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岳宸楓要去縣城。昨天柳月瑤洗澡連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岳少松讓他去買兩套女孩穿的衣服。岳青楊本來想說買兩塊布拿回來自己做，便宜。可是做衣服慢，最少也得兩三天?？戳卢幋┲约旱囊路址视执?，確實不像樣，他就沒有說。
岳宸楓臨走前問柳月瑤：“你還想買什么？我一塊捎回來?！绷卢幭肓讼胝f道：“一只老母雞，兩斤干棗，一塊生姜?！?p> 岳宸楓答應(yīng)著，從后院把小車推了出來。他看出來了，柳月瑤喜歡吃雞蛋，也喜歡吃雞肉。那就買幾個小雞仔來養(yǎng)好了，順便再買兩個小豬仔。等把雞仔豬養(yǎng)大養(yǎng)肥了，管叫她天天有肉吃。到時候柳月瑤高興，他也看著舒心。
哼著小曲，岳宸楓從后院把小車推了出來。
“你推車干什么？”
還沒等岳宸楓走出院子，就被岳青楊攔住了。
這么多年了，每次都是這樣，只要是岳宸楓自己進(jìn)城，岳青楊肯定會出來問東問西攔三阻四。本以為這次不一樣了，沒想到他舊習(xí)難改。不過岳宸楓這次可是理直氣壯：“大哥吩咐我去買點東西，我就兩只手，不夠用?！?p> “買什么？不就兩套衣服嗎？拿不動嗎？拿不動你背個竹簍就行了，用得著推小車子嗎？說吧，你又想把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家搬？”
“什么叫亂七八糟？”這下岳宸楓不干了，“我買的那可都是有用的東西?！彼蜷_岳青楊拽著小推車的手氣呼呼地說道，“你能不能改改你那臭毛??？咱別把錢看那么緊，行嗎？”
岳青楊也來氣了:“你怎么不改？你有毛病你自己不知道嗎？手里有倆錢就得瑟，可有可無的東西都往家里買。大哥心疼你，故意讓你拿錢撒氣，我再不把錢看緊了，這日子還過不過？你說，你是不是把家里的錢都裝走了？”說著，岳青楊就去翻岳宸楓的褡褳，岳宸楓捂得死死的，不讓他看。岳青楊說道：“不讓看是吧？我跟大哥說，這次換我去。”
“等等，”岳宸楓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大哥讓買衣服點心，月兒要買干棗和雞。點心和雞放一塊拿回來，還能吃嗎？”岳宸楓知道，真要是換成岳青楊進(jìn)城，他的小雞仔小豬仔的計劃就泡湯了。
岳青楊一想，也是，老母雞確實不能和點心放在一起。他說道：“既然買點心，干棗就別買了?，F(xiàn)在買貴，兩斤至少也得五十文。等秋天吧，即便宜還好吃?！?p> “不行，”岳宸楓說道，“月兒第一次張嘴，再說她要的也不過份。大哥還囑咐給她買好吃的，我正愁不知道該買什么，現(xiàn)在她自己提出來，也省得我費心去猜?！?p> “細(xì)水長流。又不是過了今天她就走，以后日子還長著呢，她想吃什么咱們慢慢買給她，哪能一下子都買全了？日子還過不過？一只雞八十文買不著，況且她要的還是老母雞，至少也得一百文，再加上五十文的棗錢，夠咱們一家五口十幾二十天的生活費了。
當(dāng)然，你給她買吃的我并不反對。按她說的，買只雞。新媳婦進(jìn)門就該有所表示，她喜歡吃我還能不讓你給她買嗎？可是棗就算了。過日子要學(xué)會精打細(xì)算，有便宜的不買，專挑貴的時候花錢，這不是傻嗎？二哥你先等會兒，我去問問她，興許那棗她不愿意要了也說不定?！?p> 柳月瑤本打算回屋，看他倆在大門口爭執(zhí)，就倚在門框上看起熱鬧來。
要說錢這東西，還真是個照妖鏡，甭管什么妖魔鬼怪，拿錢這么一試，原形畢露。韭菜蘿卜可以任由你吃，那是自家地里種的，不值錢；雞蛋也由著你吃，那是別人送的，不花錢；雞可以買，燉出來全家一塊吃，誰也吃不了虧。至于干棗——柳月瑤的嘴角略過一絲冷笑，看來不是這家人的喜好。
“戲演完了嗎？演完就趕緊走吧，天不早了，別耽誤我燉雞吃。”
岳青楊說道：“媳婦，你看這樣行不行？今天咱們燉只雞解解饞，等秋天再吃棗。那時候是鮮棗，比現(xiàn)在的還要甜?！?p> “不行，”柳月瑤說道，“我就現(xiàn)在要，而且就要干棗，我燉雞用。”
“燉雞沒必要放棗，白水燉出來的照樣好吃?！?p> “可是很不巧，”柳月瑤把嘴一撇，“我就喜歡吃干棗燉的?！?p> “媳婦聽話，”岳青楊有些急了，不知不覺加重了語氣，“吃飯穿衣量家當(dāng)。咱家不是什么富貴大戶，冤枉錢不能花。你懂點事，試著學(xué)學(xué)勤儉持家。不會過日子，別說咱家沒什么家底，就是家財萬貫也會被敗光的?！?p> “少來，”柳月瑤臉色一變，眼冒寒光，“敗不敗家你和我說不著，這不是我的家，要敗，也輪不到我。不就是兩斤干棗嗎？看把你們兄弟倆急得，黑臉紅臉都扮上了。
嫌我饞是吧？我柳月瑤從小就好吃，你花那二兩銀子的時候怎么就沒好好打聽打聽？現(xiàn)在后悔，晚了。
我告訴你岳青楊，只要我柳月瑤在你們岳家呆著，你就得三天一只雞兩天一頓肉地伺候著，少一頓我就鬧得你們家雞飛狗跳。相信你也知道，我有這個本事。
兩斤干棗，我既然要了，你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我把話撂在這兒，膽敢少個一丁半點，我就跟你沒完。哼！”柳月瑤摔門進(jìn)屋，岳青楊也緊跟了進(jìn)來。
“今天我非得和你說道說道什么是過日子。
妻賢家宅安。你性子急，好發(fā)脾氣，行，我慣著，大不了你不高興了打我一頓，我絕不還手。但是你也該問清楚青紅皂白才行，亂發(fā)脾氣就成了胡攪蠻纏。
上來就急，我是心疼那五十文錢嗎？買雞不比買棗貴嗎？我說什么了？我是說錢要用在刀刃上。當(dāng)用萬金不惜，不當(dāng)用一文不費。喜歡吃棗，秋天能吃著好的，為什么等不及非現(xiàn)在就要？
做人不能不講道理，張嘴就說，我和二哥那是演戲嗎？”
“不是嗎？還故意拉拉扯扯，做給誰看啊？”
“你……信不信我打你？”岳青楊是真急了，油鹽不進(jìn)，怎么說都說不通了。
“打，你往這里打?！绷卢幹钢约旱念^說道，“你打一個試試？我讓你后悔來到這個世上。剛才還大言不慚地說慣著我，這還沒挪地呢，就想打我了？忍不了了是不是？誰讓你花那二兩銀子的？活該。不是慣著我嗎？我今天就任性了，兩斤干棗，一只老母雞，缺一不可。”
“好說歹說還就講不通了，是非不懂，你等著，今天要是不把你教訓(xùn)明白了，你就不知道這個家里誰是天?！?p> 岳青楊越說越氣，滿屋子轉(zhuǎn)著踅（xue）摸趁手的東西。門閂太硬，枕頭太輕，笤帚倒是正好，可他又不想用。正在左右為難，其實是騎虎難下，岳少松跑進(jìn)來把他拖了出去，院子里早就沒了岳宸楓的身影。
岳少松把岳青楊拖到大門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剛進(jìn)門，凳子還沒坐熱，千哄萬哄都不一定留住，你還上手打？”
“我也就是嚇唬嚇唬她，又沒真想打?！?p> “嚇唬跑了怎么辦？”
“跑？”岳青楊不以為然，“比她能鬧騰的多了去了，連哭帶上吊的，有幾個真跑了？還不都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
“那也不能嚇唬?！?p> “亂枝得砍，媳婦得管。她不懂事，有些道理就得教?！?p> “媳婦？什么時候她的心落到你身上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媳婦。”
“可是我的心已經(jīng)在她身上了?！?p> “那你還嚇唬？嚇唬跑了你的心不就空了嗎？月兒是個有主意的，她要真走，你怎么攔？用繩子捆？還是拿菜刀架在脖子上？”
“我……”岳青楊害怕了，都說了細(xì)水長流，自己為什么非要急在這一時？日子還長，慢慢教不行嗎？萬一她一生氣，真走了怎么辦？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一早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我以為說她兩句她就聽著了，沒想到她比我還橫。我一時沒忍住，就……現(xiàn)在怎么辦？要不，我去給她道個歉？也許哄哄就沒事了。”岳青楊有些認(rèn)慫了。
“那你還不快去？”岳少松催促道。
“不行，”剛走了兩步，岳青楊又站住了，“等歇晌著吧，她也該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使性子發(fā)脾氣可以，但是不明事理就不行?！?p> “行，你就倔吧?！痹郎偎蓺獾醚栏W癢，但又拿他沒辦法，“曬麥子去吧?！彼浅獾?。
小車被岳宸楓推走了，岳少松岳青楊兩個一趟一趟把麥子背到場院里，重新攤平在地上。太陽正好，再曬一天就能收倉了。
東屋炕上，柳月瑤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屋頂發(fā)呆。時間過得太快了，眨眼的夫，兩年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一直沒有確切的計劃，她有些茫然。
不過岳家莊她是不想住了，共妻？開什么玩笑？她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事不宜遲，今晚就走?？墒翘齑蟮卮螅约涸撊ツ哪?？
馳騁疆場是她的夢，可惜那個賈世清她不認(rèn)識，指望不上。不過戰(zhàn)場嘛，無非就是在邊關(guān)。聽說朝廷經(jīng)常和北方游牧民族開戰(zhàn)，這個熱鬧，得湊。柳月瑤決定了，出門往北走。
目的地是有了，衣食住怎么辦？衣服不愁，岳宸楓買去了，但是吃和住呢？沒錢一樣也辦不了，總不能沿路乞討吧？那她的英雄氣概不就蕩然無存了嗎？不行，她柳月瑤丟不起那個人。
擺攤賣藝？對，這個主意不錯。柳月瑤在腦海里搜集了一下她所會的絕活，然后又逐個地篩選了一遍，把適于表演的在腦子里演練了一下，覺得還行，混口飯吃沒什么問題。
正想著，聽到門口岳子杉在問：“月兒，四哥能進(jìn)來嗎？”柳月瑤忙坐起來說道：“進(jìn)來吧。”
岳子杉總是帶著微笑，讓人感到很親切。“月兒還生氣嗎？三哥性子急，你別和他計較?！?p> “無所謂”柳月瑤說道，“我從不為不相干的人費神。倒是四哥，按摩雖說能讓你睡個好覺，但是治標(biāo)不治本，要想身體好，營養(yǎng)得跟上，十天一只雞五天一頓肉是必不可少的。干棗是好東西，等二哥回來你拿一半燉雞，留一半炒熟了泡水喝。每天都能補充點營養(yǎng)，這才叫細(xì)水長流，岳青楊他懂個……”差一點爆粗口，柳月瑤自己先笑了。
岳子杉這才知道，柳月瑤買雞買棗竟然是為了自己，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對不起，”他說道，“是我們兄弟小人之心了，月兒不要生氣?！?p> 柳月瑤說道：“我又沒打算和你們生活一輩子，小人不小人的，和我沒關(guān)系。只是你這身體要盡快調(diào)理好，要不然哪天閻王爺想要你的命，你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绷卢幱X得岳子杉很可憐，如果任由他這么下去，恐怕用不了幾年就會心力衰竭而死。
她說道：“如果你愿意聽，我就再叨叨幾句。嫌煩，就當(dāng)我沒說。”
岳子杉笑道：“只要是月兒說的話，四哥都愿意聽?！?p> 柳月瑤也笑了：“四哥這話說的，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彼f道，“要想身體好，一方面是營養(yǎng)，另一方面就是要鍛煉身體。我教你一套五禽戲吧，不但對身體有好處，關(guān)鍵時候還能防身?！彼肓讼胗终f道，“家里有紙筆嗎？你把動作要領(lǐng)記下來，萬一以后忘了可以拿出來看看?！?p> “以后？……”岳子杉欲言又止。
“怎么了？不想學(xué)？還是哪里不舒服？”岳子杉有些心不在焉，柳月瑤很擔(dān)心。
“沒有?！痹雷由颊f道，“家里沒有紙筆，我去二爺家拿?！?p> “行，我等著你?！?p> 岳子杉的心里失落落的，他看出來了，柳月瑤在這個家呆不住，她要走。他恨自己無能，想不出留下她的辦法。
拿上紙筆，他歸心似箭，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家，進(jìn)門的時候不小心讓門檻絆了一下，差一點摔倒在地上。因為喘不上氣，臉脹得通紅。
“看把你急得，”柳月瑤接過紙筆，忙讓他坐下，自己在后邊給他順著氣，“一口吃不成大胖子，你今天就是累死身體也不能一下子就變好了?！?p> “好?！痹雷由嘉⑿χ饝?yīng)著，心里早已大雨滂沱。
屋里施展不開，柳月瑤提議到院子里去?！昂?，就依月兒?！痹雷由忌袼蓟秀薄?p> “你沒事吧？”柳月瑤問。
“沒什么，可能是跑得太急了，有些累。月兒，咱們明天再練行嗎？”
“不行，明天還有明天的事。你累沒關(guān)系，我做你看著就行，回頭我把要領(lǐng)給你寫到紙上，你一看就明白?！?p> “還是我寫吧。”自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岳子杉拿筆的手軟弱無力。
十指相扣，柳月瑤晃動了幾下手腕，然后左右腳輪換著點地扭動了幾下腳踝。她說道：“所謂五禽，就是指虎鹿熊猿鶴五種動物。五禽戲，說白了就是模仿這五種動物的動作。我慢點做，你仔細(xì)看。正所謂龍行有雨虎行有風(fēng)，虎戲就要表現(xiàn)出虎虎生風(fēng)的威武氣勢。雙目有神，腿腳有力，撲按轉(zhuǎn)斗，剛中有柔，柔中帶剛，剛?cè)岵?。鹿戲有助于舒展筋骨，探身、仰脖，姿勢要舒緩，神態(tài)要自若，要心靜，心靜才能體松……”
柳月瑤邊說邊做，邊做邊解釋。岳子杉一邊做著筆記，一邊思緒亂飛。一遍演示完，他記了沒有一半。柳月瑤說道：“是我說得太快了。”她拿過筆來把所有的要領(lǐng)重又寫了一遍。
“你會寫字？”岳子杉大吃了一驚。雖然拿筆姿勢不對，字也寫得七歪八扭橫不平豎不直，但是每個字都沒有缺胳膊少腿。
“嗯?！绷卢幋饝?yīng)道，“小的時候接觸過，不過不是用毛筆寫的，是用樹枝在地上劃拉?！?p> “看出來了，你拿筆的姿勢不對。月兒，你看這樣好不好？你教我練五禽戲，我教你讀書寫字？”終于有個不錯的方法，岳子杉的心突突突地跳著，他看到了希望。
“好啊，”柳月瑤兩眼放光，“那我是不是也能和別人似的搖晃著腦袋吟唱之乎者也了？”
她跟著師父讀過一些書，那也只是停留在認(rèn)識字的水平上。滿腹經(jīng)綸，出口成章，說實話她也很羨慕，那可是智慧的象征。不過她已經(jīng)決定了要離開，“讀書寫字的事，還是算了吧。”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