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死。”忽地一下柳月瑤跑了出去。大門外,馬旺財黃滿一幾個都躺在地上,抱著胳膊抱著腿痛苦地哎呦著。就在他們中間站著一個大漢,頭發(fā)亂糟糟的,遮住了大半個臉,身上只裹著幾片破麻袋片子,一只胳膊……他竟然只有一只胳膊……赤裸著,手里拿著一根打狗棍,正憤怒地挨個敲打著馬旺財黃滿一他們。兩只大腳不著一縷,赤裸著站在冰冷的地上,還真是個瘋子。
“住手!我的人你也敢動,你姑奶奶我送你去見閻王爺。”柳月瑤抽出短刀猛地沖上前去。瘋子也不躲閃,左手撩起打狗棍,直劈過來。一陣寒風從耳邊掠過,柳月瑤啪的一下抓住打狗棍往身后一帶,手臂頓時麻了大半。順著慣性,瘋子往前搶了一步,柳月瑤揚起短刀沖著他的脖子抹去?!霸聝汉煤莸男?。”瘋子說道。
千鈞一發(fā),柳月瑤的短刀停在了瘋子的脖子上,一道鮮紅的血液刺痛了她的眼:“王林?”
王林丟掉打狗棍,把頭發(fā)撩到后邊。“王林,你就是個瘋子!”柳月瑤重新上下打量著他,“為什么會這樣?你的胳膊呢?是誰?你說是誰?”柳月瑤心中有個不祥的預感,能砍掉王林胳膊的人,能讓他落魄到這種地步的人,該不會是……她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王林說道:“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們又和朝廷的軍隊打了一仗,只可惜我們敗得很慘,慌亂中我丟了一只胳膊?!?p> “三哥,備馬?!绷卢幣鹬袩?,“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報仇?!薄霸聝?,”王林忙攔住她,“戰(zhàn)場上的殺戮你不覺得很可怕嗎?還是你就喜歡那種血流成河的日子?能撿回一條命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因禍得福,王爺允許我解甲歸田,下半生就能過安穩(wěn)日子了?!薄敖饧讱w田為什么穿成這樣?”“落魄之人,不說也罷,只是我現(xiàn)在無處可去,月兒夫人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發(fā)發(fā)善心,給我一個安身的地方?”
“情分?”柳月瑤冷冷地一笑,“有嗎?我怎么不知道?不過你我之間結(jié)的梁子倒是不小,今天又加一個大的。”她踢了一腳馬旺財,“趕緊燒水去?!?p> “是,師父?!瘪R旺財剛被打,接著又被踢,心里充滿了委屈,可又不敢說,只好瘸著腿往廚房跑去。
柳月瑤把刀別回腰里,對王林說道:“洗個澡,讓我四哥給你檢查一下傷口?!薄安挥茫歼^去這么久了,早沒事了?!薄皼]事?凍瘡很難治的你知不知道?我看你也是離家太久了,忘了這個家是誰說了算了?!薄爸溃阏f了算。”
原來柳月瑤走后的第二天,燕王朱棣又吃了敗仗,損失慘重。王林的胳膊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一個敵軍士兵砍掉的。當時鮮血噴薄而出,王林大叫一聲暈了過去。當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天以后,大隊人馬正在回燕京的路上。
醒過來的王林跪到了燕王朱棣的大帳內(nèi),朱棣滿面怒容,“本王待你不好?”“王爺對王林恩重如山?!?p>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皇上駕崩,舉國悲哀,京城陰霾密布。但是街頭巷尾,人們卻在熱議近幾日里京城發(fā)生的另一件大事,數(shù)家大戶珍藏的金銀珠寶被人洗劫一空,就連縣衙倉庫也不例外,所有值錢的東西一夜之間都沒了蹤跡?!熬┏谴蟊I”四個字不脛而走,凡是家里有些家底的都膽戰(zhàn)心驚,生怕厄運降落到自己頭上。他們動用各種手段,調(diào)動所有能調(diào)動的人,保護家里的財產(chǎn)安全。只可惜,第二天依然會聽到人們議論,昨天晚上又有誰家丟了什么東西。一連數(shù)日,京城里人心慌慌,人們的臉上哀愁密布,比死了皇上還要痛心。
燕王朱棣南下進京的那天,街頭巷尾的人們又在談論著另一個話題。千慮一失,京城大盜那么厲害,也有考慮不周的時候,如今被囚在縣衙大牢,怕是沒有了生還的可能。
朱棣聽在耳中記在心里,他命賈世清速去打探。不一會兒,賈世清回來了:“王爺,京城大盜確實能力非凡,只是現(xiàn)在被抓,怕是性命不保。”朱棣命令:“取道縣衙。”“是?!?p> 不一會兒,燕王朱棣的綾羅傘蓋出現(xiàn)在了縣衙門口,幾千名侍衛(wèi)把縣衙圍了個水泄不通??h令米通聽說燕王爺從門口經(jīng)過,嚇得趕忙整裝束帶迎了出來。“不知燕王千歲駕到,有失遠迎,下官該死?!毖嗤踔扉γο埋R將他扶起來:“本王偶感不適,還望米縣令行更衣之便?!薄巴鯛斃镞呎垺!泵卓h令誠惶誠恐,燕王朱棣卻和善可親。他問了問京城的治安,又問了一些關(guān)于百姓生活的瑣事,后來又說到了官員的升遷謫貶上,朱棣笑道:“米縣令盡職盡責,一心為朝廷效力,本王自會銘記在心?!?p> 燕王爺走后不久,監(jiān)獄的牢頭慌里慌張地跑了過來,“大事不好,京城大盜不見了?!薄安灰娏??十二個人都不見了?獄卒呢?都是死人嗎?怎么早不來報告?你是干什么吃的?”“燕王爺在這兒,所有的人都不讓走動,所以小的也不知道。剛才小的去巡查,獄卒都昏迷不醒,應該是中了迷藥?!薄懊运??不是都搜過身嗎?”“他們陰險狡詐,小的也不知道他們把藥藏到了什么地方?”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米縣令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地說道,“燕王千歲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更衣。這下可好,讓京城大盜鉆了空子?!?p> “老爺,”沒等米縣令把話說完,牢頭忙制止道,“小心隔墻有耳?!薄拔叶家赖娜肆?,還怕什么隔墻有耳?”“老爺,總有解決問題的辦法?!薄稗k法?你說,什么辦法?”“找?guī)讉€和京城大盜差不多體型的死囚,或是喂藥,或是勒死,就說京城大盜畏罪自殺。這樣,老爺您擔的罪責就會小一些?!薄皩ρ?,”米縣令破涕為笑,“一著急,把這茬給忘了。”于是京城里又沸沸揚揚地傳開了,京城大盜畏罪自殺,聽說他們死得很慘,頭撞到墻上,腦漿迸裂,臉都撞變了形。
先皇駕崩,舉國悲哀,幾個盜賊而已,沒有人顧得上追究。再說人已經(jīng)死了,京城就安全了,這也是最好的結(jié)局。米縣令松了一口氣,小命終于保住了。那些京城大盜就是王林陳九陸雙他們幾個。
往事歷歷在目,王林說道:“如果沒有王爺,王林早就命赴黃泉了。”“那你為什么執(zhí)意要走?”“如果王林失去的是左臂,不是我自吹,照樣能殺敵。可是我失去的是右臂,根本就成了廢物?!薄氨就蹩梢责B(yǎng)著你?!薄澳沁€不如殺了我?!薄皻⒛??你以為本王不敢嗎?”“我的命是王爺給的,王爺想要,我這就還給王爺?!蓖趿智榫w激動,猛地站起來向朱棣的大案撞過去。
危急時刻,陳九陸雙飛出去把他死死地抱住,這才避免了一場慘劇的發(fā)生。
朱棣勃然大怒:“你這是要限本王于不仁不義之中嗎?”“王林不敢?!薄靶?,盔甲留下?!薄爸x王爺成全,盔甲在我的營帳里,我這就去拿?!薄暗鹊龋娨铝粝??!蓖趿忠汇?,周圍的人也都吃驚地看著朱棣。朱棣說道:“怎么,不敢嗎?不敢就給本王好好地呆著,本王自不會少了你一頓吃的?!薄安槐亓?。”王林麻利地脫下衣衫鞋襪,賈世清忙命人拿來兩塊麻袋片將他包裹住。
“王林!”朱棣一掌拍到大案上,“你就這么著急離開本王嗎?要走是吧?好,走,你們都走。陳九,陸雙,還有你們幾個,別再讓本王看見你們?!薄巴鯛?,”陳九陸雙兄弟幾個齊刷刷地跪到了地上,“王爺息怒,陳九等愿生死追隨王爺?!?p> 朱棣回到座位上,嘆了口氣:“王林,既然你意已決,本王也不再勉強。走吧,哪一天你想回來了,別有顧慮,本王歡迎你。”“謝王爺,王林告辭?!?p> 離開軍營,王林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也不辨方向,走一陣歇一陣,歇一陣走一陣。渴了餓了,就到農(nóng)家乞討。累了困了,就地一倒,或在枯樹底下,或在斷墻邊上。直到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尾巴”不見了,這才抖擻起精神,徑直朝岳家莊狂奔。
來到岳家莊,看到馬旺財黃滿一走路帶風,比以往長進了不少,他有心試探,就有了剛才那一幕。
沐浴更衣,岳子杉幫王林處理好了傷口。柳月瑤問道:“你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吧?你手也不方便,我看還是應該找個人來照顧你,你看鐵蛋行嗎?要不就黃滿一吧,那小子機靈。”她抓著王林右邊空蕩蕩的袖子,挽了個疙瘩系上,不由得心中一陣難過,“好好的胳膊被硬生生地砍下來,那得有多疼???”
王林把袖子解開說道:“挽著不舒服,怪沉的?!绷卢幮Φ溃骸巴髀铮磥碛貌恢鴦e人來照顧,你完全能夠自理?!薄白岳頉]問題,不過是個廢物,只能靠你養(yǎng)著了?!薄班遥伊卢帍膩聿火B(yǎng)閑人。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整個岳家大院,除了三喜,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能動,都得干活,你也不例外?!薄翱墒俏椰F(xiàn)在這個樣子,根本就什么都干不了。”
“裝是吧?”柳月瑤沖著外邊喊道,“鐵蛋,告訴他們,王林師父回來了。今后練功都機靈著點兒,哪個偷懶挨了他的打,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們?!薄爸懒?。”鐵蛋撒丫子跑了。
王林笑道:“我的后半生有依靠了?!薄皠e凈想美事,如果他們學不到真功夫,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偷偷地問一下,”柳月瑤神秘兮兮地趴到王林臉上說道,“什么樣的士兵能砍斷你的胳膊?”“???那什么……”王林被問愣了,支支吾吾著。
柳月瑤哈哈笑著甩門出去,王林喊道:“薪水呢?”“和以前一樣。”“小氣,”王林說道,“賈世清回來了。”“賈世清?和你一起嗎?可惡,看你遭罪他也不管管?!?p> “沒有,我是在縣城里看見他的,當時他正忙著收糧食,沒看見我?!薄傲纤膊皇潜∏楣蚜x的人,幸虧沒罵他,他可是我的財神爺?!?p> “財神爺?”“說好了,我的糧食都賣給他,萬一不小心惹惱了,錢就飛了?!?p> “財迷。糧食的事還早著呢,不到麥收,你也不知道是掙還是賠。不過眼下倒有一樁買賣,可以一試?!薄芭??什么買賣?”柳月瑤又折了回來,“你說?!蓖趿终f道:“薪水翻倍?!薄澳憧烧鎵蜇澋模灾业暮戎业?,連住都是我的,就這么點兒小事兒還要薪水翻倍?”“三倍?!薄昂?,成交。再不答應就成四倍了?!薄凹热荒阏f四倍那就四倍吧,我勉強接受了?!薄巴趿?!”柳月瑤拍桌子吼道,“你個老財迷?!?p> 王林笑道:“你可知道燕王爺有三不足?兵器軍衣和糧食,糧食排除,剩下兩項你選吧,拿下任何一項你都能發(fā)大財?!?p> 柳月瑤說道:“依著我的性子,當然是選兵器,可是原料不好買。再說乒乒乓乓的給大家伙惹禍,弄不好被屠了村,我的罪過可就大了。還是選軍衣吧,想想辦法應該不難操作。不過我看王爺?shù)谋┦裁吹亩加?,麻的葛的,也有粗棉布的,我做什么的?該不會幾樣都做吧??p> 王林說道:“老兵統(tǒng)一著裝,近幾年的軍衣都是粗棉布的。有些新入伍的,穿的都是原先的衣服,自然什么樣的都有。”“原來是這樣。棉花好說,樣式呢?有什么特殊款式要求嗎?”“又不是盔甲,和咱平常的衣服差不多,上衣下褲帶綁腿,簡單。”“行,我知道了,事成了自然少不得要幾張圖紙,按圖紙來就行了?!?p> “咳咳?!蓖趿忠魂嚳人?,“我還以為事成了自然少不了我的好處呢。”“哈哈哈,你個財迷鬼,晃著了吧?活該?!绷卢幍靡獾刈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