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出嫁
妘姬出嫁的那一天確實選在了一個黃道吉日，那日艷陽當(dāng)空，灑下一片融融金輝，讓任何陰暗消遁無形。微風(fēng)徐來，消解了人所有的辛勞。萊公騎著高頭大馬率領(lǐng)車隊緩緩出城，車駕里的少女端坐其中，身著赤紅的華服，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風(fēng)掀起妘姬薄如蟬翼的面紗，卻瞧見了她臉上斑駁的淚痕，這一幕也被眼尖的春蘭瞧見了。她急忙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妘姬，搖頭道：
“公主，你不要哭了，再哭妝容就亂了?！?p> 妘姬只得拿手帕輕輕拭去淚痕。她知道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然而她內(nèi)心并不覺得有絲毫歡喜。只不過如果讓她的父王看見這一幕，只會讓他更難過。于是她強(qiáng)忍住內(nèi)心的凄愴，不再流淚。
妘姬出嫁的車輿從萊國王宮迤邐行到她時常為民眾撫琴的廣場處，此刻廣場上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比平常來聽琴時候多了許多。萊國人早已知道他們的公主要遠(yuǎn)嫁齊國，這所謂的王室聯(lián)姻，本來跟他們是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公主走了，他們以后還能聽誰的琴呢？所以聽到這個消息他們皆是捶胸頓足，唏噓感慨不已。等到公主出嫁這一天，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到這個廣場上，因為他們知道這是公主遠(yuǎn)赴齊國的必經(jīng)之路。人潮隨著車輿移動，他們邊走邊呼：
“公主，再給我們彈一曲吧……”
行在前頭的萊公還從來沒見過本國人民有這樣的狀況，一時間竟也不知所措，只是命令侍衛(wèi)護(hù)衛(wèi)好妘姬，然后催促隊伍加快行程，以防暴亂發(fā)生。然而妘姬卻叫停了駕車的馬夫，手撫著長琴，從車駕款款而下。她走到萊公馬前，請求道：
“父王，妘姬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回故土。今日請準(zhǔn)許女兒為萊國百姓撫琴一曲，以表思念故鄉(xiāng)之情。”
萊公點頭應(yīng)允，春蘭隨即在以前那個位置架好琴臺，妘姬摘下頭冠，將長琴放置其上，靜靜地做了下來。隨著她青蔥般的手指輕輕挑撥琴弦，琴音便從琴身上汩汩流出，漫住了整個廣場之中的人群。嘈雜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將自己沉浸在往后再也不會聽到的琴音當(dāng)中。琴聲從輕快歡愉的節(jié)奏開始，它描繪著萊國的一花一草，一水一木。而后琴聲開始變得悠揚(yáng)清亮，它述說著萊國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生活。繼而琴聲如雨點般密集緊湊，激烈高昂，它體現(xiàn)的是萊國將士勇猛無畏，視死如歸的慷慨豪情。最后琴聲急轉(zhuǎn)而下，變得悠遠(yuǎn)綿長，它表達(dá)的是妘姬自己遠(yuǎn)離故土的哀思和掛念。
眾人看著妘姬彈琴之時沉靜如水的面龐，今日她臉上略施粉黛，將她本就清麗脫俗的面容凸顯的更加鮮艷。不少民眾想到這樣的公主要離開自己，開始掩面痛哭?？蘼晜魅玖艘粋€又一個，逐漸籠罩住了整個廣場。妘姬撫琴完畢，聽到哭聲滿地，內(nèi)心更覺酸楚。但是她還是強(qiáng)顏歡笑，走至廣場中央，大聲道：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還請大家歡喜些為我祝福吧……妘姬今日還有一事相求，請各位多多擔(dān)待?！?p> 廣場上的哭聲漸止，他們都在豎耳傾聽著妘姬的請求。妘姬面露抱歉的笑容，掬禮道：
“妘姬走后父王就拜托各位了，還請大家與我父王共同進(jìn)退，一起守護(hù)我們?nèi)R國百年基業(yè)?！?p> “誓與萊國共存亡！”
“誓與萊國共存亡！”
呼喊之聲此起彼伏，響徹寰宇。萊公看著群情激昂的民眾，不禁淚花點點，心潮澎湃，他為自己有這樣一位受民眾愛戴的女兒而無比自豪。
妘姬收拾琴具，準(zhǔn)備回到車駕上繼續(xù)前行。此刻民眾也逐漸沉寂下來，心里默禱公主此行平安。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響起：
“勞駕，請讓一讓……”
眾人聞之變色，怒氣沖沖地看著一個背著竹簍的老人從密不通風(fēng)的人群冒出，此刻就算是齊相田和再次臨場，他們估計也會無所畏懼地向前斥責(zé)，因為就是他，才讓他們最愛的公主背井離鄉(xiāng)，遠(yuǎn)赴齊國。然而當(dāng)這老人走近的時候，他們怒叱的話語正要噴口而出，就被自己的手給捂進(jìn)了嘴里，因為他們從老人身上聞到了一股不堪忍受的腐臭。
老人身上衣服破爛，上面濃黑的淤泥痕跡參差畢現(xiàn)，仿佛已經(jīng)有幾十年都未曾浣洗。在眾人眼里說他身上衣衫襤褸還尚是抬舉，在他身上圍裹的毋寧說是一件獸皮，他們紛紛捂住鼻口對老人退避三舍，一邊躲一邊叫嚷著“這人身上怎么這么臭呀，哎呀受不了了……”。老人的臉因麻木而沒有一絲羞愧之色，他腳步遲緩而沉重，看樣子他只是想穿過廣場上的人海而已?？蠢先说男污E，妘姬似乎擋在他的路上。春蘭把妘姬拖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只手捂著鼻子，另一只手拿著噴著香味的手絹擋在妘姬鼻前。春蘭附在妘姬耳邊悄悄說道：
“這老人家從未見過，行蹤看起來又十分可疑，公主可要小心。”
小跖走了，春蘭似乎承擔(dān)起了保護(hù)妘姬的責(zé)任。老人目光哀怨地看了妘姬這里一樣，好像是聽到了什么。妘姬看到老人的眼神之后，她知道春蘭是多心了，不知為何她心里對這老人油然而生起一股濃烈的憐憫之心。她搖頭道：
“不會的，他不會傷害我們的?！?p> 春蘭撇了撇嘴不再說話。然而眾人對這老人遲緩的步伐頗感不耐煩，他們已經(jīng)被老人身上濃重的臭味熏得頭昏眼花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忍耐不住，他們沖出人群，忍著巨臭想把老人架離廣場。其中一個手快的小伙兒一把奪過老人的背簍，想著減輕老人負(fù)擔(dān)好讓他走快些。然而他卻不知道這背簍是裝了什么東西，竟然有幾十斤重。他始料未及，一個重心不穩(wěn)，竟然抱著背簍栽了個跟頭。
“快走開！”
老人回過頭來一聲暴喝，如同炸雷一般在人群中響起，整個廣場的人聞之悚然，面面相覷，他們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年邁的老人竟然還能發(fā)出這么宏壯的聲音。將老人圍住的那幾個人更是嚇得連滾帶爬，落荒而逃。他們也本事一番好意，然而卻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有多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