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從那天開始,柳月瑤把工作重心都放到了找賣身契上。岳家只有這么幾間房子,她猜肯定是在西屋里。
深更半夜,趁四兄弟都睡著的時候,柳月瑤悄悄地溜了進去。桌子上,柜子里,甚至床底下,墻縫里,都翻了個遍,可惜,一無所獲。
她懷疑是在席子底下壓著,可是兄弟四個躺在上邊,她不敢貿(mào)然去掀。只好等到白天,趁岳子杉不在屋里的時候,她以極快的速度沖進去,又以最快的速度掀開席子找了一遍,只可惜,還是沒有。她失望了,垂著頭出來的時候,差點和岳子杉撞個滿懷。
“怎么了月兒?”岳子杉看她神情沮喪,以為她生病了,伸手往她額頭上一摸,沒發(fā)燒。柳月瑤躲開他的手說道:“沒事,叫你你沒答應(yīng),我以為你不舒服?!彼隽藗€謊。
“對不起,四哥到后院喂雞了,下次四哥記著和你說一聲?!薄昂谩!绷卢幒鷣y地答應(yīng)著。
六月初五,晚上吃飯的時候,岳少松和大家商量明天去給他們爹娘上墳的事。這里的風俗,收了麥子就要給去世的親人上新麥墳。說說收成的事,告慰一下他們的在天之靈,順便也讓他們嘗嘗新麥的馨香。這是柳月瑤進門后的第一件大事,岳少松想叫她一起去。
岳青楊說道:“媳婦,你要是不去,會讓人說閑話的?!薄拔也慌隆!薄拔遗?。”岳青楊故意裝出受了很大驚嚇的樣子,可憐兮兮地。柳月瑤厭煩地埋下頭自顧自地吃著飯:“你怕是你的事兒,與我無關(guān)。”“怎么就與你無關(guān)了?你不要不講理好不好?”岳青楊把筷子扔到桌子上,忍不住提高了嗓門,“進了岳家的門你就是岳家的人了,做兒媳的給公婆上墳,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怎么到你這里就行不通了?”
“嘿,又來了?!绷卢幰矏懒?,幾天不發(fā)脾氣還真當我是軟柿子了?看來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霸狼鄺睿 绷卢庪p眉倒豎:“你不要太過份!”
沒等她把話說完,岳青楊搶先喊了一句:“不許摔碗!”撲哧一下,柳月瑤沒忍住,笑了:“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摔碗了?”
終究是沒有拗過岳家四兄弟,柳月瑤答應(yīng)跟他們一起去上墳,不過提前說好了,到了墳上不許提“媳婦”這倆字。
出了門往東走,走到村口時路分成了兩條,一條往北是去縣里的,一條繼續(xù)往東是進山的,柳月瑤暗暗地記在了心里。
跟著爬上爬下,走了約摸一個半時辰,柳月瑤看到前邊向陽的小山坡上有四個低矮的墳頭,墳前豎著四塊木板,木板上沒有字。
岳少松解釋說:“這是我娘去世的第二年我們幾個立的。當時年紀小,沒有能力找人刻碑,又不能事事都麻煩二爺,只好找?guī)讐K木板代替了。自那以后,一年兩年的緊著過日子,也就沒再提刻碑的事。其實刻碑是給活人看的,只要心里記掛著,刻不刻碑都一樣。那邊兩個大的是爺爺奶奶的墳,這兩個是爹娘的。因為娘的尸體沒找到,所以里邊放的是她生前的衣服?!?p> 墳的周圍長了一些雜草。岳少松帶著鐮,先把草給割了,然后在墳前擺上碗筷。碗里有餅有肉,是岳少松提前準備好的,還有一壺酒。
岳少松邊擺邊嘟囔著說:“麥子豐收了,搟了餅,拿來給爺給奶和爹娘嘗嘗。今年家里添了新成員,她叫月兒,是個好姑娘?!币贿呎f著,岳少松看了看柳月瑤。柳月瑤假裝什么都沒聽見,深深地埋下頭盯著自己的鞋看。是該做雙鞋了,鞋底都快磨透了,踩到石子上硌得腳疼。
岳少松見柳月瑤故意不理自己,也沒再說什么,他帶著岳宸楓三個跪在墳前點火燒紙錢。燒紙錢就是給去世的人送錢花,必須燒透才行。岳少松找了根樹枝翻動著,小風一過,紙灰隨風飛舞,這就說明那邊的親人收到錢了,他們很高興。
柳月瑤兩進地府,還真沒注意到地府里有能花錢的地方。鬼魂能買什么?房子?衣服?還是地位?或者是自由?她呵呵了,一切只不過是人們的美好愿望罷了?;ㄥX買個心安,柳月瑤也不好戳破。
岳青楊在跪下的時候拽了拽柳月瑤,柳月瑤偷偷地踢了他一腳。
紙錢燒完,岳少松帶著他們兄弟幾個磕頭,柳月瑤也跟著鞠了幾個躬,對去世的人該有的敬意不能少。
磕完頭鞠完躬,大家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這時就聽岳青楊說道:“爹,娘,有件事大哥不敢說,我來說好了。這個叫月兒的是你們的兒媳婦。你們也看到了,模樣還湊合,心地也不錯,干活也算麻利,就是脾氣大不懂事。沒關(guān)系,慢慢教,會好的?!?p> 突如其來,柳月瑤呆住了,她瞪大了雙眼緊盯著岳青楊。這人可真行,欠揍是吧?岳青楊得意地挑了挑眉,沖著她直笑。
“呸?!绷卢幫铝丝诳谒o他,然后沖著墳頭鞠了一躬說道:“伯父,伯母……”
“叫爹娘!”岳青楊大聲斥責,打斷了她。
柳月瑤徹底火了,抬腳就踢。岳青楊早就防著她這一招,轉(zhuǎn)身就跑,邊跑還邊回頭看著她嘿嘿地笑。見柳月瑤沒有追過來,才放心地停下,笑得兩眼都瞇成了一條縫。
看他那得瑟樣,柳月瑤氣不打一出來。她彎腰撿起一塊石子,嗖地一聲扔了出去,嘴里念道:“著?!痹捯魟偮?,老遠看見岳青楊抱起小腿直蹦噠。
柳月瑤彎腰又撿起一塊石子,嗖地一聲,只見岳青楊丟了左腿忙在右腿上揉搓。邊揉他邊喊道:“你還真打?”“你不是也真說了嗎?你做得了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柳月瑤再彎腰又撿起一塊石子,岳青楊忙喊:“別打,真的很疼?!薄爸捞劬蛣e胡說八道?!闭f著,一抬手,石子飛過去,岳青楊捂著胳膊扭頭就跑。柳月瑤喊道:“你再跑,我就打你的頭?!?p> 猛地一下,岳青楊停住了,他回頭看著柳月瑤說道:“好,我不跑,你打大腿吧,大腿肉多。”
柳月瑤強忍住笑剛要彎腰,岳宸楓伸手送過來一捧石子。
柳月瑤蹙眉:“干什么?”岳宸楓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打他呀。使勁打,打他個皮開肉綻血肉橫飛,看他還敢不敢再胡說八道?!?p> 這下岳青楊嚇壞了,這一捧得小二十塊,全打在腿上他的腿就該廢了。
“二哥你助紂為孽?!彼暗?。
岳宸楓笑了,他故意扯著嗓子對柳月瑤喊道:“他罵你是個暴君,打他,使勁打?!绷卢幩κ秩拥羰樱骸按蚰銈€頭???沒一個好東西?!?p> 回家的路上,岳青楊一直粘在柳月瑤身邊,想盡各種辦法逗她說話,柳月瑤始終沒搭理他,急得他抓耳撓腮上躥下跳。
上墳回來,柳月瑤萌生了進山采藥的念頭。半個時辰的路,為了等岳子杉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他的身體太虛,得補。只是光靠喝雞湯不行,柳月瑤知道一副八珍湯,對岳子杉的身體有好處。但是也要用到人參,岳少松他們買不起,柳月瑤想幫他們一把。不過做買賣自己是外行,但是進山采個什么值錢的草藥來賣應(yīng)該不是什么難事。
說干就干,第二天一早,柳月瑤就開始了進山的準備工作。
進山穿裙子絕對不行,她需要一條長褲,剛好上次穿的岳青楊的衣服還在她屋里,就是太肥太大不利索。不過這也難不倒她。她拿出剪刀,挑開線,把衣服拆了,然后咔嚓幾下,裁瘦剪短,又重新縫了起來。得,一條長褲搞定了。
東廂房里有雄黃,那是防蛇用的。柳月瑤用裁下來的碎布縫了兩個荷包,準備裝雄黃用。蛇她不害怕,但是毒蛇,而且還是防不勝防的毒蛇,她選擇敬而遠之。
二奶拿來的布原本是打算做背包用的,現(xiàn)在看來做不成了,她做了個面紗蒙在臉上。山里的蚊子多,不抹泥保護,那就帶個面紗吧。
工具是現(xiàn)成的,都在竹簍里放著,她又搓了幾根細麻繩,有長有短,大約有八九根,防備捆藥用。
忙完這些,天已經(jīng)大黑了,準備干糧的事只好等到明天。
地里的棉花到了該打頂?shù)臅r候,岳少松岳宸楓岳青楊昨天忙了一天,今天一早又下地了。等他們中午回來,柳月瑤已經(jīng)貼了二十幾個餅子。岳青楊說道:“你這是拿我們當豬喂呢?餅子這東西隨吃隨貼就行,剩下了沒兩天就又干又硬,不能吃還得是浪費?!?p> 柳月瑤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自打上墳回來,柳月瑤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她招呼岳子杉繼續(xù)燒火,又貼了一鍋餅子才算完事兒。
初九早上,天還沒亮,柳月瑤就悄悄地爬了起來。剛買的石榴裙塞到包袱里帶著備用,腰里纏根麻繩,別上短刀,背上弓,挎上箭,拿上棍子,剩余的工具一股腦全塞進竹簍里。
東西備齊,柳月瑤打開房門,悄沒聲地走出來,回身又把門輕輕帶上。一眼看見門口放著幾個斗笠,她眼睛一亮,拿了一個戴在頭上。稍微有些大,將就著用吧。
溜進廚房,柳月瑤用籠布把昨天剩下的餅子全包上。三個水袋并排放著,她知道繩子斷了的那個是岳青楊的,就把另外兩個裝滿水,也塞進竹簍里。然后順手摸了一塊打火石,又到東廂房找到雄黃塞進荷包,用細繩綁到腳踝上。
準備就緒,蹭蹭兩下,柳月瑤腳蹬手攀越過墻頭,輕輕地跳到墻外,撒腿向東一路狂奔。等她爬上一道山梁的時候,東方漸漸地露出了魚肚白。
迎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柳月瑤舉目四望,群山蒼茫,連綿不斷。她知道,她要的東西就在那連綿不斷的最深處。
她不想浪費時間,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會自動屏蔽周圍美好事物的引誘。顧不得欣賞山花爛漫綠草如茵,顧不得傾聽百鳥歡唱草蟲低吟,柳月瑤振奮精神健步如飛,向著那連綿深處出發(fā)。
過了一山又一山。
羊腸鳥道埋沒在濃蔭之中,柳月瑤一邊撥著草一邊尋路。蜿蜿蜒蜒,山路崎嶇陡峭,她手腳并用,借助斜刺而出的嶙峋怪石攀藤攬葛艱難而上。直到?jīng)]有了路,天也漸漸地黑了下來。
倦鳥歸巢,草叢中不時傳出一陣鳴叫。柳月瑤找了個空闊地帶,用短刀把周圍的草砍了,點起一堆火,就著水袋里的水啃餅子。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在遙遠的天空發(fā)出一點微弱的光。柳月瑤向四周望去,目之所及,漆黑一片。隱隱約約,她把那些奇形怪狀的石頭看成了戲臺子上張牙舞爪的魔鬼,不禁瞪大了雙眼。
一陣風吹過,唰拉拉,樹枝晃動。總感覺有一雙兇狠的眼睛透過斑駁的樹葉正死死地盯著自己,柳月瑤悄悄地撿起一塊帶尖兒的石頭,嗖的一下扔了過去。撲棱棱,一只貓頭鷹帶著凄厲的慘叫飛進了茫茫黑夜,四周又恢復了寂靜。
孤獨伴著清冷的風,沖進了柳月瑤的心田?;叵胱约菏畮啄甑娜松?,她有一種白活了的感覺,總要干點自己喜歡干的事情才行,比如行軍打仗。很遺憾上次沒走成,不過她決定了,等幫過岳子杉她就離開岳家莊,她要去尋找自己的夢。
跑了一天的山路,柳月瑤累了,不知不覺中上下眼皮糾纏到了一起,怎么分都分不開,于是,她坐在地上打起了盹。突然“嗷”的一聲狼叫,她猛地一躍而起,手中的短刀橫在了胸前??此闹芤廊皇羌澎o一片,這才知道是虛驚一場。再也不敢坐著睡了,她半跪著,手里緊握著短刀,時不時地睜開眼看一下四周,半睡半醒中,天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