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柳月瑤接過匕首去往麻繩上一劃,唰,麻繩一分兩段。她又試著往木頭上砍去,指頭粗的木棍瞬間被削成了兩截,創(chuàng)口面平滑整齊。
“好東西,”柳月瑤說道,“有它,省得用短刀了。大哥你去燒水,把剪刀還有我針線筐里的針和細(xì)麻繩煮上。還有匕首,一塊消消毒?!?p>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從小就聽奶奶大娘嬸子們閑聊,誰家生孩子了,接生婆吩咐先煮上一大鍋開水,剪刀布什么的都要消毒。
“對,還有布,”柳月瑤說道,“大哥你把蘇州絹撕了吧,那東西軟,好用?!?p> 岳少松答應(yīng)著去了廚房。
岳子杉把家里的燒酒提了出來,過年買的,沒喝完。他說道:“月兒,酒也能消毒,可以用它擦傷口?!?p> 柳月瑤說道:“零碎活讓大哥他們干,四哥,你主刀,把箭拔出來?!薄霸趺窗??這又不是扎在手上的刺,箭頭那么粗,不會造成二次傷害嗎?”柳月瑤笑道:“到底是學(xué)醫(yī)的,考慮問題就是周到?!薄岸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取笑四哥?”“誰取笑你了?我說的可是真的。箭頭如果是錐形的,就像大哥平常用的那樣,那就省事了,直接拔出來,也沒多大傷害。可是萬一箭頭上有倒鉤,咱這一拔,連皮帶肉的,還不知道扯下來多少呢,想想都疼?!眻雒嫣^血腥,柳月瑤不禁打了個哆嗦,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動刀之前先要把周圍的血清洗干凈,岳子杉把朱棣的衣服剪爛扔掉,用煮好的蘇州絹蘸著熱水清洗傷口。
雖然有麻繩捆著,傷口的血還是不停地往外滲,柳月瑤問岳子杉:“你的銀針呢?”岳子杉羞愧地低下了頭:“我沒帶?!薄鞍盐?,四哥你可真行。不是我說你,作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yī)者,竟然連銀針都不帶在身邊。這要是等著你給止血,人都不知道死幾回了?!绷卢幰贿叧爸S岳子杉,一邊伸手摸到朱棣的鎖骨,順著鎖骨找到動脈,用力壓了下去。
血止住了,她埋怨道:“銀針不帶,一兩種救命的藥你總該有吧?沒有是吧?天知道你這醫(yī)是咋學(xué)的。這要是咱自己家人受了傷得了病,我看你著不著急?!薄笆俏业腻e?!痹雷由歼B連自責(zé),暗暗發(fā)誓以后一定要針不離身。
岳子杉問道:“沒有藥怎么辦?”“好辦?!绷卢幗性厘窏靼阉饩首酉锤蓛?,扒上七八棵蔥白,再加上白砂糖搗成泥。
“對呀,蔥白加白糖既能愈合傷口,還能清涼止痛,我怎么就沒想到?”
說話間,岳子杉已經(jīng)把朱棣身上的血清洗干凈,他說道,“我從沒動過刀,月兒,你說該怎么做?”“簡單,貼著箭頭把肉劃開就行。沒干過是吧?別緊張,切過豬肉嗎?”岳子杉搖了搖頭?!岸垢闱羞^,就把他當(dāng)豆腐就行。只是一點(diǎn),一下子不能劃太深,要一層一層慢慢來。咱家都是誰給你挑刺?大哥還是二哥?你回想一下那個過程,是不是貼著刺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把肉挑開?你現(xiàn)在就把這支箭當(dāng)成扎在他肩頭上的刺,只要把肉劃開,能看到箭頭就算成功。反正他現(xiàn)在昏迷著,不知道疼,你只管大膽下手就行?!?p> 柳月瑤讓岳青楊拿了條毛巾塞到朱棣的嘴里,防止他疼醒了不小心咬著舌頭。
“四哥你行不行?不行我來,我比你心硬?!痹雷由歼€在猶豫,柳月瑤有些著急,岳青楊把朱棣捆得太緊,血液流動慢,時間長了就不只是手麻腳麻的問題了,四肢廢了也說不定。
“不用,我能行?!痹雷由家Я艘а溃罩笆茁爻扉Φ募珙^劃去。大家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嘶~隨著岳子杉輕輕地劃過,一小片鮮紅的肉脫離了組織,一道血口子緊挨著箭綻開了它猙獰的面目。岳少松岳宸楓岳青楊寒毛倒豎,吃進(jìn)去的飯差點(diǎn)都吐了出來。岳子杉的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珠。
柳月瑤說道:“作為醫(yī)者,你早晚都要過這一關(guān)?!彼屧狼鄺顜椭寥ピ雷由碱^上的汗,“四哥繼續(xù)?!?p> 岳子杉定了定神,用蘇州絹蘸干傷口上流出的血,拿著匕首又在朱棣的肩頭上輕輕劃過。一聲悶哼,嚇得岳子杉趕緊停了手,緊張地看著朱棣。
朱棣被疼醒了,他只覺得整個后背火辣辣的。他想動,動不了,他想喊,喊不出,他想蜷縮身子,他覺得那樣應(yīng)該會好些,可是手腳被直挺挺的固定住,他根本就動不了。他渾身不停地打著哆嗦,汗水浸濕了他身下的褥子。
柳月瑤伸手拽出他嘴里的毛巾,“啊~”朱棣忍不住一聲大喊。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后背上傳來撕裂的疼痛讓他顧不上思考,他能做的,只有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怎么辦?”岳子杉緊張地看著柳月瑤。柳月瑤一掌劈在朱棣的腦后,朱棣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繼續(xù)。”柳月瑤重新把毛巾塞到朱棣的嘴里,左手一直在他的鎖骨處摁著。
有了經(jīng)驗(yàn),岳子杉越干越順手。很快,他就劃開了傷口周邊的肉,露出了里面的白骨。骨頭上有一絲裂紋,是箭頭創(chuàng)擊造成的,沒有大礙。他慢慢地拔出箭頭,箭頭扁平,三角狀,兩個倒鉤高傲地立在兩邊,柳月瑤倒吸一口涼氣。
“倒酒?!绷卢幷f道。朱棣昏迷,很有可能是箭頭抹了藥,必須把傷口擦干凈了才能縫。
穿針引線,岳子杉對好傷口兩邊的肉,像縫衣服似的在朱棣肩頭縫了十幾針,然后把搗成爛泥的蔥白厚厚地敷在傷口上,用蘇州絹一層一層地緊緊纏住。
柳月瑤松開左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松了松朱棣身上的繩子,鮮血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從蘇州絹底下滲了出來。
“也只能這樣了,”柳月瑤無奈地嘆了口氣,“是好是壞就看他的造化了?!薄熬瓦@么躺著嗎?毛巾也不拽出來?”岳子杉不放心,箭頭是拔出來了,別再把人給憋死?!澳遣挥袀z鼻孔嗎?憋不死他。四哥你洗洗手,趕緊休息休息,明天不是回瑞草堂嗎?別太累了。”岳子杉說道:“朱公子情況不明,明天我就不回去了?!薄靶υ挘绷卢幫蝗环四?,“沒有你岳子杉我們就照顧不好他了?明天一早你就走,要是我睡醒了你還在家,別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p> 戰(zhàn)鷹他們到現(xiàn)在還沒有找來,有兩種解釋,一是蠢,找錯了方向;二是笨,慘遭毒手。戰(zhàn)鷹他們蠢沒關(guān)系,柳月瑤擔(dān)心的是他們笨,如果真那樣,殺手肯定會找上門來,最遲也就是明天。
岳子杉必須走,能逃一個是一個。
還有一個問題,也是柳月瑤所擔(dān)心的。朱棣受傷不能不救,可問題是救活了不一定有功,折騰死了就是有過,不只是株連九族,屠村的可能都有。柳月瑤后悔,不該任由他們把朱棣帶回村。
“月兒,四哥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岳子杉趕忙做解釋,柳月瑤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實(shí)她的內(nèi)心很敏感。
“說什么說,”沒等岳子杉把話說完,柳月瑤就打斷了他,“回去告訴白掌柜,過幾天大哥就上門提親。你和他商量商量,六禮太繁瑣,咱就一切從簡吧。你讓他把秀英姐的八字準(zhǔn)備好,大哥提親時一塊兒帶回來,回頭找人看看,房子蓋好了就給你們完婚?!?p> 柳月瑤想好了,如果可能,她抽空回來參加個婚禮也不錯,就算給自己的人生加點(diǎn)喜慶色彩了。
“對了,二哥,”她說道,“明天你去趟縣城,抓點(diǎn)藥回來,外敷內(nèi)服的都要。機(jī)靈點(diǎn),別說是箭傷,就說……就說家里人打架受了刀傷,用藥應(yīng)該是一樣的?!薄昂?,明天一早我和老四一塊走?!痹厘窏鞔饝?yīng)著。
又支走一個,可是剩下的這兩個怎么辦?沉吟了片刻,她說道:“大哥,明天你也進(jìn)城,把提親的禮物買回來,要雙份。挑個好日子,丁燦茹那邊你也得走一趟。照我說的,今年就把二哥和四哥的婚事一塊辦了,咱們來個雙喜臨門?!彼鞠氚言狼鄺钜惨粔K支到縣城,可是那樣做太過明顯,還是另想主意吧。
岳少松說道:“你二哥不是進(jìn)城嗎?讓他一塊買回來就行。咱都走了,朱公子這邊怎么辦?不能沒人照顧。”柳月瑤把嘴一撇,厭煩地說道:“救他一命就不錯了,不能因?yàn)樗騺y了咱們自己的生活。再說二哥不行,他還得去趟丁燦茹家?!?p> “去她家,為什么?”岳宸楓被柳月瑤的安排弄糊涂了,“你不是讓我去買藥嗎?”柳月瑤說道:“買藥是附帶,你最主要的任務(wù)是去找丁燦茹,把誤會解釋清楚,要不然冒冒失失的就去提親,還不讓人給打出來?”
“我看還是算了吧。”岳宸楓搖了搖頭,一直沒有追上丁燦茹,他心里沒底。
柳月瑤說道:“最煩你這種臨陣退縮的,這要是在戰(zhàn)場上,咔的一下,一刀下去,你的小命就沒了。既然你們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為什么還要前怕狼后怕虎的?”
“怎么說話呢?”咚,岳宸楓敲了一下柳月瑤的頭,嚇得柳月瑤趕緊捂著腦袋躲開:“還講不講理了?替你們張羅親事,倒先挨上打了?!币痪湓?,惹得兄弟四個都笑了。
忙活了一晚上,柳月瑤也累了,趁著現(xiàn)在沒事,她想休息一會兒,養(yǎng)精蓄銳,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有一場惡戰(zhàn)。
前腳剛進(jìn)屋,后腳岳青楊就跟了進(jìn)來?!坝惺聝??”她問。“我有話問你?!薄盎诨槭前桑慨?dāng)時情急,無計可施我才想出了那么個對策。生氣了?”如果我說生氣,你能踐行諾言嗎?”“對不起?!薄安挥脤Σ黄?,我不生你的氣,不過我真有話要問你,?!薄拔也粫嬖V你的?!薄澳阒牢覇柺裁矗俊薄澳悴痪褪窍雴査钦l嗎?我不會告訴你的。我困了,我要睡覺?!?p> “你先等等。我不問他,我問你,兩年過去了八個月是什么意思?”
“嗨,我當(dāng)是什么呢?”柳月瑤大大咧咧地說道,“原來是這個。我那是順嘴瞎說的,這你也信?”
“編,使勁編?!?p> “沒有,我沒編。你算啊,從去年五月十五到現(xiàn)在,不正好是八個月嗎?”
“那兩年呢?”
“兩年?什么兩年?如果我沒順嘴溜就是你聽錯了。”
“狡辯,這是什么?”岳青楊指著墻上的數(shù)字說道,“七百零八就是兩年,對不對?”“你怎么知道是兩年?就憑七百零八?萬一有閏月呢?”
“凈瞎說。前年剛閏了五月,去年沒閏,今年也不閏,明年的閏月,你大概也不知道是在幾月吧?所以你記了個七百零八天是不是?還有,后邊這一連串的豎杠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那是我劃著玩的?!?p> “玩?我隔一天進(jìn)來就多一條,你敢說這些不是你記的天數(shù)?”
“那什么……是我記的天數(shù)?!绷卢幹е嵛岬?,“那什么,我記著天數(shù),是算計著什么時候離開。我不想呆在這里,我給自己定了兩年的時間,兩年之后我一定要離開這里?!蔽业哪莻€天啊,柳月瑤暗自慶幸,終于編圓滿了。
岳青楊說道:“這個七百零八是你住下的第一天刻上的,我不信那時候的你就想在岳家呆夠兩年。行,你不說我也不逼你,你累了,睡覺吧?!?p> “那你呢?”
“我在堂屋坐會兒,沒多久天就亮了?!敝扉ψ约赫剂舜蟀雮€床,他們兄弟四個根本就沒地兒休息。
“炕上躺會兒吧,坐著怪累的。”柳月瑤抱過枕頭來橫在中間,“楚河漢界,江湖規(guī)矩,將帥不能過界?!?p> 岳青楊笑道:“少給我戴高帽,充其量我也就是個小兵。”他拍了拍枕頭說道,“正好可以保護(hù)我,睡覺沒一點(diǎn)老實(shí),近了我還怕挨打呢?!?p> “誰睡覺不老實(shí)了?”柳月瑤拿起枕頭扔了過去,“我和云瑤在一個炕上睡了那么久,也沒見她挨過打,就你毛病多?!?p> 岳青楊接過枕頭又橫在了中間:“現(xiàn)在枕頭就是我的城墻。云瑤小,她不知道反抗,我可沒那么傻。你一拳一腳那么厲害,萬一打傷了我怎么辦?”
說到云瑤,柳月瑤不覺嘆了口氣:“半年多了,你說云瑤是胖了還是瘦了?該長高了吧?”“你想她?我陪你回去看看?”“柳家莊那個地方,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回去。要不這樣吧,”柳月瑤說道,“明天你去,替我看看她。記著給她買些好吃的,那丫頭,嘴饞。”
“明天我哪都不去。我們都走了,就留你和朱公子在家,孤男寡女的,我不放心。”“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朱公子也呆不長時間,沒準(zhǔn)明天一早就有人來接他了。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去柳家莊,回來我就把兩年的秘密告訴你?!薄安挥?,我現(xiàn)在又不想聽了。憋不死你,就在心里放著吧?!?p> “喂,你怎么好賴話不分?我不就是想讓你幫個忙嗎?你就去跑一趟,看看云瑤過得好不好,又累不死你?!薄翱椿貋砟慵藿o我?”“這……好,我嫁給你。”柳月瑤豁出去了,大不了再食言一次。
“算了吧,”岳青楊說道,“你的話可信度太低,我還是先睡會覺吧,困都困死了。”
油鹽不進(jìn),柳月瑤沒招了。她往炕上一趴,頭朝里腳朝外,拽過被子搭在自己的身上呵斥道:“把燈吹了。”“吹就吹,吼什么吼?!痹狼鄺畈荒蜔┑剜洁熘褵舸禍缌?。
也是累了,柳月瑤上眼皮往下眼皮上一粘,不一會兒就輕輕地打起鼾來。
“月兒?”岳青楊輕輕地推了推她,“把鞋脫了吧,穿著睡覺累。”“嗯?!绷卢幒卮饝?yīng)著,一翻身,把被子壓到了下面,又睡了過去。岳青楊輕輕地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小聲說道:“真該把你給吃了?!?p> 他慢慢地脫下柳月瑤的鞋,又拽出被子給她蓋好。
許是感覺到腳下涼,柳月瑤把腳縮進(jìn)被子里,蜷起腿,身子弓成蝦米狀。被子也涼,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岳青楊這才想起來,屋里沒有生爐子,炕涼被子冷。他悄悄地躺到柳月瑤的身后,連被子一起攬進(jìn)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