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彼膵鹨贿呥瓢椭煲贿呑院赖卣f道：“都說‘門寬二尺八，死活一起搭?！蹅冟l(xiāng)下人蓋房子，要是能安得起大門，二尺八的寬度也就夠了，娶妻能抬進一頂小轎，發(fā)喪也能出得了棺材。窮人過日子，又沒馬又沒車的，蓋個大門也沒用。
我活這么大歲數(shù)了，一直覺得高門大院是城里有錢人的事，和咱沾不上邊。沒成想少松他們兄弟比那城里人還有本事，瞧這大門蓋的，門樓子比西邊的房子還要高。門框直接安在檐柱上，黑漆锃亮的大門，竟和一間屋一樣寬。你們說說，這么寬的大門，什么樣的馬車大轎進不去？瞧瞧這門扇下邊貼的是什么呀？銅的吧？金光閃閃的，像個寶葫蘆似的，真好看?！?p> 四嬸的心里美得跟個花似的，岳少松他們出息了，寬門大院兒都住上了，十里八村的，多么自豪的一件事？
要說村里和岳少松他們家走得近的，除了二爺，就是她們家了。山子自不必說，單是蓋這個大院，還不是全靠四叔張羅著？就連她自己，不是還給干活的工匠們忙過飯嗎？現(xiàn)如今連她娘家侄女都和岳家扯上了關(guān)系，這是一件多么有臉的事？
今天岳家兄弟搬家，四嬸比誰都著急，早早的就催著四叔過來幫忙。瞧她一早上咋咋呼呼的，指揮了這個又安排了那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要搬家。
其實也不怪讓人誤解，她自己心里美滋滋的，總有一種是自己搬家的感覺?；秀遍g她覺得，住在這個大門里邊的就是她了。她扒著門框往里探著頭：“瞧這門洞深的，能裝不少糧食呢。南北通透，三伏天在這乘涼倒不錯，穿堂風這么一吹，那叫一個爽，就是冬天有些冷了?！彼膵鸢l(fā)現(xiàn)了美中不足，不覺有些惋惜。
六嫂撇了撇嘴，譏笑了一聲：“四嬸你想多了，門洞里又不住人，冬天冷怕什么？”她最是看不慣四嬸的得瑟樣，又不是她四嬸搬家，顯擺也輪不著她呀。她說道，“要我說，這門好是好，就是蓋錯了位置。如果蓋到中間的話，更氣派，更敞亮。這樣放到東南角上，好好的大門，顯得有些憋屈了?！?p> “還真是這樣，要不是胖六嫂說，我們還沒往這方面想，大門放在這兒有什么講究嗎？”人群里一陣議論，“二爺知道的多，還是請二爺說說吧?！?p> 二爺咳了一聲，村民們都閉了嘴，安靜下來。二爺說道：“鬧騰了一個早上，我也乏了，少松，你來給大家伙講講?！痹郎偎陕牭浇兴?，囧得臉紅了一大半，讓他干活行，動嘴皮子，他可就犯了難，再說至于有什么講究，他還真不知道。
他說道：“當時月兒把圖紙畫成這樣，我們就這樣蓋了?！彼辛卢?，“月兒你過來，給大家說說?！绷卢幝牭酵膺厔屿o大，知道搬家的都來了，剛和岳青楊出來，就聽到岳少松叫她?！罢f什么？”她問道。
陸錦說道：“還是我來說吧?！彼晕⒄苏律?，微微笑著說道，“這叫坎宅巽(xun)門。咱們這座宅子，坐北朝南，位于八卦當中的坎位，坎代表的是水。巽位東南，也就是現(xiàn)在大門所在的位置，代表的是風?？舱汩T，寓意我們的日子順風順水，越過越好。家人進出順風順水，平平安安。紫氣東來，大門位于東南，正好納福接祥?！痹捯徽f完，人群中暴發(fā)出一陣嘖嘖聲：“原來有這么多講究，這姑娘懂得真多?！?p> 胖六嫂拽了拽四嬸問道：“剛才我就想問，這姑娘是誰呀？以前怎么沒見過？”四嬸眉毛一挑，得意地說道：“你不知道吧？她叫陸錦，縣城里齊魯繡莊的掌柜，大家族的小姐，祖上是當官的。因為落了難，才流落到咱這窮鄉(xiāng)僻壤。本來是應(yīng)該嫁給少松的，就因為柳月瑤，現(xiàn)在一直沒有結(jié)果?！闭f著，聽見二爺咳了一聲，她們倆不自然地笑了笑。
胖六嫂悄聲說道：“有錢就是好，省的和咱們似的，連油漆個門都不舍得?！?p> 陸錦說道：“門不施漆正是咱們農(nóng)家簡樸生活的寫照，古代有不少詩人還就喜歡咱們原木色的門呢。唐朝王維曾說過，‘燕雀青苔井，雞鳴白板扉?！@白板扉說的就是咱們農(nóng)家的大門。唐宋詩人戴復(fù)古，也曾夜叩田家白板扉求宿一晚?！?p> 陸錦頓了頓，看人們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她又繼續(xù)說道，“我們家的大門之所以漆成黑漆色，是因為黑漆大門有‘黑煞神’之稱。黑煞神當門，邪氣難以入內(nèi)。剛才四嬸說的，門扇下邊葫蘆形的銅片是護鏡。銅片鑲到門上，一來保護大門不受風雨侵蝕，二來葫蘆多子，寓意子孫延綿，家族昌盛。葫蘆也是福祿的諧音，代表著幸福健康，平安長壽。
這座大門俗稱蠻子門，是屋宇式大門的一種，特點就是空間大，敞亮，極度彰顯著院主人的豁達與不凡。門上檻上兩顆門簪，雕刻著兩個字：吉祥，和門前的圓鼓石遙相呼應(yīng)?！?p> “陸姑娘，門簪是什么？門上的簪子嗎？”胖六嫂笑道，“難不成門也像咱們?nèi)怂频拇鱾€簪子？”登時，人群中一陣大笑。
陸錦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您說對了，大門上確實戴著簪子?？匆婇T上檻突出來的兩個木柱子了嗎？六邊形的，那就是門簪。像咱們用簪子裝點頭面一樣，它們是用來裝點門面的?！?p> “真的？”胖六嫂得意的笑了，“我這問題問的，還真有點水平?！彼膵鹜屏怂话?，說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平常真是小看你了?！闭f完哈哈笑了起來，大家伙也跟著笑了起來。胖六嫂再傻，話里話外的嘲諷她也能聽得出來。她惱了，甩了一下四嬸說道：“別沒事取笑人，我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蒙上了，算不得數(shù)?！?p> “算數(shù)，算數(shù)?！北娙擞质且魂嚧笮?。胖六嫂變了臉訓(xùn)斥道：“別瞎起哄，都閉了你們的大嘴巴子，聽人家陸姑娘說。陸姑娘，你剛才說圓鼓石，該不會就是門口這兩塊大石頭吧？說實在話，我見過有往門口擺倆石獅子的，別提有多威風了?？墒情T口擺兩個圓石頭是為什么？該不會也像那大門似的，有講究？”
“還真有?！标戝\說道，“這叫門枕石，是和門檻里邊的石頭連在一起固定門扇用的。這和咱們平常人家的門枕木一個作用，只不過那是木頭，這是石頭。
門枕石分好多種，有您剛才說過的石獅子，也有方形的石箱子，再有就是這種圓鼓石，也叫抱鼓石。因為鼓聲震天，能除邪推祟，所以人們喜歡把它放在門口鎮(zhèn)宅。
它大體上有三部分組成，最下邊是須彌座，又稱須彌壇，是從佛座演變過來的。須彌，指的是須彌山，據(jù)說是世界的中心，巍峨挺拔，高聳入云。能用山做底座，那該是多么的氣派，威武。
底座蓋著方形的錦巾，中間部分是兩個橫放的仿槌鼓，最上邊就是豎立著的圓鼓了。
圓鼓頂上臥著的這個小石獅，相傳是龍的第九子椒圖。椒圖性好僻靜，忠于職守，把它放在門前，為的是它能看守門戶，保一家安寧。
大家仔細看，這石鼓上雕刻的是如意紋，和門扇上的‘吉祥’倆字遙相互應(yīng)，正好組成了‘吉祥如意’，愿家宅吉祥，事事順心如意?！?p> 一進院子，胖六嫂又吆喝起來：“哎喲我的乖乖，這怎么剛進了一個門又有一個門？”
陸錦笑道：“這是垂花門，也就是咱們常說的二門。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中的二門，說的就是它，也叫垂花門。名字好聽，樣子也好看。你們看垂下來的那兩根圓柱子，那叫垂柱。垂柱不落地，就垂吊在屋檐下。垂柱下邊墜著一棵垂珠，雕的是仰面蓮花，所以垂柱也叫垂蓮柱，垂花門也因此得名。因為垂柱占天不占地，所以門口的空間很大，夫人小姐們就在這里與女性親友寒暄話別，來訪的女眷也會命人把車子轎子停在垂花門外，她們就從這里坐車乘轎離開?！?p> 進了垂花門，前邊四扇緊閉的屏門擋住了去路。陸錦說道：“如果不是家里有婚喪嫁娶或是祭祖一些重大儀式，屏門是不打開的。平日家里人進出，就走兩邊的回廊?；乩冗B著院里的東西廂房和正房，很方便，而且風刮不著，雨淋不著。廊下柱子之間有長椅，閑了累了就坐在椅子上聊天休息，很是愜意?！?p> 岳少松說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該把屏門打開?！闭f著，他叫人打開了屏門，眾人眼前豁然開朗。一改倒座院里的長條磚鋪地，偌大的一個庭院都是用的大方形的青石板，干凈，整潔。對面回廊圓柱后邊，一溜七間北屋。三組扇門緊閉，浮雕卷草紋絳環(huán)板把門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部是橫豎短線折繞組成的圓形回環(huán)狀富貴不斷頭回紋錦，格心下邊是淺浮雕如意云頭紋裙板。門兩邊都是同樣回紋錦的能夠向里向外開關(guān)的檻窗，和格扇門連成一體，協(xié)調(diào)整齊，氣度非凡。
東西各三間廂房，格扇門支摘窗上的格心都是一個個直角套在一個個四方形里重疊不斷的大四方形套小四方形的套方錦。
兩邊耳房又換了樣，門是一馬三箭式直欞門，窗是一馬三箭式直欞窗。
一進二院，沒等陸錦開口，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了過去。有的去了東廂房，也有的去了西廂房。趁亂，柳月瑤溜到了廚房。
廚房里已經(jīng)忙開了，豆腐切了滿滿的兩大盆，豬肉也在肉板子上堆成了小山，一鍋水咕嘟咕嘟的冒著泡，林氏拿著竹編蜘蛛網(wǎng)笊籬把還沒完全煮熟的大米飯撈到竹篦子上，重新蒸熟。水汽太熱，林氏一邊撈著一邊往后仰，躲避著熏到臉上的熱氣。見柳月瑤進來，她說道：“你去招呼前邊的客人，這里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吧?！?p> 柳月瑤說道：“我在前邊也是個多余的，與其礙人家的眼，倒不如來廚房找點我能干的活?！?p> 林氏說道：“你快別動手了，黃大哥把雞殺了，小蓮把冬瓜切好了，二丫切了肉，荷花也把豆腐切好了。沒什么活，你要是沒啥事兒，坐邊上嘮兩句嗑吧?！?p> 柳月瑤把任平安拽到一邊，拿個馬扎坐到了灶間：“我負責生火?！比纹桨矄柕溃骸澳俏夷?？”二丫忙把他叫過去，讓他負責小灶。
看到柳月瑤離開，陸錦也沒說什么，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她把鐵蛋叫到跟前悄聲說道：“你帶幾個人暗中看著點，人多，別再有手腳不干凈的。發(fā)現(xiàn)什么，先別聲張，只管悄悄來回我，我自有主張?！薄笆??！辫F蛋答應(yīng)著找人去了。
看完了東西廂房，一群人擠到了三間會客正廳。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水墨山水畫，山巒疊嶂，千峰競秀，云纏霧繞處蒼松翠竹傲立峭巖。小溪流過，山腳下一個矮墻白板扉農(nóng)家小院，小院里一間黃泥抹頂小矮房，小矮房里隱約可見幾個頑童正在嬉戲。沒有題詩，也沒有落款。兩旁一副對聯(lián)，寫著“傳家選忠厚，處事?lián)衤收??！?p> 岳少松說道：“這是二爺畫的。山腳下的小院就是我們以前住的地方，二爺是想以此教導(dǎo)我們，站得再高，看得再遠，也不能忘本。”
新院落成，按照岳少松的意思，是想請二爺一家過來一起住?？墒嵌敳煌?，他說不想和一幫年輕人住在一起，他喜歡清凈。
山水畫下邊放著一張長條案，案上一對天球瓷瓶分放在兩端。案前一張八仙桌，桌子兩邊各有一把雕花圈椅。大廳兩側(cè)，各離墻擺放著四張燈掛椅，椅子中間放著茶幾，幾上各有一套嶄新的青瓷茶具。
繞過桌椅，大家驚奇的發(fā)現(xiàn)，山水畫墻后面竟然是一個門，可以通往三進院。胖六嫂站在門口幾乎是喊了出來：“天哪，一重一重的，這岳家院子得有多深??？”
陸錦笑道：“北宋大文學(xué)家歐陽修也曾問過，‘庭院深深深幾許？’六嫂真厲害?！?p> “真的？”胖六嫂說道，“大文學(xué)家也問過，他是不是進了這么大的院子也有些懵？看來古代的大文學(xué)家水平和我也差不多?！迸至┑男娘h了起來。
聽說岳少松住西套間，二爺不高興了：“自古長幼有序，不能亂，回頭換過來?！痹郎偎擅忉尩溃骸拔易∥鬟厬T了，換個方向晚上睡不著覺，睜眼到天明很難受?！薄吧喜涣伺_面的東西?！倍敽薜醚栏卑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