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師生初見

　　這聽住了笛聲的人正是趙毅。他這幾日左右無事，在莊子上溫習(xí)了幾篇文章，做了一幅畫，寫了幾張字，覺得有些煩悶，便獨自一人到百花嶼上散散。將要行至觀景樓時，就聽見樓中穿來清亮悠揚的笛音。這趙毅也是喜好器樂之人，閑來無事時常常翻看翻看樂志，對樂志中所說“大樂必易”總是一直不解。不成想今日聽到的這笛音，剛起時便是“宮、商、角、徵、羽”，讓趙毅心中頓然了悟，心想：這譜曲之人真乃奇才，怎想得將五音倒敘來起頭。細細聽來，音韻甚簡，卻難得的大氣磅礴，激蕩人心。

　　趙毅耐不住心中的贊嘆，腳下不由自主轉(zhuǎn)到觀景樓前來，抬頭往二層看去，但見一年輕小公子，憑欄而立，頭上戴著束發(fā)嵌寶白玉冠，齊眉勒著艾綠云紋抹額，穿一件霜色銀絲線繡竹葉直袖，束著與抹額同色的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石青無花紗褂，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看其外貌最是極好。細風(fēng)微起，撲簌簌地吹起那小公子的衣擺袍袖，配著那曲子，仿若要乘風(fēng)而去。趙毅心下忍不住贊嘆：好一個的小哥兒，真如謫仙一般的人品。

　　寶玉在二樓上，見樓下一中年文士注目于他，也不腦，將笛子收了，對著那文士輯了一禮。趙毅見狀，舉手還禮，待欲離去，又心下甚癢，不由說道：“在下有一疑問，還請小公子解惑?！睂氂衩Φ啦桓?，下得樓來，說：“小子不才，不敢班門弄斧。”

　　趙毅道：“敢問小公子，剛才所奏之曲為何人所做？實乃大樂也?！睂氂褚徽?，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趙毅見狀，忙道：“是我唐突了，還請恕罪。”寶玉見他如此，只好說是從友人處得此曲譜，而友人則是從一隱士處得了來的，真正出處，無法考證。又說：“此曲本為琴笛合奏，今日我所奏為笛譜部分。”趙毅善琴，聽聞尚有琴譜，更是心癢，有心討要琴譜，卻又自覺冒犯。正躊躇間，寶玉又說：“先生若是喜愛，留下地址，小子回去寫了來差人送與先生去。”

　　趙毅聽聞大喜，要知當(dāng)世此類琴譜多為私家珍藏，不會流于繁世，忙作揖謝了。寶玉卻不覺得什么，這個曲譜在前世網(wǎng)上隨隨便便都可以找到。

　　趙毅見天色尚早，便邀寶玉同游百花嶼。趙毅、寶玉、茗煙等人迤迤邐邐，沿島中阡陌而行。二人一邊游看一邊閑話，趙毅發(fā)覺這小公子雖年紀小，卻往往言之有物，不由起了惜才之心。而寶玉則覺得這文士學(xué)識淵博，滿腹經(jīng)綸，卻又不似那道學(xué)先生般迂腐，心中甚是欽佩。

　　行至百花嶼的另一邊，便見前方遙遙的有一處村落，青磚碧瓦掩映在綠樹從中。趙毅指著那一處笑道：“那里便是我家，不如小公子到我家喝一杯清茶，歇一歇腳？”。寶玉一想，與其回去寫了曲譜再差人送來，不如就去他莊子上，現(xiàn)給他寫了來也方便，也就應(yīng)了。

　　行了一盞茶的功夫，便進了村子，見一座二進的高檐青磚大院立在村子中間，正是剛才影影綽綽看到的建筑。幾十間略有些低矮的青磚瓦房或泥草房圍在旁邊，進進出出的人見了那文士，皆是誠心誠意地行禮問好，口稱趙老爺。

　　寶玉心想：看這情形，這文士應(yīng)是耕讀之家，看來那些佃戶的尊敬之意，想來這趙老爺待佃戶也是極好的，不似那刁難盤剝之人。

　　趙毅讓了寶玉進了院子，二人在外書房中落了座。寶玉四下看了看，見這書房的布置與三妹妹探春的秋爽齋甚是相仿。皆是三間屋子的式樣，中間并不曾隔斷。寶玉心想：這趙老爺相比也是和探春一樣，是素喜闊朗之人。暗暗咐道：這樣的人，一般是性格大氣，志向高遠之人。

　　只見屋子正當(dāng)中擺放著一張酸枝大案臺，案上筆洗、筆筒、筆架、筆插、筆掭、硯滴、硯屏、硯匣、水丞、墨床、臂擱、鎮(zhèn)紙、印章、印盒一應(yīng)俱全，皆是雅趣之物。挨著案臺的上設(shè)著茶葉末釉黃綠地大畫缸一對，內(nèi)插的畫軸如樹林一般，皆是古檀為軸身，隱隱有股木香。

　　在西墻上，當(dāng)中掛著一大幅《牧牛圖》，一童子坐于樹下吹笛，老牛側(cè)臥一旁酣然入睡。左右掛著一副對聯(lián)，筆走龍蛇，樸拙雄渾，其詞云：露地安眠意自如，不勞鞭策永無拘。寶玉細看，落款均是：清居齋主人，卻不知這清居齋主人是何人，書畫皆有禪意。

　　西間地上有一張酸枝木嵌癭木面靈芝紋琴案，案上置著一張琴，配著青白玉琴軫，白玉雁足，玉質(zhì)細膩，冰潤熒潔，岳山高起處嵌作紫檀，冠角亦為紫檀材質(zhì)，琴面嵌螺鈿徽。寶玉雖不知這琴的出處，但見那琴如此古樸精致，想來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東邊臨窗設(shè)一透雕云紋護屏矮足榻，榻上鋪著錦蓉簟，榻上頭又設(shè)一個極輕巧五福黑漆小幾。北墻和東墻上是兩張極大的大書架，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插不進一個手指頭。

　　寶玉見了這般的鋪陳擺設(shè)，心中贊嘆：這趙老爺真是風(fēng)雅之人！

　　二人在榻上小幾兩邊落了座，有小廝進來奉茶，放于小幾之上。寶玉端起茶盞品了一口，乃是明前龍井，入口柔和清香，還略略帶一絲回甘。贊到：“真乃好茶！”

　　趙毅笑道：“人常說：采取龍井茶，還烹龍井水。咱們這里離杭州甚遠，自是取不來那龍井水。這不過是取了雞距泉的泉心水來烹茶罷了?！睂氂裥牡溃@老兄真是夠講究的啊，喝個茶還得要泉心水。前世聽說清朝的皇帝喝的水就是玉泉山上的泉心水，這泉心水最為輕浮，入口甘甜，但取之不易。取水時需要計算時辰，并且取用之物需純銀打造，方不至于污了那水。

　　趙毅又說了一會子茶經(jīng)，寶玉聽著頗感興趣，不過見天色不早，便說：“天色已晚，小子還要回至城中，就不多打擾先生了。待小子把那琴譜寫了來罷。”趙毅聽了，忙謝了又謝，走到大案臺前，鋪了紙，又親手給寶玉研了墨。寶玉取了一只紫毫筆，照著前世的記憶寫了減字譜。說起這琴譜，前世時都習(xí)慣看簡譜，第一次從姐姐那里看到減字譜時，他直接稱之為天書。也是跟姐姐合奏的次數(shù)多了，又有姐姐的講解，慢慢也就記住了。

　　寫完了譜子，寶玉等人便告辭離去，趙毅亦是送至村口，方轉(zhuǎn)身回去。說來這二人也甚是有趣，都以為此次是隨性偶遇，日后不再相見，便都沒有告知對方姓甚名誰。這才有了后面寶玉的驚喜和趙毅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