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燦茹看著魯老夫子,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狠了,肚子有些疼,她捂著肚子蹲到地上,繼續(xù)笑個不停。
丁集頭呵斥道:“不得無禮!”
丁燦茹忙用手捂住嘴,斜眼偷看,魯老夫子依舊沉著臉端坐著,除了眼珠轉動能看出來一點白來,整張臉都黑乎乎的,她又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
魯老夫子站起身,鄭重其事地給丁燦茹深施一禮,嚇得丁燦茹忙閃到一邊。丁集頭也大驚失色,連叫:“折煞小女了!”
魯老夫子說道:“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丁小姐精通整人之道,老夫甘拜下風?!?p> 丁燦茹無語了,惡作劇而已,哪個不會?這魯老夫子,該不會是讓自己給整傻了吧?她擔心地問:“你沒事兒吧?”“丁小姐是覺得老夫該有什么事嗎?”“沒有沒有。”丁燦茹連忙擺手,這個節(jié)骨眼上說他腦子有病,讓他給賴上了,想脫身都難。
魯老夫子說道:“敢問丁小姐,為何三番五次捉弄老夫?”
“你真不知道?”丁燦茹偷眼瞄了一下自己的父親,見他正拿眼狠狠地瞪著自己,嘁,嚇唬誰呢?
魯老夫子說道:“還請丁小姐明示?!?p> “那好,我就直說了吧,”丁燦茹說道,“誰讓你跑到我家來告狀的?活該。”
魯老夫子說道:“老夫記得第一次,你扯上繩子絆了老夫一跤,摔得老夫半天沒爬起來被人恥笑的時候,老夫可沒到你家告過狀。后來,你在老夫的坐墊底下撒上蒺藜,再后來,你往老夫的鍋里倒?jié)M了馬糞,又在老夫晾曬的衣服里放上毛毛蟲。再加上這次,你潑老夫一身墨,還在老夫頭上打起一個大包,雖說都與老夫來你家告狀有關,但老夫覺得,真正的起因是老夫打了介川。丁小姐,老夫說的沒錯吧?”
“對,沒錯。”丁燦茹忍不住想笑,這么久才反應過來,腦子也真夠遲鈍的。
魯老夫子說道:“丁小姐心疼幼弟,其心可表,只是丁小姐可曾明白,老夫為什么要打介川?”丁燦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自古嚴師出高徒。老夫桃李滿天下,丁小姐可以去問問,得時得勢者,哪一個少挨了老夫的打?怎么到了介川這里,偏就打不得?”
丁燦茹問道:“你魯老夫子比起孔圣人來又如何?”
“比不得,比不得?!濒斃戏蜃踊帕松?,忙對著空氣揖了又揖。
丁燦茹說道:“孔圣人聽其言觀其行,你魯老夫子不會不知道吧?介川才八歲,你給點空閑好不好?背書,背書,就知道背書。進了學堂要背,回到家還要背,晚上睡覺了嘴里還嘟囔著,就怕背不過第二天又要挨打。別說玩了,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他的腦子能清醒才怪。事倍功半,背不過也屬正常。
“古人頭懸梁錐刺股……”
“得了吧,”沒等魯老夫子說完,丁燦茹就把他的話打斷了,“一天可以,兩天也行,三天或許還能堅持,四天五天,你再頭懸梁錐刺股試試?睡不死你?見過弓箭嗎?弦繃緊了會斷的?!?p> 魯老夫子沉默了,他捻著胡須,上下打量著丁燦茹。過了半晌,他說道:“可惜了,如果是個男子,當有一番大作為?!彼恍Γ敖榇苡心氵@樣的姐姐也是他的福分?!敝皇撬?,胡子上還沾著墨水,胡須捻完,手上一團黑。
丁集頭陪著笑,親自送魯老夫子出門,并叫家丁提了兩斤上好的茶葉送給他。他也不客氣,伸出黑乎乎的手提了茶,樂呵呵地走了。
丁集頭嘆著氣,終于知道自己當初不仕的原因了。
要說丁集頭,自小讀書不可謂不用功,雖然沒有頭懸梁錐刺股,但也是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行捧著書,坐捧著書,吃飯睡覺懷里依然抱著書,只可惜,前頭讀了后頭忘。入仕?他連個秀才都不是。后來成了親娶了娘子,老丈人動用自己的關系讓他當上了這個集頭。說來也怪,自從他當上集頭,腦子漸漸的清明起來,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昏昏沉沉的了。以前他不明白,認定自己不是讀書的料,現在看來,讀書太忘我并不見得是件好事。
魯老夫子走了,丁燦茹嘻嘻笑道:“這回我不用受罰了?!倍〖^臉色一變:“三天不許出門?!薄皯{什么?魯老夫子都不介意了,你憑什么不讓我出門?”丁燦茹一萬個不服。丁集頭說道:“憑什么?憑的事多了。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家呆著不好嗎?整天瘋瘋癲癲的,還怎么找婆家?女孩子要矜持,要穩(wěn)重。聽話,好生在家呆著,跟你娘學點女紅。”
“跟我娘學女紅?我娘會嗎?”丁集頭被她搶白的紅了臉,怒吼道:“滾!”“得嘞。”丁燦茹笑著答應一聲,一溜煙地跑出了家門。等她再跑到集市上,哪里還有岳宸楓的身影?
“女子報仇,十天半月的也不晚,你且等著?!?p> 岳宸楓岳青楊回到家的時候,柳月瑤和岳子杉早就回來了。
岳子杉體質弱,柳月瑤不敢?guī)е麧M山亂跑,他們只在附近轉了轉,采了一些益母草、連翹、半夏之類的平常藥。這些岳宸楓也采過,岳子杉沒少見,但是終歸和自己親自動手采不一樣。一上午,他一直很興奮,又看又聞又嘗的,還真有神農氏嘗百草的勁頭。
不過一過晌午,岳子杉就堅持不住了,身上累,腿里也沒勁,柳月瑤就帶他回了家。
回到家里,柳月瑤畫了一張人體穴位圖給他看。正講解著,岳青楊一步闖了進來。
“干什么呢?”岳青楊問。說心里話,他很羨慕岳子杉,因為身體不好,柳月瑤對他格外細心,連說話都是輕聲慢語的。他時常想,什么時候自己能得到這種待遇就好了,哪怕是生病他也愿意。
“回來了?賣得怎么樣?”柳月瑤問。岳青楊沮喪著臉說道:“別提了?!薄霸趺戳耍康皖^耷拉角的,你讓狗咬了?二哥呢?”“還真讓你說著了,二哥讓狗咬了。”
“真讓狗咬了?你們怎么那么不小心?”柳月瑤扔下穴位圖跑了出去。
院子里,岳宸楓正從小推車上卸模具。柳月瑤跑過去問道:“二哥你讓狗咬了?咬哪了?嚴不嚴重?有沒有找大夫?”
連珠炮似的,岳宸楓被她問愣了:“狗?什么狗?”“三哥說你讓狗咬了。”岳宸楓苦笑了一下,說道:“是丁燦茹,丁集頭的閨女。”
岳宸楓把丁燦茹如何發(fā)瘋,如何在集市上亂跑,買豆腐的人如何亂作一團,小腳老太太如何把小推車碰倒的經過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他說道:“都怪那個丁燦茹,像條瘋狗似地亂竄,害得咱們一文錢沒賺到不說,還賠上那么多豆子?!?p> “我當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柳月瑤說道,“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二哥你別往心里去。豆腐沒了咱們再做,氣壞了身子可沒人賠?!彼仡^埋怨岳青楊,“就會胡說八道,人家丁燦茹可是個姑娘,你說話能不能留點口德?”
“好嘛,又成我的錯了?”岳青楊說道,“二哥真讓她咬了,不信你看二哥的手,都咬出血了?!?p> “真的?”柳月瑤忙抓過岳宸楓的手來看,嚇得岳宸楓趕緊把手藏到了背后:“別聽老三瞎說,沒有的事。”
“沒事你躲什么呀?”啪噠一下,柳月瑤拉下臉來,“說吧,怎么回事?”
岳宸楓知道瞞不過去了,就把他拽住丁燦茹讓她賠錢的事說了。不過他沒有提衣服,是自己失信,把責任推到一個姑娘身上,他丟不起那個人。
“二哥是不是很小氣?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岳宸楓小心翼翼地問。
“不,二哥你做得對,豆腐是因為她才損壞的,她不賠誰賠?”柳月瑤笑著順著他說道。
“就是,她不賠誰賠?”岳宸楓一下子挺直了腰桿,“像她那樣的女孩子,就該狠揍一頓。你等著吧,她爹這次抓她回去,肯定打她個鼻青臉腫屁股開花。噼里啪啦,看她還敢不敢再出來惹事?!币贿呎f著,岳宸楓沖著空氣狂扇了幾巴掌。
“等等,”柳月瑤說道,“我怎么越聽越糊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能不能一次性說清楚?”
岳宸楓說道:“沒事,就是被我一攔,丁燦茹被他們家的家丁給抓了回去。那個臭丫頭,臨走時還嚇唬我,說她死了要拉我墊背。可笑,想我岳宸楓,堂堂七尺男子漢,還怕她不成?”
柳月瑤很同情地看著他:“說實話,換做是我,我也拉你墊背。這個仇,你倆怕是結下了。你剛才說她是誰?丁集頭的閨女?丁集頭是誰?”
“就是管集市的丁老爺。”
“什么?”柳月瑤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把丁集頭給得罪了?”岳宸楓說道:“不是丁集頭,是她閨女。”“那還不一樣?你以為她閨女不會告你的黑狀?你以為丁集頭會向著你?完了完了,縣官不如縣管。惹了皇上,興許還能遇上個大赦,惹了集頭,你這豆腐還賣不賣了?”柳月瑤不好說出口,“你不賣豆腐,我還能上山玩嗎?雖說今天也沒打山雞,也沒逮兔子,但總比在家傻呆著強。不行,說什么也要把你支到集市上去?!?p> 想到這里,她說道:“這樣吧,明天你拿十兩銀子到丁集頭家走一趟。當然,今天的事不能提,就說……就說初來乍到,讓他照顧照顧??丛阢y子的份上,他也許大人不計小人過,以后不為難你?!?p> “什么?十兩?”這下輪到岳宸楓跳了起來,“你那銀子是大風刮來的嗎?咱賣一天豆腐才掙多少錢?十兩銀子?一家人忙一年,全是他的了?!?p> “要不你拿二三百銅錢試試?看丁集頭不把你一腳踹出來?!?p> “不勞他踹。我不去,你找老三吧,看見姓丁的那個臭丫頭我就氣不打一處來?!?p> “不行,這種事三哥不如你。再說是你惹的禍,你不去誰去?你說丁燦茹是被抓回去的是吧?回去后等待她的是什么你知道嗎?我離家出走還挨一頓打呢,她闖了禍,她爹能輕饒?我看,打一頓是輕的,弄不好,就找個瘸子瞎子什么的給嫁了,那她一輩子的幸??删妥屇憬o毀了?!?p> “不會吧?”岳宸楓猶豫了,“集上的人都說丁燦茹比她爹厲害。再說,自己的親生閨女,丁集頭不會那么做的?!?p> “你了解丁集頭?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親生的多了,我不照樣給賣了嗎?還是共妻。丁燦茹?我看懸。好惹是生非,指不定她爹娘早就想把她賣了,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因為你,正好如了他們的愿。你說你也是,為了兩塊豆腐,至于嗎?如果你不攔住她,等他爹氣消了,也許就沒事了。這下好了,她爹正在氣頭上,什么事做不出來?”
柳月瑤越說越玄,岳宸楓有些呆不住了,他說道:“月兒,你別嚇唬我。”
“你不害怕?”
“有點兒。我不會真害了她吧?那怎么辦?”
時機成熟,柳月瑤說道:“明天你先去探探情況,等打聽到消息了,咱們再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就是負荊請罪,咱也一定要把這個姑娘給救下來。實在不行,”她嘿嘿笑道,“買了來給二哥當媳婦也不錯?!?p> “不許拿二哥開涮。”岳宸楓氣得扭頭洗模具去了,可是他的心里一直忐忑著。
忽然看到倆模具變成了四個,柳月瑤問:“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岳宸楓賭氣不說話,柳月瑤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回頭問岳青楊:“這倆模具哪來的?”
岳青楊說道:“這是老黃頭給的。他說自己年紀大不想干了,就把家里這套新模具送給了我們。要不是他非要留我們喝茶,中午飯就能趕回家來吃了?!?p> “這么大方?你們跟他的交情很好嗎?”
“沒有,就是到縣里買東西的時候??匆娝?,但是從來沒打過招呼,也沒說過話?!?p> “這就奇怪了。既然模具是新的,那就是他有長期干下去的打算,既然還想干,為什么要把模具送給你們?三哥,你把你們進城的經過再給我說一遍,要詳細?!?p> “好?!痹狼鄺罹桶阉驮厘窏鬟M城的遭遇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柳月瑤問岳子杉:“四哥,你覺得呢?”岳子杉說道:“先是暗指咱們用臟水,一計不成,又用丁燦茹的事制造騷亂,如果我沒猜錯,小腳老太太應該是他推倒的。”
“原來是他?”岳青楊不敢相信,“我看他心地也不壞,他還教我們怎么切豆腐,怎么過秤?!?p> “那是做給外人看的,”岳子杉說道,“同行是冤家。你們搶了他的買賣,他就是再大度,也不會那么好心的。”
“或許他真的不想干了。”
“不會那么巧。如果早就打算不干了,他就不會做新模具。我想,他的舊模具已經爛的不成樣了?!?p> “對,”岳青楊說道,“都快散架了?!彼腥淮笪?,“這老頭,沒想到他這么壞,那咱該怎么辦?模具都收了,不會就這樣送回去吧?去了說什么?難不成就說你還干吧,模具還給你,怎么感覺跟打人臉似的?”
柳月瑤嘿嘿壞笑道:“沒干過是吧?”岳青楊搖了搖頭。柳月瑤一腳踹過去:“打我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好心?”岳青楊沒提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疼得他蹦起來直叫喚,笑得柳月瑤前仰后合,岳子杉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柳月瑤說道:“看來丁集頭家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痹雷由颊f道:“越快越好,萬一被老黃頭捷足先登,你的計劃就泡湯了?!薄笆裁唇形业挠媱??”柳月瑤被人看穿了心事,羞地趕緊往屋里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沒說完,她喊道:“把那模具燒了,以絕后患。”
早上臨出門的時候,柳月瑤曾讓岳宸楓買銀針,岳宸楓還真買來了。吃過晚飯,柳月瑤教岳子杉一些扎針的基本手法,她說道:“說實話,我也不是很精通,主要是每天只對著一些木頭,沒在別人身上實踐過。不過你放心,手法絕對正確。不是我自吹,書上寫的那些口訣我能倒背如流。我先在我身上扎幾下你看看,等你把穴位記熟了,就拿大哥他們做試驗。”
這下兄弟三人有的受了,雖說扎針不怎么疼,可是又細又長的針扎進肉里,看著就瘆得慌。岳青楊第一個就不干了,他夸張地“嗷嗷”叫著跑了出去,說什么也不當試驗品。岳宸楓也偷偷地溜了出去,只剩下岳少松,氣定神閑地忍受著岳子杉一遍又一遍的凌虐,不過這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