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二爺是茶飯不思,他一直后悔,當(dāng)初不該由著岳青楊把柳月瑤給買回來。她本就是個(gè)禍害,第一天來就出了人命,打麥場上拿著岳青楊當(dāng)猴耍,現(xiàn)在又跑了,人財(cái)兩空不說,還把岳家四兄弟害的都丟了魂。萬一他們出點(diǎn)什么事,二爺覺得對(duì)不住他們死去的親爺爺。再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二爺想,是該再給他們買個(gè)媳婦回來。新人進(jìn)門,他們很快就會(huì)把這件事給忘了的。
正尋思著該不該再去找三叔嬸,聽到院子里有動(dòng)靜,一抬頭看見柳月瑤,頓時(shí)火冒三丈。
“給我跪下!”啪的一聲,二爺一掌拍到桌子上,震得他半個(gè)胳膊發(fā)麻。
岳青楊搶先雙膝跪地說道:“她剛挨了打,我替她跪吧。”“誰打的?你嗎?”“是我。”二爺“嗯”了一聲:“夫婦之道參配陰陽,妻婦不可不御,威儀不可不整。地上涼,起來吧,別受了寒氣?!倍?shù)哪樕徍土嗽S多,他本打算教教岳家兄弟為夫之道的,現(xiàn)在看來不用了,他說道:“坐吧?!?p> 堂屋里有兩條長凳,柳月瑤跟著岳家兄弟坐到長凳上,屁股剛挨到凳子,騰地一下她又站了起來,委屈地咧了咧嘴。岳子杉忙起身扶著她輕輕地坐下。她也不敢實(shí)打?qū)嵉刈瑐?cè)著身子半邊屁股虛著。
突然二爺一聲吼:“放肆,在這間屋里,什么時(shí)候有你的座位了?”
“是說我嗎?”柳月瑤又站了起來,原本就不想坐,這下正合了她的意。
二爺陰沉著臉冷冷地說道:“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磚瓦,而齋告焉。為什么?女人卑賤,亙古不變?!彼麖臅苌险页鰜硪槐緯?,來來回回摩挲好幾遍,這才交給岳少松說道,“這是東漢曹大家班昭寫的《女誡》,你們幾個(gè)每天讀給她聽,讓她把里邊的內(nèi)容記住背熟?!薄笆?。”岳少松恭恭敬敬地把書接過來,示意岳子杉看好柳月瑤。
柳月瑤早已是火燒胸膛,她自己做事不妥當(dāng),訓(xùn)她幾句,打她幾下,她都可以接受,可是女子卑賤是怎么回事?出能下田種地,入能操持家務(wù),吃的不比男的多,干活不比男的少,哪一點(diǎn)看出比男的卑賤了?關(guān)于這個(gè)問題,她覺得很有必要和二爺探討探討,可是岳子杉一直拉著她,不讓她沖動(dòng),她只好把話憋在了心里。就當(dāng)尊老敬老,給二爺留些臉面吧,省得鬧僵了岳家兄弟跟著遭殃。不過這筆賬,柳月瑤在心里記下了。
剛從二爺家出來,岳少松又被二爺叫了回去。等岳少松回家,柳月瑤湊上去問道:“二爺找你說什么?”她的直覺,肯定和自己有關(guān)。
岳少松支支吾吾:“二爺說讓我們好生待你,別再讓你自己跑出去了?!?p> “騙子,”柳月瑤一撇嘴,“直接把我鎖屋里得了?!彼匚莺煤玫厮瘋€(gè)懶覺,把這幾天虧欠的都補(bǔ)回來。
這一覺,柳月瑤睡了個(gè)天昏地暗,醒來時(shí)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下半晌。若不是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她有可能還要繼續(xù)睡。她伸了個(gè)懶腰,嘶~,后背傷口疼。人就是這樣,縱使你能的上天,照樣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比方說,往自己的后背上抹藥。昨天晚上,柳月瑤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把藥抹上。
鍋里的飯從早晨留到了中午,又從中午留到現(xiàn)在。岳少松從二爺家里要了幾個(gè)蘿卜,做了柳月瑤最愛吃的蘿卜咸湯,蔥花熗鍋,也打了雞蛋,不過雞蛋是荷包的,整整一個(gè)都留給了她。
正吃著飯,岳宸楓和岳青楊從縣里回來了。他們兩個(gè)是吵著架回來的,因?yàn)橐o柳月瑤買衣服,岳青楊要買粗布的,岳宸楓不干。
岳宸楓說:“粗布的穿著不舒服,還是絲綢的好?!痹狼鄺钅懿恢澜z綢的好嗎?可是好東西多了去了,還有比絲綢更好的,難不成都買回家?一是沒那個(gè)財(cái)力,二是做人不能那么貪,這山望著那山高,總沒個(gè)知足的時(shí)候。
他說道:“平頭百姓,衣能蔽體食能果腹就行了,哪來那么多講究?那不是浪費(fèi)錢嗎?”
岳宸楓說道:“這些錢可都是月兒掙回來的,用到她身上就不叫浪費(fèi),用到你我身上,那才是浪費(fèi)。”
岳青楊不同意他的觀點(diǎn):“照你這么說,你掙了錢我和大哥他們花也叫浪費(fèi)了?咱這是一家人,誰掙得錢都一樣。還是那句話,細(xì)水長流,不能手里有倆錢就得瑟,日子還長著呢?!?p> 岳宸楓可不管那一套,他說道:“反正月兒的錢就該花到她身上?!彼麊栐狼鄺睿澳悴灰舱f要讓她過上好日子嗎?哦,現(xiàn)在有錢了,你又后悔了?老三,你做人也太不地道了吧?”
“我什么時(shí)候不地道了?”
這帽子扣的,有些大,岳青楊不愿意了,說的話越來越?jīng)_,不過岳宸楓也不饒他。兩個(gè)人越說越激動(dòng),當(dāng)著成衣店老板的面就打了起來。最終在成衣店老板的勸解下,還是給柳月瑤買了兩套絲質(zhì)羅裙。只可惜,火紅的那套被人搶走了,岳宸楓心里窩著一股火。
頂天立地男子漢,一諾千金,特別是對(duì)柳月瑤,岳宸楓覺得更應(yīng)該如此,要不然他的臉往哪擱?“是二哥食言了,對(duì)不起。不過我和成衣店老板約好,再有火紅色的就先給你藏起來?!痹厘窏鬟B連道歉,“是二哥的錯(cuò)?!绷卢巺s一點(diǎn)也不在乎:“一件衣服,二哥別那么在意。我不挑,什么顏色的都行?!?p> 岳子杉的藥也買回來了,還有他要的筆墨紙硯和書。
一看是本醫(yī)書,岳子杉笑了:“你們可真會(huì)買,這里邊有很多字不常用,怕是月兒記不住?!?p> 柳月瑤問道:“你要的書,關(guān)我什么事?”
岳子杉說道:“我是想用它來教你寫字?!?p> “真的?”柳月瑤一下子來了興致,她問岳子杉,“你打算什么時(shí)候教?對(duì)了,咱家不是有《女誡》嗎?嫌醫(yī)書不行咱用《女誡》?!?p> “那本書不適合你?!?p> “說話怎么和我?guī)煾敢粋€(gè)腔調(diào)?”柳月瑤脫口而出。
那天早上,她照例去山洞找她師父。到了那里,她嚇了一跳,整個(gè)山洞被各種各樣的書給填滿了。
“你去打劫了?”柳月瑤問。她師父笑道:“什么叫打劫?別把你師父想得那么不堪,這是我從書店里拿的?!薄岸寄脕砹??”“也差不多。你不是想認(rèn)字嗎?師父教你?!彼龓煾钢钢淮蠖褧f道,“快看看你喜歡什么書?!绷卢幰槐疽槐痉粗骸拔叶枷矚g?!?p> “那不行,還是得挑挑,有些書不適合你?!庇谑?,她師父挑挑揀揀,把一些女紅女誡之類的都扔下了山。
“喂,你干什么?”柳月瑤速度慢,一本書也沒搶回來,氣得和她師父大吵了一架。為了賭氣,她每看完一本書就往山下扔,以至于過后再想溫習(xí)都沒書可看了。
“師父?”岳子杉愣了一下,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柳月瑤。
“啊~這鞋不錯(cuò)。”柳月瑤躲閃著岳子杉探尋的目光,拿起鞋來翻看著,“這是給我買的嗎?怎么是男式的?”她問。
岳青楊嘲諷道:“別人家的女孩都是纏了足的,誰像你似的,大蒲扇腳,買雙鞋都買不著?!?p> “你懂什么?”柳月瑤說道,“纏足可受罪了,那可是硬生生的把腳趾頭掰斷。潰爛、流膿,一年兩年也不見好。別說干活了,走路都走不了,想想就疼。我們家就我大姐傻,還說那樣好看,有什么好看的?走起路來一搖一搖的,跟那小鴨子似的。我和云瑤說好了,只要爹娘讓我們纏足,我們就鬧,要死要活地鬧。皇宮里的女人們都是大蒲扇腳,憑什么作踐我們?”
“皇宮?你去過?”
“沒有,聽說的不行嗎?”
“誰這么厲害?連皇宮里的事都知道?!?p> “這……那什么,我試試這雙鞋合不合腳?!绷卢幉桓以僬f下去了,她忙轉(zhuǎn)移話題,“我大姐還說纏了小腳能找個(gè)好婆家,傻。這人啊,靠山山會(huì)倒,靠船船會(huì)移,始終不離不棄的,只有自己?!痹狼鄺罡蕉f道:“還有我,我一輩子不離開你。”“你?”柳月瑤笑道,“禁足解除?”“不行,想都別想。”岳青楊一下子變了臉?!班遥椭滥憧坎蛔??!?p> 岳少松進(jìn)里屋把錢袋子提出來,連同家里僅剩的幾十文錢一股腦地都堆到柳月瑤面前,他說道:“這錢是你拿命換來的,還是你收著吧,給老四買藥已經(jīng)花了不少,大哥不能再要你的錢。”
其實(shí)柳月瑤早該料到的,畢竟親疏有別,再怎么看重自己,水也不能溶于血,岳家四兄弟誰掙得錢都能花,唯獨(dú)她柳月瑤的,他們花得不自在。更何況花一個(gè)女人掙的錢,他們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不過想想這也沒什么,不要拉倒,正好自己留著以后闖蕩江湖用,省得再費(fèi)力去掙了。
“好吧,既然大哥不要,我就自己收著了?!绷卢帍拇永锩鲆粔K銀子,掂了掂說道,“這塊有二兩嗎?還給你們夠不夠?不夠我再給你們拿兩塊?!闭f著,她又從袋子里找了兩塊大點(diǎn)兒的放到桌子上,“這些該夠了吧?剩下的就當(dāng)這段時(shí)間的飯錢了?!鄙洗味摄y子的債還得有些不地道,現(xiàn)在有錢了,她不想繼續(xù)耍賴。
“月兒,我不是這個(gè)意思?!笨戳卢幉桓吲d,岳少松急忙說道,“月兒你不要誤會(huì)?!?p> “沒事,我可以理解。親兄弟尚且明算賬,何況你我?”柳月瑤心里酸酸的。她就納了悶了,為什么一牽扯到錢,人就都變了呢?
“月兒,我真不是這個(gè)意思?!痹郎偎杉奔t了臉。
柳月瑤說道:“那你什么意思?都做得這么明顯了,我看不出來嗎?真當(dāng)我傻?”
“不是,月兒,你真誤會(huì)了?!痹郎偎刹恢涝撜f什么好了,越想解釋,越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急得他滿頭大汗。
岳青楊說道:“她沒誤會(huì),她是看你好欺負(fù),拿你開涮。”他把錢袋子從柳月瑤手里奪過來說道,“以后不管誰掙的錢,都交給大哥保管,想花錢提前做出申請(qǐng)?!?p> “憑什么?”柳月瑤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這是我的錢?!?p> “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咱的?!?p> 柳月瑤忍不住一聲冷笑:“說的跟很親似的,裝?!?p> “裝?裝什么裝?”岳青楊說道,“親不親你自己不知道嗎?以后別用你那倆大眼睛看問題,要用心,用心你知道嗎?”他把錢袋子塞給岳少松,催促他先把錢放起來。岳少松說道:“這錢我先拿著,月兒什么時(shí)候用沖我要?!?p> “等等,”柳月瑤說道,“我現(xiàn)在就用。大哥,你給我買扇門安上,省得有人不自覺,自由出入。”說著,她斜了一眼岳青楊。
岳青楊挑眉說道:“沒有門框你看不見嗎?要安門就得拆房子,能的你?!?p> “不可能,”柳月瑤冷哼了一聲,“騙子?!?p> 岳少松說道:“這事怪我。當(dāng)年蓋房子為圖省事,里屋門框都沒裝,現(xiàn)在要安門就得先砸墻。”
“這日子沒法過了。”柳月瑤一腳踢到屋門上,抬腳就走。
“等等,”岳青楊伸手?jǐn)r住她,“你要去哪兒?”“找二奶不行嗎?”柳月瑤橫眉倒豎,氣哼哼地說道。岳青楊問道:“你找二奶干什么?”“怎么?你想知道?可我偏不告訴你。你不是喜歡用心嗎?那你用你的心猜好了。滾開,好狗不擋道?!?p> 岳青楊的心又開始緊張了,借口,肯定是借口,一定是不給她安門生氣了。一生氣就玩離家出走,這是要把人給折磨死嗎?他兩手扒著門呵斥道:“不是不讓你出門嗎?”柳月瑤笑了:”你還當(dāng)真了?”“怎么?你是說我說了不算?”岳青楊雖然心虛,但話說的還是相當(dāng)硬氣?!安唬阏f了算?!绷卢幮χf道,“還真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了?不出門也行,那你去把二奶請(qǐng)過來,二奶沒空,郭子?jì)鹨残?。”正好不想看見二爺,有人肯替自己跑腿也不錯(cuò),她就在家等著當(dāng)一回大爺。
不一會(huì)兒,二奶來了,柳月瑤把她請(qǐng)到自己屋里讓她給自己抹藥,她說道:“我自己夠不著?!?p> 當(dāng)二奶撩起柳月瑤的衣服的時(shí)候,嚇得好久沒說出話來。柳月瑤的后背上赫然趴著三條長長的大口子。下邊還好點(diǎn),口子不深,末梢也結(jié)了痂,上邊卻又紅又腫,用手輕輕一按,連膿帶血水,從上邊一直流到了腰上。
“你這是怎么弄的?”二奶心疼了,她輕輕地幫擦干凈背上的膿水,小心翼翼地給她抹藥。
柳月瑤沒敢說是猴子抓的,她撒了個(gè)謊:“樹枝給刮的。”“你這孩子,外邊哪有家里好?以后可不許再跑了。他們兄弟幾個(gè)人不錯(cuò),又勤快,心地善,最主要的是他們喜歡你。你也看出來了,你這一走,把他們的心都給挖出來了。”
柳月瑤也正為這事犯愁,自己不可能留在岳家莊,可是再挖一次他們的心,她做不出來??磥硐胱撸仨氂袀€(gè)萬全之策才行。如果自己不是這種身份就好了,如果他們有了別人當(dāng)媳婦……
突然,柳月瑤眼前一亮,他們有了新媳婦,自然不會(huì)像現(xiàn)在這樣看重自己了,到時(shí)候自己再離開,一定不會(huì)再給他們?cè)斐蓚?。況且現(xiàn)在有錢了,再買一個(gè)媳婦也不是什么難事。等等,為什么要買呢?而且為什么要買一個(g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柳月瑤可不敢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太拿女性不當(dāng)人了。
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給他們兄弟四個(gè)娶媳婦。不過動(dòng)作要快,還剩六百七十來天,她可不想都耽誤在給他們?nèi)⑾眿D上。
柳月瑤想得入了迷,連二奶什么時(shí)候走的都不知道。二奶走后,岳少松岳宸楓岳青楊岳子杉一齊擠到了柳月瑤的屋里,大眼瞪小眼的。柳月瑤覺得十分好笑:“你們沒事吧?”
“你受傷了?”“傷得重嗎?”“讓我們看看?!薄靶姨澏贪盐覀冇?xùn)了,要不然我們還蒙在鼓里?!彼膫€(gè)人你一句我一句。
柳月瑤后悔不迭,剛才光顧著想事了,忘了囑咐二奶替自己保密??此男值苷嫘闹保f道:“就是擦破點(diǎn)皮,二奶已經(jīng)給上過藥了,你們就放心吧。我累了,我要休息?!币贿呎f著,柳月瑤把他們都推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