最近她太安靜了。”
“是。”雖然心中還有疑慮,鄢拓沒有繼續(xù)發(fā)問,只領命送陸昌明出了門上了馬車。
馬車里,陸昌明面上看著平靜,心中卻是焦慮重重,特別是剛剛聽到安衍失蹤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是出離地害怕,雙手握得緊緊的,沒人看出他的雙手已經(jīng)怕得顫抖起來了。他內(nèi)心里知道昨晚闖府的人必定是安衍,因為給姜修竹洗脫嫌疑的關鍵就在楚王府里,因此安衍一定會去一趟楚王府的。只是他以為安衍最多是去探查一下消息,卻想不到他的膽子竟然這么大,居然敢單槍匹馬硬闖楚王府。
陸昌明揉了揉額角,他不能讓人注意到安衍不在府上,楚王府今天能夠悄無聲息,那么就說明安衍昨晚沒有留下什么痕跡,他估摸著皇上也快要有所動作了,這個案子應該要結(jié)束了?;噬稀嫔衔⑽ⅹb獰,皇室從來都是狠辣冷情之人,只希望安衍看的明白。
只不過,安衍現(xiàn)下到底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