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胭脂水粉

　　寶玉由著襲人生氣出去，并不攔著，自己在房內換好了衣服，掀了簾子出來。外面麝月和秋紋、碧痕等三個大丫鬟并佳蕙、墜兒的小丫鬟早已在東次間地上設了一張大桌案，桌案上擺著七八個甜白瓷碟子，分別裝著碎珍珠子、白芷、麝香、金箔、銀箔、片腦、蠶絲薄片等物，又有幾個細竹篾編的巴掌大小的竹筐，裝著玉簪花、紫茉莉花種子、玫瑰花瓣等物。又有一大一些的甜白瓷碟子中碼放著一疊子熨燙的整整齊齊的細紗布。還有玉石臼、戥子、玉碗、紅泥小爐、小銅鍋子、蒸屜等物。

　　麝月見寶玉出來，一面領著眾人安插鋪陳著，一面笑著說道：“二爺這事說的急，還好我們來的時候襲人說是怕二爺上學悶了想做胭脂解悶兒，就挑揀了些制胭脂水粉的物件帶了來，當初晴雯那蹄子還笑話我們說怎么不把廚房里的鍋碗也帶了來。也虧得襲人沒跟她計較，依舊帶了來，若不然，單這玉石臼就不好說能現(xiàn)買到的?！?p>　　寶玉聽了，心中也著實感嘆襲人的心細。走在大桌案前，一樣一樣細細看了，又翻檢了玫瑰花瓣的顏色。麝月見了，笑道：“眼下燕支已過了花期，尋不到。可巧后頭小花園子里種著不少的玫瑰花，今兒一大清早的，我們就去摘了這些花瓣子回來，都是砂紅的，一絲兒都不帶差的。”說著，拿過那裝著花瓣的小竹筐，從里面抓出一把子花瓣出來，給寶玉看，又說：“你看，這花瓣的上下顏色也都是一樣的。給娘娘的東西我們可不敢馬虎?！睂氂窬椭氖挚戳艘换兀蝗琪暝滤f，便笑著夸了一句：“你們有心了?！?p>　　麝月幾人聽了，都抿著嘴角，笑的眉眼彎彎。

　　幾人正說笑著，襲人端著一銅盆水進來，面色如常，只是眼圈略略有些發(fā)紅。她把銅盆放在盆架子上，說道：“二爺，水來了，先凈手吧?！睂氂裰蛔霾徊?，依言過去洗手。麝月卻不經意掃了一眼，差異地問到：“你眼睛怎么紅了？”襲人忙道：“剛出去打水時不小心被風吹著迷了眼，我就揉了揉，便這個樣子了?！摈暝侣犃耍愿郎磉叺膲媰旱溃骸翱烊ゴ蚺杈畞斫o你襲人姐姐敷一敷?！眽媰簯?，忙顛顛地跑出去了。

　　襲人笑著嗔道：“哪里就那么金貴了，一會子也就好了?！摈暝滦Φ溃骸耙粫耗[了就不好說了?！睂氂駷榱司徑鈩偛旁跂|稍間里的尷尬，也笑道：“她既為著你好，你就聽她的罷。”襲人見寶玉依舊說笑如常，也稍安下心來。

　　寶玉洗了手，拿了干凈的棉帕子擦干了水，坐在大桌案前，準備制那胭脂水粉。麝月等幾個大丫鬟也都洗了手，團團圍坐在大桌案前。襲人敷了一會子眼睛，也坐了過來。

　　寶玉抓了一把花瓣放在玉石臼中，用玉杵將花瓣慢慢搗成花泥。襲人麝月等人一面說笑著閑話，一面剝紫茉莉花種子，去掉黑色的外皮，取出里面的花仁兒，又將花仁兒外面的一層薄薄的黃衣細細的摘了去，放在一個玉石臼中。

　　一會子，寶玉這邊已是搗了一碗花泥出來，取了細紗布置于一個玉碗中，將杵好的花泥倒了進去，收了口，反復揉搓、絞，擰出汁子來，直至淘澄凈了渣滓。襲人見他這邊已是擰好了汁子，便遞過一個銀絲蓋小玻璃瓶，說道：“我怕花露現(xiàn)做來不及，就按著你以前的法子用玫瑰花合著降真香蒸制了這一瓶。”

　　寶玉接過來，打開聞了聞，味道很是宜人。便按照方中的配伍分量與玫瑰花汁子混在一起，攪了攪，放進蒸屜里，用小銅鍋子架在紅泥小爐上。襲人拿了一把團扇，在一旁掐著時辰看著火候。

　　另一邊的茉莉花種子亦是剝了不少，寶玉走過去看了，說道：“就這些罷?！北憬恿擞袷?，繼而把那剝好的花仁兒研為細末，倒在一個甜白瓷碟子中。

　　兩刻鐘后，襲人用布巾墊著手，將蒸屜中的玉碗取了出來，又往鍋里續(xù)了水，將寶玉研好的紫茉莉花粉放進去繼續(xù)蒸。因著其他幾個丫鬟不會看戥子，便換過了秋紋看著爐子，襲人用戥子將碎珍珠子、白芷、麝香、金箔、銀箔、片腦等物按著寶玉的吩咐，一一稱了重量，復置于玉石臼中，寶玉將其共研成細末。

　　待這邊研好了，那邊的紫茉莉花粉也到了火候。秋紋取出碟子，復又續(xù)水，依舊將已至半溫的玫瑰花汁子放進去蒸。

　　寶玉拿了根銀簽子，將紫茉莉花粉撥散開，罩上一方細紗布，命佳蕙端去院中日頭下面暴曬，以去其水氣。至一個時辰后，復又端進來，此時那紫茉莉花粉已是干爽。寶玉拿過未開的玉簪花，剪去花蒂，將紫茉莉花粉裝入玉簪花中，復又放在火上蒸，至玉簪花棒轉成青黑色，方取出來。又將花粉倒出至玉石臼中，與碎珍珠子、白芷、麝香、金箔、銀箔、片腦等物的粉末混合在一處，再次研磨，又反復過了幾重羅篩，最后得了極細膩的粉末。復又新剪了玉簪花，將那細粉裝入花中，以線縛口，置于盒內，令人晾于陰涼通風處，又囑咐襲人時時翻看，省的霉壞了。

　　那花汁子亦是反復蒸制了七八次，漸漸濃稠起來。寶玉看著差不多了，便令人熄了火，取了當年新繅就的蠶絲薄片浸到花汁子中，吩咐下次休沐日再取出來。

　　一番忙碌，已是到了午飯時分。廚房中早已照著寶玉的口味做了一桌子菜出來，擺在了正房的西稍間里，寶玉便邀著幾個大丫鬟一起坐下來吃。往常這些丫鬟也是與寶玉嬉鬧慣了的，且原在府里時又常一處吃飯，便也都沒推辭，皆挨著坐了。

　　又有婆子捧了一個酒壺過來，站在門口沒進來。有小丫頭過去接了，來至桌前遞與襲人。寶玉笑道：“還備了酒不成？”襲人笑著覷了寶玉一眼，說道：“這大暑熱天的，本來就容易上火，哪能再給你酒吃。這是跟著這邊新學來的，用金銀花和冰糖一起煮的水，最是清熱解毒、消暑去火。且又放在冰水中湃著，涼浸浸甜絲絲的，你嘗嘗?！闭f罷，給寶玉倒了一杯。寶玉嘗了一口，甜中略帶點苦意，別有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