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命換兩命
回到草廬之后，姜夷見老子始終愁眉不展，以為他是在為自己明日與盜跖決斗一事?lián)鷳n，遂道：
“老爺爺，明日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你就不要再替我操心了?！?p> 老子愣了愣，臉上驟然變色，他厲聲道：
“你這小鬼為何如此沖動，上次跟他打斗的結(jié)果你忘了嗎？難道還要老頭再救你一次？你呀，真是不長記性?！?p> 姜夷慚道：
“老爺爺，對不起，是我擅自主張了?？晌艺娴孟氩怀銎渌k法救璃兒了，我也知道自己毫無勝算，只是希望老天開眼，讓他……”
“讓他一夜暴斃？”
老子氣急敗壞道。姜夷嚇了一跳，繼而小心道：
“讓他有所悔悟，能自動放璃兒走……”
老子目瞪口呆了許久，然后才搖著頭嘆道：
“幼稚，你真是幼稚啊。他若是有心放小姑娘走，今日就會做了，又怎會跟你訂什么明日之約?！?p> 姜夷訕訕地低下頭，小聲道：
“既是如此，那我明日也只能與他奮力一戰(zhàn)，這樣就算輸了，我也問心無愧?！?p> 老子皺了皺眉頭，沉聲道：
“或許盜跖為了你娘的緣故，不會蓄意殺你?？伤f一失手怎么辦，你有可能就此葬身于他之手啊?！?p> 姜夷的臉色也黯然下來，這樣的結(jié)局他何曾沒有想過，他不想死，可萬一真被盜跖打死了，那也只能是天意了。他猶豫了一陣，繼而緩緩道：
“璃兒曾經(jīng)為了保護(hù)我，被一頭怪物打成重傷，若不是服了盜跖的‘回生丸’，她也就死了。如果這次我為了她被盜跖打死，我也死而無憾吧?！?p> 老子冷道：
“死而無憾？哼！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更何況是你的生命？當(dāng)初你娘為了救你的命，是那樣苦苦哀求老頭。老頭為了尋找解藥，也在這沼澤呆了將近十年，難道這一切都要白費了嗎？”
姜夷聽了這番話，不禁鼻子一酸，流下眼淚來。他哽咽道：
“老爺爺，對不起。您的大恩大德，姜夷沒齒難忘。倘若盜跖不殺我，我定會回來待您像自己的爺爺一樣，好好報答您?！?p> 老子苦澀道：
“罷了罷了，既然受人之托，便要成人之事，治病救人也是醫(yī)者天責(zé)，何談報答？老頭覺得那小姑娘很有意思，你知道她的來歷嗎？”
姜夷神色一呆，不知道老人為何會突然問起璃兒。他抹掉淚珠思索了一陣，便道：
“我不大清楚她的來歷，只是她讓我感覺捉摸不透。她年紀(jì)尚小，武功修為已是不弱，尤其是她使起她的鞭子來，簡直讓我甘拜下風(fēng)。也不知道她是跟誰學(xué)的，想必教她的人也是一位高人。她人長得美，武功又挺高，只可惜眼睛瞎了，所以有時候脾氣不太好……”
“她的眼睛不是瞎了，而是比較特別……”
老子突然插嘴道。姜夷驚訝地看著老子，突然興奮道：
“老爺爺?shù)囊馑际钦f她的眼睛可以治了？那能請老爺爺幫忙治璃兒的眼睛嗎？我想盜跖雖然不會讓你帶走璃兒，但應(yīng)該不會不讓你治她的眼睛啊?！?p> 老子默然不語，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就陷入了沉思之中。姜夷不便打擾，他從懷中掏出先祖留下來的無極之術(shù)，仔細(xì)研習(xí)了一陣，繼而在屋外練習(xí)了起來。當(dāng)然他也不妄想在這一日之內(nèi)就能讓自己的修為突飛猛進(jìn)，只是臨陣磨槍，不亮也光，他這樣做也只能給自己一個安慰罷了。就這樣到了傍晚，姜夷練得乏了，便回到屋中，見老子坐在草席之上，在他前面擺放著三株藥草，他正深情款款地看著它們。姜夷在旁邊坐下，他瞪大眼睛盯著老子，可老子卻毫無反應(yīng)，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他。姜夷一時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道：
“老爺爺，你在想什么??？”
老子并沒有轉(zhuǎn)頭看他，仍是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跟前的藥草，似乎在自言自語道：
“人生于天地之間，為萬物之靈長，其實最受上天眷顧。上天賜予牲畜，供人享用；賜予藥草，助人驅(qū)逐疾病，延長壽命，這些都是上天對人的愛。人本應(yīng)當(dāng)去理解領(lǐng)悟這種愛，然后同樣將愛施予其他人。可如今人與人之間除了爭奪、利用、傷害之外，卻難以再生愛之心。老頭是周禮時代殘留下來的一介孤魂，游游蕩蕩在這冰冷僵硬的世界之中，當(dāng)一次又一次看到那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的時候，老頭已是悲憤難鳴……”
姜夷聽得摸不著頭腦，他不由得問道：
“老爺爺，你在說什么啊？”
老子長嘆一聲，便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望向姜夷，只淡淡笑了一下。姜夷看到老子眼里泛起的點點淚花，心中更是不解。老子拾起左邊一株枯黃的藥草，將之遞予姜夷，道：
“這株濯元草是老頭在昆侖山腳下采得，有益氣之效，能使人的內(nèi)息流轉(zhuǎn)不止，也能讓垂死之人暫保不死。你將它服下，不過味道稍有些腥烈?！?p> 姜夷接過濯元草，猜測老子是要解他身上的毒了，便道：
“老爺爺，你不是說解毒不急于一時嗎？怎么現(xiàn)在就開始了？”
老人嚴(yán)肅道：
“讓你服你就服，不要多問了。”
姜夷噤若寒蟬，不敢再吱聲，只得把濯元塞入口中嚼了起來，一股濃烈的腥味在他口中擴散開來，簡直讓他惡心欲吐。但姜夷仍舊皺著眉頭，硬是把整株藥草吞咽了下去。老子又拾起中間那株帶有點點紅斑的藥草，遞在姜夷手中，道：
“這是鳳血草，乃老頭在東海蓬萊所采，有養(yǎng)血之效，能使人的血液暢流無阻，給病后的人服用，可使他重?zé)ㄉ鷻C。它味道苦澀，不過比濯元草還是要好些，你也將它服下吧?！?p> 姜夷驚恐地看著手里的藥草，他吸了口氣，便閉著眼睛把鳳血草塞入口中，雖然這草又苦又澀，但不至于那么反胃，所以也比較容易吞咽。老子拾起最后一株藥草，這“草”并不是草，而是一朵蔫黃的花。這種花姜夷也曾見過，并且印象十分強烈，因為在沼澤時所見到的那爬滿蟲尸的花便是它了。老人依舊不緊不慢道：
“這花是罌迷花，老頭就是在沼澤里面找到它的。它有些毒性，只不過僅對蟲豸致命。對于鎮(zhèn)痛它有奇效，能消弭身體不堪忍受的疼痛，不過服用它一段之間之后會有昏睡之感。它的味道甘甜，你總該不難將它服用吧?！?p> 姜夷本對這花有恐懼之心，可一聽它既不腥，也不苦，便也沒有抗拒，而是一把將之吞下，果然十分輕松。服用完三種藥草之后，姜夷心里開始納悶起來：“這三種藥草分別有益氣、養(yǎng)血、鎮(zhèn)痛的效用，可沒有解毒的效用，老爺爺是在給我解毒嗎？”
看到姜夷臉上茫然的表情，老子毫不在意，他滿意地笑了笑，便吩咐姜夷面對他坐下，道：
“你將雙掌攤開，向前伸出?！?p> 姜夷依言照做，他看到老子也伸出雙掌，與他的手掌貼在一塊，他不知道老子此舉何意，便道：
“老爺爺，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老子肅道：
“閉上眼睛，不要說話！”
這時姜夷只感覺到一股大力將他的手掌與老子的手掌緊緊捆綁在一起，從他的左手處仿佛有什么東西流入他的身體，而右手處卻有什么東西從他身體里面流出。他想大聲質(zhì)問老子在干什么，可嘴巴就像被封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他眼睛也睜不開，只能聽到老子的話語在耳邊回蕩：
“老頭雖已找到解藥，但現(xiàn)在那解藥已然無用，所以老頭只能用另一種方法，那就是用老頭的血來換你身上的毒血。老頭的身體早已行將就木，全靠身上的寶血，才茍活至今。只是縱有寶血，卻無法施展武功，所以也不能助你救出小姑娘。當(dāng)你得到老頭的血時，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的武功修為大不同于往日，或許你就能因此打敗盜跖了……數(shù)百年來，我行醫(yī)救人嘗遍百草，百草精華化入我體內(nèi)遂得長生。然而如今亂世我已不忍再看，只想與亡者為伍。如果我一條命既能救你，又能救出那小姑娘，那也算是十分的值了……”
聽到此刻，姜夷渾身顫抖，眼淚已是止不住地從眼縫中淌了出來。他心中悲慟道：“老爺爺，就算您一條性命能救我和璃兒的性命，可您是圣人，而我生命卑微，就算十個，百個姜夷的性命，也抵不過你的性命啊，我真就值得你舍命相救嗎？”姜夷有口難言，臉上已是涕泗橫流。隨后罌迷花發(fā)生效用，姜夷昏昏欲睡，很快就失去了知覺。待姜夷清醒過來時，他發(fā)現(xiàn)老子仍舊坐在面前，只是頭已無力地垂下，鼻間再無呼吸，他明白老子已然仙逝了。姜夷往前跪行兩步，輕輕將老子的肩膀擁入懷中，啜泣道：
“老爺爺，您安息吧。您對我所做的一切姜夷無以為報，唯有把您安葬于我的內(nèi)心之中，這樣才能讓我來永遠(yuǎn)悼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