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聲震天的西境戰(zhàn)場,這是最后一戰(zhàn)。此戰(zhàn)過后,西境將迎來它的安寧。
在紛亂的戰(zhàn)局里,陸定暄浴血而戰(zhàn),他看著敵方的戰(zhàn)車,知道在戰(zhàn)車上是西戎的皇帝。他看著周圍不斷拼殺過去的將領,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他不能等了。
高高的旗臺上,陸定暄將鐵石弓拉到滿月,迎著對方的弓箭,疾射而出。
他看到對方那力道十足的弓箭沖著他過來,也看到自己射出來的箭將西戎皇帝射下戰(zhàn)車。忽然,他只覺得心口一涼...
上京
“噠噠噠——”一匹馬,從城門外呼嘯而入,驚起了上京城里百姓的回憶。上一次的西境加急,帶來的是驚天噩耗,而這一次,不知帶來的又是怎樣的可怕消息?唯一讓他們感到稍微安慰的是,傳信兵胳膊上系著的是紅色的急告,而不是黑色的訃告。
“謝奎,令榮銘即刻出發(fā)去西境?!?p> “傳訊給何小花,讓他帶人趕過去?!?p> “太醫(yī)院立刻出行,換馬不換人,務必在最短時間內趕到?!?p> 一道道旨意傳了下去,整個皇城都開始緊張起來。李明恪坐在椅子上,他低頭看著自己在不斷顫抖的手,桌上的急報半開著。
他哆嗦著端起茶杯,勉強喝了一口,可心里的慌亂卻是怎么都抑制不住。李明恪的手捂著自己的臉,低低的嗚咽聲從喉嚨間傳了出來,此時此景,恍如當年......
“安衍...滿滿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
榮府
榮夫人看著面前穿著火紅嫁衣的榮沅芷,心中忽然不舍極了。
“娘的糖糖,長得可真好看,真快呀,一眨眼糖糖就要嫁人了?!?p> 榮沅芷害羞地低下頭,低聲道:“滿滿更好看,而且哪里快了,我都等了好久了?!?p> “羞不羞,姑娘家家的,好了好了,娘看看,你這嫁衣,腰身還得修小一點...”
榮夫人的話還沒說完,房門忽然被人撞開,榮晏跌跌撞撞地沖進來,驚慌失措地道:“糖糖,西境急報,滿滿重傷,危在旦夕。”
“什么?”榮夫人臉色一白,幾乎站不住地跌坐在床上。
“呯——”卻見榮沅芷一陣風地沖了出去。
榮夫人對著自家二兒子喊道:“快讓你爹跟著糖糖去?!?p> “是?!?p> 榮沅芷騎著馬一路疾馳出京,她腦子里亂哄哄的,她不知道要做什么,現(xiàn)在的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見到她的夫君。
陸定暄躺在營帳內,他的心口涼涼的,手腳冰冷得很,他知道軍醫(yī)和軍中的叔叔伯伯們來來往往的,但他現(xiàn)在昏昏沉沉的,腦子里有些迷糊。
遠處有急促而沉重的馬蹄聲傳來。
帳簾掀開,一個熟悉的人影沖了進來,穿著火紅的嫁衣,嫁衣上風塵仆仆。
榮沅芷撲到他的床邊,不斷呼喚他的名字。
“滿滿,滿滿...”帶著哭腔的聲音,似如杜鵑啼血。
你,怎么來了?
陸定暄轉過頭,他看著榮沅芷臉上的疲憊,心疼地想問問,可是他沒有力氣開口。
身上早就痛得麻木了,陸定暄吃力地抬起手,他想摸摸榮沅芷的臉。
榮沅芷伸手拉住他的手,那手冰冷冰冷的,她哭的滿臉狼狽,手上也沾染上了他的血。
“陸定暄,你說要回來娶我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p> 陸定暄幾乎就撐著一口氣,他想回去成親的,他答應大家,會平安回去的,他不想死的,他死了,他們要多傷心吶。可是他撐不下去了。
榮沅芷握著他的手,泣不成聲:“陸定暄,你說了,要平平安安回來娶我的,你看,我嫁衣都做好了,可好看了?!?p> 陸定暄努力地睜著雙眼看著榮沅芷,這個他從小看著的姑娘,火紅的嫁衣,襯著她真好看。她笑起來更好看,可是他讓她哭了。
“陸定暄,你娶我,你娶我...”榮沅芷看著陸定暄那逐漸失去神采的雙眸,哭著喊道。
她用力撕開床上的一角床單,那上面被血染得斑駁,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榮沅芷將它蓋在自己的頭上,哭著道:“陸定暄,說好娶我的,不能食言,揭了蓋頭,我就是你的新娘。”
陸定暄看著眼前那被血染上的紅蓋頭,他吃力地伸手,卻終究沒有力氣碰到,他的手緩緩落下。
榮沅芷拉住陸定暄的手,輕輕地將那塊血紅的紅蓋頭拽下。
“揭了蓋頭,我就是你的新娘了。夫君。”榮沅芷看著陸定暄緊緊閉著雙眼的臉,忽然失聲哭了出來,那聲音,痛徹心扉。
緊趕慢趕,終究晚了一步的榮銘在營帳門口停下,他甚至不敢掀開那營簾。
榮銘跌跪在地上,當年他沒能救回他的兄弟,現(xiàn)在,他還是沒能救回那僅存的一絲血脈!
上蒼待他們何其殘忍,將陸安衍夫妻倆殘留給世人的唯一一絲念想都剝離了......
“夫君!”榮沅芷從夢中驚醒過來,她伸手一觸。發(fā)現(xiàn)身旁的床位空蕩蕩的,那冰冷的床單,顯示身旁的人離開的時間有點長了。
榮沅芷急忙從床上翻坐起來,她隨手抓了一件外衫搭上,就往外走。
出了房屋的里間,在清亮的月光下,她看到外間靠窗的椅子上,陸定暄披著件外罩衫,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他微微閉著眼。
在月光下,那張臉沒有一絲血色,唇色也是極淡的,他的手微微壓在胸口處,眉頭輕輕皺了皺,額上都是細細的汗,甚至連發(fā)間都浸透了汗水。
“藥吃了嗎?”榮沅芷疾步上前,伸手用袖子拭去陸定暄額上的汗水,心疼地問道。
陸定暄睜開眼,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拉住榮沅芷的手,有些虛弱地道:“藥,吃了。再緩一緩就好?!?p> 榮沅芷反手握住陸定暄的手,手上涼颼颼的,她習慣性地微微彎腰,就想攔腰抱起陸定暄回屋。
陸定暄連忙扶住她的腰身,急聲道:“榮沅芷!”
“哦?!睒s沅芷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站直,摸了摸已經顯懷的肚子,小聲地應了一聲:“我給忘了這個?!?p> 陸定暄的手覆在榮沅芷微微凸出的肚子上,他閉了閉眼,剛剛的一時情急,讓他有點心悸,腦中暈眩得厲害。
“滿滿?!睒s沅芷擔憂地看著陸定暄。
好一會兒,陸定暄呼出一口氣,他搭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起來,道:“別怕,我沒事。大抵明天又要下雨了吧?!?p> 他攜著榮沅芷回了里屋,脫了外衫,兩人躺回了床上。榮沅芷的身子暖暖的,她貼著陸定暄,陸定暄的身子有些涼,她伸手撫上陸定暄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狹長而猙獰的疤。
榮沅芷的手很溫軟,她控制著力道給他揉了揉,低低地道:“是不是很疼?”
“還好?!标懚迅杏X到榮沅芷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好吧,是有點疼?!?p> “真討厭下雨和下雪?!睒s沅芷嘟囔著。
兩年前,陸定暄在西境重傷瀕死,那支穿透他胸口的箭矢,要不是運氣好,偏離了心臟一分,只怕他們就是天人永隔了。
但縱然救回來了,那傷也是給陸定暄留下了重重后遺癥,心悸心口疼是時常的事,特別是遇到下雨下雪,更是疼痛難忍。
也就是陸定暄能忍,要不是后來榮沅芷發(fā)現(xiàn),陸定暄估計是要死扛到底。為著緩解這后遺癥,榮侯爺難得放下成見,和一直以來看不順眼的九處何小花處長共同研究,雖然沒法徹底解決,但也研制出了緩解的藥。
榮沅芷現(xiàn)在只要回想一下當時,就覺得后怕。那時,她真的以為......
兩年前
榮銘聽著營帳內傳出來的哭聲,好一會兒,才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掀營簾,那傳出來的哽咽聲讓他的腳步頓了一頓,而后迎著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兒走了進去。
越走越近,他看到床上臉色已然籠罩上死灰的陸定暄,素來穩(wěn)妥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接著緊緊握了握拳頭,在榮沅芷的哭聲中走上前。
榮銘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不敢看床邊木然落淚的女兒,伸手搭著陸定暄的頸脈,那里,還有細微地浮動...
“哎喲,傻閨女呀,你相公還沒死呢!哭什么?”
聽著榮銘的話,榮沅芷紅著雙眼看過去,透過朦朧的淚水,定定地看著榮銘。
“爹,滿滿他...”
沒有時間多說,榮銘一掀衣擺,從腰際摸出數(shù)根纖細的銀針,他利索地拂過陸定暄周身大穴,遲疑了一下,忽然咬著牙道:“陸安衍,你可得保佑老子我十三針的手法沒有退步?!?p> 揭開陸定暄已經被血染成暗紅色的單衣,他連下數(shù)個穴道,胸口處透體而過的斷箭并沒有取出來,那里還在緩緩地滲出血。
榮銘再摸了摸陸定暄的脈,雖然微弱地如同風中燭火,但至少摸得到了。
“爹?!睒s沅芷將臉上的淚水抹去,一臉擔憂地看了看陸定暄,又看了看榮銘。
榮銘松了一口氣,他對著榮沅芷微微笑了笑,安慰道:“糖糖,別怕。爹的十三針,可是聞名天下的?!?p> “可是,爹,你的十三針,都十來年沒用了,到底靠不靠譜???”榮沅芷看著陸定暄身上的銀針,以及那血糊糊的傷口,不由地脫口道。
“榮庸醫(yī),你的十三針還行不行?”門口傳來一道尖銳的諷刺。
榮銘轉頭看去,是何小花。
何小花帶著九處的醫(yī)者匆匆趕來,一臉的疲憊,在外邊出任務的他們從接到消息趕來,他們一路上換馬不換人,跑死了五匹馬,才堪堪在此刻趕到。
進了營帳,他一看陸定暄的傷口,臉色一變,腳下的步伐都有些亂了。
“廢話!老子的十三針,還沒失手過?!睒s銘一臉不屑地瞥了一眼何小花,回了一嘴。
何小花不客氣地擠開榮銘,搭了一把陸定暄的脈,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小心地審視了一下那透體而過的斷箭,面色凝重地道:“這箭...”
“離心臟僅一分,箭頭上還帶有倒鉤。你師兄呢?”何小花看著這棘手的情況,他忽然開口沖榮銘問道。
“不知道,三年前,師兄就留了一句外出游歷,到現(xiàn)在都沒個音信?!睒s銘也知道目前這個情況很糟糕,縱然他下了十三針,但如果今晚沒法將這斷箭安全地取出,只怕結果也是不容樂觀。
可是江醒三年前就留了那么一句話給姜大人,而后就杳無音信了。
何小花看著陸定暄那張和陸安衍頗為肖似的臉,在這濃郁的血氣里,好像看到了當年那一幕,他們無能為力的,看著陸安衍流干血,咽下最后一口氣。
“我需要一名膽大心細手穩(wěn)力氣大的人配合?!焙涡』ㄒе?,吐出這么一句話,他不可能再眼睜睜看著人耗死在這里。
“我...”
“你不行,你需要隨時注意,扎針止血。”何小花直接打斷榮銘未完的話。
他的眼神掃過自己帶來的一行醫(yī)者,可是這一行人都遲疑著,不是不想上,而是怕自己疏忽,這可是陸安衍的兒子,是陸安衍唯一的兒子。
“我來。”榮沅芷站了出來,她直視著何小花。
“你...”何小花遲疑了一下。
榮沅芷忽然一把拎著榮銘的腰帶,將人輕松地提了起來,順帶著還晃了晃,道:“我力氣大?!?p> 她又看了一眼陸定暄,抿著唇道:“也穩(wěn)得住?!?p> 榮銘忍不住閉了閉眼,這糟心閨女!她爹不要面子的嗎?
榮銘對著還提著他的榮沅芷,無力地道:“對,你力氣大,打小就力氣大,可以先把爹放下來了嗎?”
榮沅芷不好意思地將榮銘輕輕放下,喏喏地低低喚了一聲:“爹?!?p> 何小花的面容微微柔和了些,他低頭看著無所知覺的陸定暄,無聲地道:“滿滿,叔還等著喝你的喜酒?!?p> 誰也不會知道那晚,榮沅芷一個深閨女兒,是面對著怎樣的血淋淋的場面。
當陸定暄那顆微弱跳動的心臟,坦露在她眼前的時候,她是怎樣忍住暈眩配合拔箭的,撲面噴濺而來的血,是她最后的印象。
還好,最后一切都過去了......
“糖糖?”陸定暄低頭看著愣愣出神的榮沅芷,低聲喚了一聲。
榮沅芷側過臉,輕輕貼在陸定暄的胸口,那規(guī)律的心跳聲,令她覺得安心。
聽著陸定暄溫柔的聲音,她的喉嚨間有點哽咽,澀然道:“陸定暄,你得比我活得久,不然,我一個人會怕的?!?p> 陸定暄伸手將榮沅芷輕輕攬在懷里,他沉默了一下,摸了摸榮沅芷的額頭,將手覆在她的腹部,道:“好?!?p> 西境安寧,他做到了。
往后余生,他得陪著她。
忽然,陸定暄感覺到手心里細細的一點震動,他忽然有些激動地道:“糖糖,他、他剛剛是不是動了?”
“是,恭喜你,孩子他爹?!?p> “謝謝,辛苦了,孩子他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