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落,在余暉下窗外薄薄的雪亮澄澄的,裹著園子里的冬青樹,紅梅在墻角舒展開來,點(diǎn)點(diǎn)花骨朵,綴在皚皚白雪中,正所謂是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屋子里,暖爐里透出一絲絲的氣息,帶著淡淡的藥香,烘得人昏昏欲睡。
“爹爹,爹爹...”滿滿從屋外麻溜地跑進(jìn)來。一身厚厚的小襖讓他看起來胖了一圈,短短的腿忽的左右腳絆了一下,人就像一顆圓溜溜的球,從門口滾了進(jìn)來,暈頭暈?zāi)X地坐在地上。
“怎么了?”陸安衍披著外套,急忙走了過來,蹲下身子,扶起滿滿,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好在冬日里穿得厚實(shí),倒是沒磕著碰著。
“爹爹,今晚能帶我去看花燈嗎...”滿滿帶著點(diǎn)小奶音開口道。
陸安衍摸了摸滿滿的額頭,還沒回答,姜德音從屋外走來,到了門口先烘了烘身子,散去冷氣才踏入屋子里,不虞地道:“滿滿,不許鬧爹爹,快過來,不然娘要打你了。”她故作兇兇的模樣,板著一張臉。
滿滿把小臉皺得和包子上的褶子一樣,急忙縮到陸安衍的懷中,伸手?jǐn)堉懓惭艿牟弊?,悶悶地?“我不要,娘親兇兇的,都不讓我和爹爹玩。”
“陸定暄,娘說過不準(zhǔn)身子冰冰地貼到爹爹身上,你快過來。娘親陪你玩...”姜德音走了過來,伸手要抱過滿滿。
“娘——”滿滿想到娘親之前和他說的,悶悶地低下頭,嘟著嘴不舍得收回手轉(zhuǎn)向姜德音。
陸安衍抱著滿滿,側(cè)了側(cè)身,笑著對姜德音說:“沒事,阿媛,我也不是紙糊的,一點(diǎn)冷不是問題,抱一抱滿滿的力氣也還是有的。”
滿滿一聽這話,一雙漂亮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立刻又?jǐn)堊£懓惭艿牟弊?,歡快地道:“娘,是爹爹說的,可以抱我的?!彼钕矚g好脾氣的爹爹了,可是爹爹身體不好,都沒法陪他出去玩。
“你...”姜德音仔細(xì)打量了一下陸安衍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尚好,再看看滿滿那股黏糊勁兒,她微微嘆了口氣,“那你不準(zhǔn)逞強(qiáng),如果不舒服,別硬撐著?!?p> “好?!标懓惭軠\淺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娘親只疼爹爹,一點(diǎn)都不疼我。”滿滿噘著嘴,趴在陸安衍的身邊嘀嘀咕咕著。
“瞎說,你娘可疼你了?!标懓惭芘牧伺臐M滿的背,哪兒能不疼他呢?掙命般生下來的小娃,平日里看護(hù)地如同眼珠子一般,前幾日滿滿貪食了點(diǎn)東西,晚上積食了,阿媛不放心地陪護(hù)了一整晚。
“娘親整日里只會說,滿滿,不準(zhǔn)亂跑,滿滿,不準(zhǔn)吃太多,滿滿,不準(zhǔn)鬧爹爹...”滿滿垂著眼,悶悶不樂地道,“娘親一點(diǎn)都不疼滿滿,她最疼的是爹爹!”
姜德音哭笑不得地看著一臉不開心的滿滿,走過去,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滿滿的額頭,說道:“小沒良心的,前日你說想吃尚品軒的蛋黃酥,還不是娘吩咐人給你帶回來的?你最喜歡的白玉九連環(huán),是不是娘請舅舅給你找來的?還有你的七巧板,小木劍,小弓箭...你說娘不疼你,那這些娘給你找的東西,就讓青黛姑姑都收走......”
滿滿眨了眨眼,在陸安衍懷里扭了扭身子,急忙改口道:“不要不要,娘親也很疼滿滿,”他頓了頓,用手指比劃下,“就是比疼爹爹少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因?yàn)槟愕商畚伊?,哪像你這個(gè)小調(diào)皮,總是不聽話,惹娘親生氣?!苯乱粜χc(diǎn)了點(diǎn)滿滿的額頭,道:“我當(dāng)然要多疼你爹爹一點(diǎn)?!?p> 滿滿愣了下,嘟著嘴道:“滿滿明明很乖了……”
陸安衍看著母子倆的斗嘴,笑著將兩人都攬進(jìn)懷里,輕聲道:“好啦好啦,今晚帶你們出去看花燈……”
“真的?哇,爹爹最好了……”
姜德音皺著眉頭,語氣里帶著不茍同,“晚上冷得很,你別陪滿滿胡鬧?!?p> “娘……”滿滿聽到這話,有些可憐兮兮地看著姜德音,但想到爹爹的身子不好,他也不敢再胡攪蠻纏,只是有些失落地低下頭,縮在陸安衍的懷里。
“不礙事的,最近是真的好很多了。不信你去問問榮銘。”陸安衍笑著摸了摸滿滿的腦袋,溫柔地注視著姜德音。
姜德音看著陸安衍的眼神,再瞅著滿滿希冀的樣子,無奈地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哇,娘親真棒,謝謝娘親,謝謝爹爹……”滿滿從陸安衍的懷里竄了下來,繞著姜德音和陸安衍跑了兩圈,然后開開心心地道:“我要去和甜甜說,今晚我也能和爹爹娘親一起上街看花燈了……”
陸安衍和姜德音看著滿滿吭哧吭哧地跑了出去,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屋外的李越急忙跟上了滿滿。
“這些年,我是不是太約束滿滿了?”姜德音看著滿滿快活竄出房門的小小身影,有些愧疚地道。這些年來,因?yàn)轭檻]著陸安衍的身子,她對滿滿管得比較嚴(yán),從不準(zhǔn)滿滿在陸安衍身邊任意胡鬧,這孩子,從出生到現(xiàn)在,竟然是從未和他爹爹一同上過街,就連日常的胡鬧都不曾有過,她總擔(dān)心孩子磕著碰著,又怕他累著安衍,卻忘了滿滿今年也不過是個(gè)四歲孩子,正是胡鬧愛玩的時(shí)候。
陸安衍將她重新攬進(jìn)懷里,漸漸收了笑,聲音有些低沉:“這些年,辛苦你了?!?p> “滿滿很好,我也會好好的。你不要怕?!标懓惭芴鹗?,撫過姜德音的鬢發(fā),平緩地道:“當(dāng)年說好要陪你一起看花燈節(jié)。這么多年了,現(xiàn)在才要做到,對不起……”
姜德音身子一頓,她想起來這個(gè)約定了,是安衍哥哥在姜府養(yǎng)傷的時(shí)候,沒想到時(shí)隔這么多年……她微微低下頭,視線里有一層朦朧的水霧,她沒想到當(dāng)年的約定他還記得,更沒想到他們還有實(shí)現(xiàn)的一日……
“往后,年年我們都一起去看花燈,可好?”陸安衍的聲音輕柔地像一片羽毛,拂過姜德音的心。
姜德音身子微微一顫,她沒有抬頭,只是轉(zhuǎn)身躲進(jìn)陸安衍的懷里,而后緊緊地抱著陸安衍,她拽得緊緊的,聲音里帶著淺淺的顫音:“好,說定了,往后,每一年都一起去……”
陸安衍回抱著姜德音,安撫般地拍著她的背脊。
“嗯,說定了?!?p> 清風(fēng)掠過,屋子里一片靜謐溫暖。
“今晚,安衍要帶著阿媛和滿滿一起上街看花燈?”
“回皇上,是的。”謝奎站在一旁,低聲回道。
李明恪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看窗外,笑著道:“聽袁老說,安衍的身子有了不少起色。現(xiàn)在看來確實(shí)有所好轉(zhuǎn)了。今晚都安排下去,莫讓一些不長眼的人擾了他的興致?!?p> “是。”謝奎應(yīng)聲退了出去。
李明恪站了起來,默默地走出書房,隨意地走著。這兩年,北荒那位大頭領(lǐng)倒是派了些死士來暗殺安衍,這些人都讓十三處攔了下來。而且安衍身子不大好,也少出門,倒是沒出什么紕漏。雖說今年以來北境戰(zhàn)事捷報(bào)連連,北荒安分了不少,但今晚這種人來人往的節(jié)日,還是要多注意一些。
“皇上?!币坏垒p柔的女聲傳了過來。
李明恪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坤寧宮門口。皇后也恰好從坤寧宮里走了出來,兩人就這么打了個(gè)照面。他看著身形有些單薄的皇后,那張明媚的臉在昏黃的光下,顯得朦朦朧朧的。
“梓潼,今晚一同出宮看看花燈吧。”
“嗯?”
“不必帶孩子們,就我們倆一起。”李明恪走了過去,他沒有用朕這個(gè)高高在上的稱呼,聲音里有些惆悵。
皇后微微一愣,而后低低一笑,輕聲道:“好?!?p> “陸將軍一家今晚要出行。”
“是哪條街?”
“花燈節(jié),南街。”
“把人都安排下去?!?p> “是?!?p> 十三處里得到消息,一道道指令很快就從典獄司里流轉(zhuǎn)出來。南街上莫名地多了一些不起眼的新面孔。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陸安衍一身淺青色常服,襯得人如勁竹般清雅,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梳妝鏡前的姜德音在丫鬟的巧手下挽了個(gè)墜云髻,他忽然笑了笑,走了上前。
姜德音有些訝異地看著陸安衍從鏡臺前拿起螺黛眉筆,不解地問道:“怎么了?”
陸安衍低下頭,視線凝在姜德音精致的臉上,低聲道:“阿媛,我給你畫畫眉,可好?”
姜德音愣了一下,而后唇邊含了抹淺淺的略微羞澀的笑,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嬌聲道:“好?!?p> 陸安衍的手法有些生疏,但畫的很認(rèn)真,眉筆在他的掌下輕描淡畫,朦朧的燈光下,美人如玉,香腮微紅,眉眼流轉(zhuǎn)間,盡是一派溫情脈脈。
好一會兒,陸安衍才放下眉筆,姜德音往鏡子中望去,只見鏡中的人,眉如遠(yuǎn)黛,或顰或蹙,別有一番風(fēng)情。
姜德音轉(zhuǎn)眼看著陸安衍,不言不語,直勾勾看著陸安衍有些心虛,不安地問道:“……可是畫得不好?”
“不是,畫得特別好呢?!苯乱袈龡l斯理地挑起口脂,點(diǎn)了點(diǎn)朱唇,微一挑眉,調(diào)笑道:“所以,安衍哥哥,你這是對著誰練過?”
陸安衍伸手輕輕叩了下姜德音的額頭,唇角蕩開笑意:“又胡說?!?p> 姜德音低頭笑著,似要說什么,忽然從門外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滿滿咋咋呼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