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岳青楊伸手?jǐn)r住她說道,“你不信是吧?白紙黑字我念給你聽,‘次女柳月瑤,柳家莊人氏,因家貧無力扶養(yǎng),情愿賣與岳家四兄弟為妻,所得銀兩……’咳咳,”岳青楊故意咳了兩聲繼續(xù)說道,“‘人錢兩訖,自此再無瓜葛??趾鬅o憑,立此書存照。立書人:柳寶民,柳孫氏。中間人:三叔嬸。建文元年五月望日?!?dāng)然,還有手印,你爹娘親自按的。怕你撕毀證據(jù),就不拿給你看了?!?p> “家貧?無力扶養(yǎng)?”和三年前柳夢瑤的賣身契一模一樣,柳月瑤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被親爹親娘給賣了。害死了一個不過癮,還想再害死一個,親情骨肉終究是敵不過實實在在的銀子。柳月瑤一拳砸在炕上,心中燃起了大火。
“媳婦,你可別做傻事?!?p> “別叫我媳婦!”柳月瑤猛地一聲大吼。她暗自好笑,虧了自己還教云瑤提防陌生人,原來最親的人動了邪念更可怕?!皟赡辏彼肫痖愅鯛?shù)脑?,不禁皺起了眉頭,七百零八天,轉(zhuǎn)瞬即逝,自己不能把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是該好好打算一下剩下的日子該怎么過。
看她沉默不語,岳青楊試探著問:“想什么呢?”
“想該怎么活?!?p> “那就好。”岳青楊悄悄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暗舒一口氣,只要不是想著尋死,怎么都好說。
柳月瑤問道:“你們買我花了多少錢?”
“這個……”岳青楊慢慢騰騰地伸出兩根手指?!岸畠桑俊绷卢幱行┏泽@,不會吧?買個媳婦這么下力?不是說山里人很窮嗎?
岳青楊搖了搖頭。
“我就說嘛,如果能出二十兩你們就不用買共妻了。行了,我記下了,不就是十二兩銀子嗎?你們也不用著急,我會很快還給你們的。”就當(dāng)是為父母還債吧,柳月瑤不想欠,不管是親爹親娘還是陌生人。
“不是,”岳青楊說道,“是二兩?!?p> “什么?二兩?你們竟敢強迫我爹娘?我要了你們的狗命。”說著,柳月瑤揮拳打過來,岳青楊咚地一下摔到了地上。“等等,”他喊道,“沒人強迫你爹娘,二兩銀子是他們點頭同意的,三叔嬸還有她們家三叔和紫瑤都能做證?!?p> “真的?”柳月瑤收回拳頭自嘲地笑了,“我可真夠賤的。不過這也不是壞事,二兩銀子可比十二兩好掙多了。放心,也就幾天的功夫,我一定還給你們。”她說道,“大家不熟,我就不打擾了,告辭?!?p> “不許走?!痹狼鄺钜粋€箭步跨到門口,高大的身軀把門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結(jié)實的胸膛差一點撞到柳月瑤的頭。離得太近,岳青楊的心撲騰撲騰地亂跳起來,一種要擁她入懷的沖動在他的身體里亂撞,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你要干什么?”柳月瑤柳眉一挑,杏眼里噴出來兩道怒火。
像是偷東西被抓了現(xiàn)行,岳青楊不知所措,慌亂中他指了指岳子杉說道:“你還沒給老四道歉?!?p> “道歉?由于你們的無恥造就了我被賣的事實,我恨不得扒了你們的皮抽了你們的筋。打兩下而已,又沒傷又沒殘的,道什么歉?再說了,要道歉也是你們給我道歉才對,什么時候又成我的錯了?”
柳月瑤回頭瞄了眼岳子杉,面黃肌瘦,氣喘吁吁,跟從小沒吃過飯似的,風(fēng)吹就倒,她又有些不忍了:“打你是我的錯。不過這也不能怪我,一睜眼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擱誰誰不著急?”
岳子杉說道:“你別往心里去,沒人會怪你,是子杉的錯,身子太虛?!?p> “知道虛就好好補補,看過大夫嗎?”岳子杉說話緩行動慢,沉穩(wěn)有余活潑不足,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柳月瑤知道,這是讓病給拿捏的。
岳子杉說道:“看過,只不過大夫說要吃人參。人參珍貴,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吃得起的?!?p> “沒錢是吧?沒錢還買媳婦?”柳月瑤白了他一眼。這個人溫文爾雅,透著和氣,讓人不忍心沖他發(fā)火。
“你只不過是有些營養(yǎng)不良,也不是只有人參才能解決。再說了,山里有的是好藥,買不起不會上山采嗎?”
岳宸楓說道:“這事怪我。好藥外圍沒有,內(nèi)圍……我不敢進(jìn)?!?p> “嘁,”柳月瑤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走路怕硌腳,吃魚嫌有刺,毛病可真多。”
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瞧不起,岳宸楓的臉上掛不住了:“你少在這里冷嘲熱諷的,內(nèi)圍危險,你問問誰敢進(jìn)去?”岳宸楓不是沒想過,深山老林里或許真能采到人參,他也試了好幾次想往深山里去,都被岳少松給攔住了。不過說心里話,那種有去無回的地方他打心眼里害怕。還有一個原因他不敢說,那就是他最怕在山里碰到自己的娘。一想起自己親娘的那種眼神,他就忍不住渾身打哆嗦。
柳月瑤說道:“是笨蛋你就承認(rèn),別給自己找理由。”
“你……找打是吧?”說著,岳宸楓舉起了拳頭。
“是又怎么樣?要不你打一個試試?”平生最不怕的就是打架,柳月瑤擺好了架勢。
眼看就要打起來了,岳少松忙把岳宸楓呵斥?。骸霸絹碓讲幌裨?。飯都涼了,趕緊出去吃飯?!?p> 人是鐵飯是鋼,柳月瑤決定,先祭五臟廟,再論短和長。
跟著岳家四兄弟來到院子里,柳月瑤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西邊是廚房,廚房外邊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碗筷,看來是嫌熱要在外邊吃。廚房門口放著一個大水缸,水缸邊上有一擔(dān)水桶。一個洗臉盆放在地上,里邊有半盆水。西南角是兩扇木門,原木色,沒上漆。院門往東有個棚子,棚子里堆滿了木柴。東南角是茅廁。院子?xùn)|邊是個小廂房,門上掛著鎖。正北邊是三間正房,正門進(jìn)去是堂屋,右手邊是柳月瑤剛才呆的東屋,對面西屋也是臥室。兩間臥室都沒有安門,只是掛了一個粗布簾子。正房西側(cè)是條甬道,三尺來寬,直通后院。
自從柳月瑤走出屋門的那一刻,岳青楊就一直好奇地盯著她看:“你……你的腿不瘸了?”
柳月瑤愣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一時心急把這茬給忘了。忘就忘了吧,她大方地跺了跺腳說道:“裝的太久了,會累?!?p> 岳少松端出一甸子韭菜雞蛋餅,招呼柳月瑤坐下。柳月瑤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了他的邊上,岳青楊也跟著擠過去,挨著柳月瑤坐下了。岳宸楓看著自己的位置被搶了,也沒說話,默默地坐到了岳少松的右邊,他的右手邊是岳子杉。
柳月瑤確實餓了,也不等讓,拿過餅來就開吃。沒吃兩口她突然停下了:“你們不會給我下藥吧?”
撲哧,岳宸楓笑了:“傻丫頭,現(xiàn)在才想起來問,是不是有點晚了?”
“別聽他瞎說?!痹狼鄺钍⒘艘煌霚诺搅卢幐罢f道,“因為匆忙,家里也沒準(zhǔn)備,你別生氣。不過過日子嘛,講究的就是細(xì)水長流。不著急,這些道理以后我慢慢教給你。你先嘗嘗這蘿卜咸湯,大哥做的,豆面勾的芡,還打了雞蛋,加了蔥,味道不錯?!绷卢幗舆^來嘗了幾口,“嗯,清爽鮮香?!彼谎霾?,一碗湯頃刻見底,“再來一碗?!彼f道。
“好喝吧?”岳青楊問道。
“好喝?!绷卢廃c了點頭。她在家也喝蘿卜咸湯,但孫氏摳,蘿卜不過油,蔥花也不放,雞蛋那就更別想了。即便破天荒放了雞蛋,也是蛋清蛋黃煮成一個,然后挑出來一分為二,放到柳英達(dá)柳英杰的碗里。連小云瑤都吃不著,更別說是她了。岳少松把雞蛋打成了碎花,不管哪一口都是滿滿的雞蛋味,香噴噴的。
岳青楊又盛了一碗給柳月瑤:“大哥做的飯就是好吃,你以后多跟著大哥學(xué)學(xué)。聽說你也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跟大家伙說說,你都會什么?”
“會吃?!?p> 噗,岳宸楓把剛放進(jìn)嘴里的一口餅噴到了碗里,湯汁濺得滿桌子都是。他看了看大家責(zé)怪的眼神,強忍住笑:“繼續(xù),繼續(xù)?!?p> 岳青楊瞪了他一眼說道:“會吃是福,有什么好笑的?媳婦咱不理他。聽說你很聰明,算數(shù)算得很好,是真的嗎?”
“嗯,二以內(nèi)的加減我都會?!?p> “哈哈哈?!痹厘窏鲗嵲谑潜锊蛔×?,拍著桌子跺著腳哈哈大笑起來,桌子被他拍得搖搖晃晃。
“笑什么笑?”柳月瑤把碗重重一放,抹著干泥的臉上冷若冰霜。
知道自己過份了,岳宸楓知趣地閉上了嘴。可是實在是忍不住,他趴在桌子上,肩膀還在不停地抖動。
忽地一下柳月瑤站起了來,一腳把杌子踹了個稀巴爛,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媳婦媳婦,”岳青楊跳起來攔住她問道,“你要干什么?”
柳月瑤說道:“我吃飽了,該走了?!?p> “你去哪?回家嗎?”岳青楊慌了神,剛進(jìn)門的媳婦可千萬別飛了。
“家?”柳月瑤茫然了,沒有親情,家還是家嗎?她不知道現(xiàn)在回去等待她的會是什么,不過絕對不是欣喜若狂熱淚盈眶。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沒有家的人,不覺悲從心起,忍不住濕潤了眼眶。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也沒什么,大不了自己去闖蕩江湖好了,說不定還能找到師父。想到這里,柳月瑤說道:“天大地大,四海為家。”
“不行,”岳青楊說道,“你一個小姑娘不安全。再說現(xiàn)在天都黑了,你又不認(rèn)識路,別再誤打誤撞進(jìn)了深山老林。不是我嚇唬你,那里邊多的是豺狼虎豹,真不是鬧著玩的。聽話,咱回屋,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岳青楊扳過柳月瑤的肩膀,推著她就往屋里走。柳月瑤想了想也對,萬一走錯了路把命搭進(jìn)去她可就虧大了。
岳青楊摟著柳月瑤邊走邊說道:“媳婦,你這脾氣是該改改,一會兒的功夫都打兩回了?!?p> “別叫我媳婦?!绷卢幓瘟艘幌录绨?,掙脫開岳青楊的手說道,“別往我身上賴,是他找事,我沒打他就給足他面子了?!?p> “是,是他太過份了,笑就笑吧,干嘛那么夸張?”岳青楊附和著,看著空下來的手,忍不住往身上蹭了兩下,心里美滋滋的。
岳少松岳宸楓岳子杉也跟著柳月瑤進(jìn)了屋,四個人往門口一站,屋子里黑漆漆的。柳月瑤拽過小被抱在自己懷里說道:“你們都出去,我要睡覺?!?p> 岳宸楓挖苦道:“你屬豬???睡醒就吃,剛吃完又睡?!?p> 岳青楊笑道:“二哥,她屬狗?!?p> 岳宸楓算了算,還真是,他笑了:“我們不和小狗一般見識,走,咱們出去。”
“等等,”岳青楊問道,“今晚咱們怎么睡?”
“不知道,你問大哥?!?p> 岳少松看著柳月瑤,試著張了好幾次嘴,始終沒說出一句話。
“還是我說吧?!痹狼鄺畎ぶ卢幾?,一邊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柳月瑤的臉色,一邊說道:“媳婦,是這么回事,你沒來的時候,大哥二哥睡西屋,我和老四睡這屋。現(xiàn)在你進(jìn)門了,咱們有必要重新安排一下睡覺的問題?!?p> “不用安排,”柳月瑤說道,“你們四個睡西屋,這間屋子歸我了?!?p> “不是,媳婦,那屋床小,四個人擠不開?!?p> “那就睡東廂房。”
“那是倉庫,里邊又是麥子又是鋤頭木锨的,堆得滿滿的,沒法住人?!?p> “這不行那不行,你想怎么辦?”
“好辦,”岳青楊又往柳月瑤身邊湊了湊說道,“你是我們媳婦,夫妻睡一個炕天經(jīng)地義。我們也不強迫你,今天晚上讓誰在這屋里睡你決定。”
“滾!”柳月瑤一腳把岳青楊踹到了地上。岳青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抬頭看見岳子杉正在偷笑,他訓(xùn)斥道:“不許笑。”岳子杉趕忙捂住了嘴。
柳月瑤不是不講理的人,再說她也沒想要侵占別人的地盤:“這樣吧,”她說道,“我去睡柴房,省得你們?yōu)殡y?!?p> “不行,柴房里又是蚊子又是老鼠的,你也不怕它們吃了你。”雖然被踢下炕岳青楊有些傷心,但是讓柳月瑤睡柴房他有些舍不得。
柳月瑤卻滿不在乎:“蚊子老鼠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沒見過?!?p> “老鼠會咬人。等你睡到半夜,老鼠們就會溜出來咬你的手指頭,嘎吱嘎吱的?!痹狼鄺顚W(xué)了幾聲老鼠叫,把柳月瑤逗樂了:“你不是知道嗎?我可是屬狗的,狗拿耗子那可是一絕。不是我柳月瑤吹牛,只要入了我的眼,就沒有一個老鼠能活著逃出我的手掌心。”
“不光有老鼠,還有蛇,呲溜呲溜的?!?p> “蛇我也不怕。行了,廢話少說,就這么定了,我睡柴房。”
柳月瑤抬腳下炕,岳青楊忙把她摁住說道:“你贏了,我們四個擠西屋,你睡炕。等著,我這就去給你端水,洗把臉再睡?!?p> 躺在炕上,柳月瑤翻來覆去睡不著。
一是下午睡得太多了,現(xiàn)在沒有一點睡意。再就是她現(xiàn)在這種身份,無論如何也不敢放心大膽地睡。親爹親娘都不可信,更何況是一些陌生人?人心隔肚皮,一碗蒙汗藥就能把自己撂倒,柳月瑤不再自負(fù)地認(rèn)為自己無所不能。
她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直到對面屋里傳來一陣接一陣的打鼾聲,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慢慢地,柳月瑤的眼皮開始打起了架,忽然想起了“兩年”,她爬起來在墻上寫了個七百零八,然后在后邊減去一個豎杠。還剩七百零七天,她要好好計算著活。忙完這些,她又躺回炕上,迷迷糊糊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突然,柳月瑤猛地打了一個機靈。隱隱約約,她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吱呦。雖然聲音很小,但在這寂靜的夜里,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接著,是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先是從門口走到西屋,停了一會兒,又悄悄地來到了柳月瑤的跟前。
柳月瑤一邊暗罵著畜生,一邊悄悄地動了一下四肢,很好,沒被下藥。
正在這時,一陣壓迫感從腦門正中傳來。
來人彎下腰,就著月光細(xì)細(xì)地欣賞著柳月瑤的臉,嘴里發(fā)出一陣微不可察的嘖嘖聲。
此時不動手留著過年嗎?柳月瑤猛地睜開雙眼,一拳砸到來人的鼻子上。就聽“啊”的一聲,來人接連后退幾步,鼻梁盡裂。他忙用手捂住鼻子,鮮血順著他的手流到胳膊上,又順著胳膊肘滴落到地上。還沒等他緩過神來,柳月瑤一躍而起,沖著他的雙眼戳了下去,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聽到聲音,岳青楊骨碌一下翻身下床,光著膀子就沖了出去。
“先看月兒?!痹郎偎珊暗?。他抓過衣服胡亂地套在身上,岳宸楓岳子杉緊跟在后邊,兄弟四個一齊沖進(jìn)了東屋??吹搅卢幈P腿坐在炕上,他們都長舒了一口氣。
“怎么回事兒?”岳少松問。
“是個畜生?!痹狼鄺钐吡艘荒_躺在地上打滾的人,揪著衣服領(lǐng)子把他拽了起來。
“是你?”兄弟四個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