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套個近乎
姜夷根本就不知道小西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他本想好好向小西問清楚,可自己卻也是浮想聯(lián)翩,急需整理,所以回去的路上也只是沉默著。其實稍微靜下心來想想,姜夷就能想明白阿貴跟他是有千絲萬縷的干系。他其實在齊宮的時候就已經(jīng)關(guān)注到阿貴,畢竟他跟自己的爹太像了。在大殿之上又知道阿貴是作為姜氏后人被召喚來的,他也知道自己是姜氏后人,這樣一來他們不就是有血緣關(guān)系嗎?阿貴的年紀(jì)與姜貸相仿,模樣又是十分神似,那極有可能是姜貸的兄弟,也就是他的叔伯。只是不知為何他也淪落為市井之徒,或許就跟他一家一樣,是在十幾年前就被驅(qū)逐出去的吧。姜夷身上雖然流的是古老的諸侯之血,可他畢竟從小成長于貧困落魄之家,早已認可了自己的身份,諸侯君位什么的對他來說是不屬于他的世界的。他心系阿貴,因為阿貴或許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了啊。姜夷和小西回到客棧以后就分別回到自己的房間,各自懷揣著心事,是故無話。
翌日清早,姜夷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睜著惺忪的睡眼打開房門一看,竟然發(fā)現(xiàn)小西笑嘻嘻地站在房門之外。小西輕輕拍打著姜夷臉頰,笑道:
“懶豬,睡醒啦,今天有事情做了,跟我走吧?!?p> 姜夷只得乖乖地回房洗漱,完了之后跟著小西出了客棧,在街上隨意吃了點東西,便直往昨日的那家農(nóng)舍處而去。那農(nóng)舍前面有一個小院子,看起來像是典型的田園小舍。院子里面芳草萋萋,花種雖遠遠不如齊宮游苑里面那般高貴,卻也兀自在爭芳斗艷。透過柴扉可以看到阿福在院子里面鋤弄花草,她太過于沉浸在自己的花草世界中,以至于沒有注意門前的這兩個人。為了吸引她注意,小西高聲道:
“狗兒,你看這些花漂不漂亮?”
姜夷只得配合,他也高聲道:
“真漂亮?!?p> 這一言一語便引起了阿福注意,她抬頭一看,見是昨日幫丈夫賣完貨品的少年少女,不禁笑道:
“是你們啊,快進來,快進來……”
說罷她慌忙打開門扉,把小西姜夷讓進了院子。小西假裝驚訝道:
“阿福姐姐,沒想到這是你們家啊,這些花真得好漂亮?!?p> 阿福平素就對花草情有獨鐘,一聽到小西奉承,她也是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
“哪里哪里……我就隨便弄弄罷了?!?p> 她一邊招待小西他們進屋,一邊朝屋內(nèi)喊道:
“阿貴,來客人了,是昨天的弟弟妹妹?!?p> 阿貴興沖沖從屋內(nèi)跑了出來,他見到小西他們,心里就十分歡喜。小西問道:
“阿貴哥哥今天不去集市了嗎?”
阿福便解釋昨日的貨品都賣完了,又一時做不了那么多,所以今天就讓阿貴在家里做了,明天再一并拿到集市上去賣。阿福把小西姜夷請到桌旁,幾人便圍著坐了下來。阿福問他倆道:
“你們幫了我們那么大的忙,而我卻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
小西道:
“我叫小西?!?p> 阿福贊道:
“恩,這名字簡潔乖巧,就像本人一樣?!?p> 接著她又轉(zhuǎn)向姜夷,道:
“那你呢?”
姜夷只感覺喉嚨像被堵住了似得,他抖抖索索道:
“嬸……嬸,我……我叫狗兒?!?p> 阿福一愣,道:
“這名字不好聽,哪有這樣取名字的,這是你爹娘取得名字嗎?”
姜夷生硬地點點頭,小西卻白了他一眼,嘀咕道:
“我叫她姐姐,你卻叫她嬸嬸,那你豈不是要叫我姑姑了嗎?”
阿福一聽哈哈大笑,道:
“都行都行,你們愛怎么叫就怎么叫?!?p> 姜夷卻羞得低下了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了進去。阿貴手掌托著下巴,一會兒望望小西,一會兒望望姜夷,不說話只是笑。阿福不免有些尷尬道:
“我丈夫他高興的時候就這樣,你們別見怪啊?!?p> 小西卻急忙擺手道:
“沒有沒有,阿貴哥哥人很好,還教我怎么編制竹條,感覺就像我們的一個大朋友?!?p> 阿福笑道:
“姑娘話說得真甜,一聽就像出自大戶之家的小姐似得,卻沒有她們那般的嬌氣,真是難得啊。狗兒啊,這樣的姑娘你可要好好處,如今這世道的姑娘眼睛可刁鉆了,若非王公貴族、巨賈富商,哪有她們瞧得上眼的?你看你蓬頭垢面就跟一流浪兒似得,卻也能的小西姑娘芳心,看來你也是深藏不露啊,哈哈?!?p> 姜夷和小西雙雙都羞得地下了頭,小西扯著姜夷衣袖,擠眉弄眼,示意他趕緊說點什么,好打消此時此刻尷尬的氣氛。姜夷可是滿臉為難,不知如何是好。不過他似乎心有所動,忽而帶著期許的目光,小心翼翼道:
“嬸嬸,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阿福目光在姜夷臉上搜索了一陣,看他也沒惡意,些許猶豫之下便道:
“行,你問吧?!?p> 于是姜夷便大膽問道:
“請問,阿貴叔是姜氏后人嗎?”
小西和阿福聞言大吃一驚,愣愣地看著姜夷,只有阿貴傻呵呵地樂著。阿福難堪地擠出一絲笑容,道:
“什么姜氏后人,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姜夷正要急忙解釋,卻被小西瞪了一眼,于是只得止住話頭,垂頭不語。小西轉(zhuǎn)而面向阿福,賠笑道:
“姐姐休要聽他胡言亂語,他不過是無話找話,隨口說說,你可別見怪啊?!?p> 阿福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了,她掃視著姜夷小西二人,陰沉道:
“你們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瞞著我?”
“沒有沒有……”
小西急忙擺手否認。然而阿福依舊不依不饒道:
“你們到底是何人?不說的話,那請立刻離開,我再不想見到你們。”
小西意識到已經(jīng)觸發(fā)了這個婦人的警戒之心,如果不以實情相告的話,那她可能就再也不會信任他們了。于是,小西下定決心,沉聲道:
“那好吧,我告訴你便是了。其實我是鬼谷派弟子,也是你們齊國軍師孫臏的師妹。他就是狗兒,沒有什么特別身份,就一個普通人而已?!?p> 阿福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小西,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她手指著小西顫抖著聲音道:
“你說你……是我們軍師的……師妹?”
小西鄭重地點了點頭,道:
“是的。孫師兄在谷中之時與我關(guān)系極好,所以這次出谷我就十分想見他。昨日我去他府中拜訪,沒想到他憔悴了許多,滄桑得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了?!?p> 阿福臉上陰晴不定,她目光緊緊盯著小西,似乎扒其一層面皮下來。半晌過后,她吞了一口唾沫,嘶啞著聲音道:
“你果真是軍師的師妹?”
小西苦笑一聲,無奈道:
“我不想騙你,信不信由你吧。”
阿福神情突然一陣激動,她捧著小西的一只手,居然笑著道:
“是了,像姑娘這般冰雪聰明的也只能是出自那樣的地方了,我相信姑娘。我怎么如此有眼無珠,軍師乃齊國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我等皆是無以為報,今日如果還要將他的師妹趕出家門,那我就畜生不如了?!?p> 小西心中也是詫異萬分,沒想到報出孫臏的名號,這婦人對他們的態(tài)度竟然發(fā)生了峰回路轉(zhuǎn)的變化,那孫臏的功勞到底得有多大啊。小西不知所措,只能打了個哈哈,笑道:
“原來孫師兄在你們心目中的地位如此之高啊,真讓我好生嫉妒?!?p> 阿福鄭重其事道:
“妹妹你有所不知,當(dāng)年魏國舉數(shù)十萬甲士來犯,意欲攻滅我齊國。那為首的將軍龐涓,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而我國新君剛立,民心不穩(wěn),士兵們又久疏戰(zhàn)場,實在不堪敵手。那時整個臨淄城人心惶惶,到處都彌漫著絕望的氣息,許多人都打算逃離臨淄,去尋找一個安全的去處。然而,軍師給了我們最后的希望。他在大軍啟程前對我們說龐涓并不是不可戰(zhàn)勝的,他之所以受龐涓陷害,就是因為龐涓嫉妒他的才能更高,他有絕對的把握戰(zhàn)勝龐涓。我們都相信了軍師,日里夜里都為他祈禱。終于,正如軍師所講,龐涓最后被他打敗了,我們齊國贏了那場戰(zhàn)爭。所以是軍師救了我們齊國,也讓許多人免遭顛沛流離之苦,我們齊國人對他都是心懷感激的。
小西聽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不由得嘆服道:“看來孫師兄在齊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比他們的君上還要高啊?!辈贿^她并沒有因此而歡鼓舞,反而沉重道:
“那龐涓確實可惡,可是他也是出自我們鬼谷哦……”
沒想到阿福沒有把這個放在心上,她呵呵一笑,大度道:
“這也怪不得你們鬼谷派,只能說鬼谷派確實是一個出人才的地方。倘若那龐涓不是奉了魏侯的旨意,他也不會想來攻滅我們齊國。如果說世上沒有這些打打殺殺,各國之間和平相處,你們鬼谷派的人才應(yīng)該可以發(fā)揮出更大的作用?!?p> 聽了阿福的一番高談闊論,小西心中啞然。她回想起隨鬼谷子出谷的時候在路上看到的情景,許多地方因常年戰(zhàn)爭而荒廢,有時連走幾個村莊都不見人影,房屋傾頹,只聽到那些無人看管的野狗沖他們狂吠??v然是到了這繁華熱鬧的臨淄城里,隨處都可以見到比她小許多的孩子在大街上流竄乞討,或許他們的父母也都命喪于戰(zhàn)禍了吧。小西默然不語,心中沉痛不已。這時姜夷探了探頭,對阿福小心道:
“嬸嬸,其實……其實阿貴叔真的是姜氏后人……”
阿福狐疑地看了姜夷一會兒,笑道:
“不知為何小兄弟總是念叨我丈夫是‘姜氏后人’,那你說這‘姜氏后人’到底是何人???”
“就是齊國的先祖……姜太公的后人!”
姜夷急著解釋,聲音不由得放大了一些。然而阿福聽到之后臉色突然變得驚恐起來,她忙不迭地捂住姜夷的嘴,壓低聲音道:
“小兄弟,這話可說不得,現(xiàn)在在臨淄提起前代君主是屬于大逆不道的啊,被發(fā)現(xiàn)了可是要殺頭的?!?p> 姜夷掙脫開阿福的手掌,道:
“我沒騙你,阿貴叔他真的是……”
阿福瞪大了眼睛,仿佛遭受晴天霹靂一般久久沒有動彈。許久之后她視線轉(zhuǎn)到小西那里,見小西微微點了下頭,頹然地歪坐在地上,喃喃道:
“這怎么可能,阿貴他從小與我一起長大,他是何人我怎么不知?你們憑什么這么說……”
小西輕輕嘆了一口氣,道:
“齊王最近得了一件寶物,名曰‘太公寶盒’。此乃姜太公留與其子孫的遺物,也只有他的后人才能打開。前天我們見阿貴哥哥被人帶入宮中,便知他就是姜氏后人?!?p> 經(jīng)小西提醒,阿福馬上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當(dāng)時她與阿貴同在集市上做買賣,突然不知從何處涌出一隊人馬,不由分說把阿貴給帶走了。她當(dāng)時十分害怕,以為是犯了什么重大的罪過,哭喊著問那些人,可他們都是冷冰冰的沒有理會她。她呆呆地在原地等了幾個時辰,那個時候感覺自己快要瘋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是心有余悸。幸好幾個時辰之后阿貴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問他他說君上是召他去打開一個盒子,但他沒有打開。雖然感覺莫名其妙,但一想阿貴能平安歸來,那就是謝天謝地了,所以她也沒仔細想,就算去想,她又如何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聽到小西的述說事情緣由,她這才恍然大悟,于是她也徹底明白了自己的丈夫確實是那所謂的‘姜氏后人’啊。
她本與阿貴一同長大,從小就一塊兒玩耍。阿貴小時候也是這般傻乎乎的模樣,經(jīng)常受其他小孩欺負。但她卻不同那些小孩一樣,別人越欺負他,她卻越與阿貴玩得好。阿貴也常常黏著她,她走哪他就跟到哪里,可以說是形影不離。及至長大之后,她在父母安排下嫁與他人,她歡喜地告訴阿貴自己要嫁人了,沒想到他卻躺在地上放聲大哭。那時她明白了原來阿貴早已對她心生情愫,不能自拔。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是無可奈何,遂決心與他一刀兩斷,往后再不來往。不過自那以后阿貴竟然也再沒找過她,所以她心中也淡然了。只是世事無常,命途多舛,她為人婦幾年時間,都未曾生下一男半女,竟然被夫家拋棄。她就這樣成了一個棄婦,被人百般嘲笑、辱罵,她的父母也以她為恥,不許她再進家門。在她走投無路之時,阿貴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說他愿意一輩子照顧她,不讓她再受人欺負。于是,在別人的白眼和奚落中,他倆結(jié)為了夫婦。那時阿貴的養(yǎng)父母都已去世,而他從養(yǎng)父母那里繼承了他們編竹條的手藝。倆人以此為生計,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衣食無憂。幾十年過去了,那些嘲笑的人或是因各種變故而離開了,或是被他們的恩愛如昨而感動了,所以這些年來都無人再對他們說三道四,他們也終于獲得了自己的平靜。
阿福陷入沉思之中,久未發(fā)話。小西卻憂慮地看著她,道:
“姐姐,如今齊王已經(jīng)知道你丈夫是‘姜氏后人’了,我不知道他以后會做出什么事情來,這可真讓人擔(dān)心啊。”
阿福平靜地笑了笑,道:
“不管阿貴以后會遭受什么事情,我都會陪著他的?!?p> 說罷,她面向阿貴,滿臉的柔情蜜意,她輕輕地撫摸阿貴的臉,溫柔道:
“阿貴,你可知道你本出生于王公貴族之家,血統(tǒng)高貴,而我卻出生貧賤,只是一個蹇舛困頓的平民女子……我不知道上天花了多少心思才讓你我結(jié)為夫妻,我只知道它這樣安排,對我而言是最幸運的事情?!?p> 阿貴或許并不十分明白他的妻子此時此刻的心情,他只陶醉于阿福的溫柔撫摸之中,他忽而面色一紅,羞赧道:
“我不要做什么王公貴族,我只要你就夠了……”
阿福如觸電一般,柔弱的身體仿佛遭受著洪流一般劇烈抖動起來。她噙滿淚水的雙眼深情地望著阿貴,忽而欣喜地笑了,然而兩顆豆大的淚珠卻落下臉龐,于是她開始哇哇大哭起來。阿貴驚慌失措地看著阿福放肆地哭號,這可是要了他命了,他很納悶阿福剛剛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這么兇猛地哭起來了呢?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他忽而瞥見小西在沖他比劃什么,于是扭頭一看,見小西雙臂合抱,他頓時靈光一閃,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他將阿福輕輕攬入懷中,溫柔地笑道:
“阿福,你別哭了。你看弟弟妹妹都在這里,多不好意思啊。”
可阿福卻不依不饒,她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在阿貴懷中哭得更兇了。看到此情此景,小西微微笑了笑,她瞧姜夷一眼,見姜夷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這對夫婦,咧嘴笑得十分開心。她心里稍有不悅道:“他這是怎么了,怎么連看我也不看一眼啊?!彼睦镱D時失落落的,便用力扯了一下姜夷的衣襟,低聲道:
“走啦!”
小西徑直走了出去,姜夷也悄悄地站起來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望阿福阿貴,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他怕小西走遠了,所以也沒停留多久,片刻之后就跑出去追小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