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山澗中,白筠若視線無意從側前方的云祈臉上劃過,發(fā)覺原本憤怒暴躁的姑娘,此時情緒緩和很多,倒是一點也看不出原來談話時咄咄逼人的樣子。
“你還是離我遠些好,免得我身上臭味熏到你”云祈突然啟唇道。
一句話輕飄飄傳入白筠若耳中,他神色一怔,眉頭微微蹙起。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這姑娘還是一樣的嘴上不饒人。
“你為何對我總帶著敵意?若為昨日之事,我向你道歉,但在下確實事出有因,并非嫌棄姑娘?!?p> 云祈撇撇嘴,自顧自走著,沒準備搭理身后那人,更不信他的話。
“我說了你或許也不信,茲要碰到活人皮膚,我就惡心難受,無人例外”白筠若跟在人身后解釋。
這么多年,白筠若于很多人說過同樣的話,但大多數人對他的解釋不屑一顧,后來,為了不給別人和自己平添負累,他便很少下山了!
若非這次師父讓他去京都,他該會一輩子待在竹屋,做個遠離人間煙火的山野閑人。
“你碰自己不會惡心嗎?”
“什么”猛然聽到云祈此話,白筠若冷聲反問。
云祈聽出白筠若話中隱含森森寒意,非但不避其寒鋒,干脆停下腳步,看著那張沒有表情,卻雋秀非常的臉道:“我說,你碰活人難受,那你自己呢?你不也是活人嗎?”言辭犀利,端的是讓人無話可說。
空氣仿佛在瞬間凝滯,兩相對望的身影靜置而立,只余下兩道灰白衣袍在風中獵獵飛舞。
白筠若望進云祈深邃的眼眸,微微握起地拳頭收緊后又松開,后先移開了視線,垂下目光,搖了搖頭。
“是心疾”
……
云祈心里‘咯噔’一下,嘴張了張,卻沒話說出口。
一切都點到即止,兩人默契地終止交流,繼續(xù)迎著朝陽向竹屋的方向而去。
——
竹屋里,紫虬看向敞開的院門,剛準備站起身,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忙從袖中掏出手帕掩在唇上,幾息后,濃重的血腥氣彌散開來。
從頭到尾,紫虬都一臉平靜,待歇了咳嗽聲,他卷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又狀似無事地將手帕塞回袖中。
院中角落處的白虎寅客,因咳聲悠悠轉醒,緩緩睜開虎目后起身,甩了甩腦袋,邁著步子向紫虬而來。
離近紫虬身邊后,頭倚進人懷中蹭了蹭。
紫虬眉眼彎了彎,牽動起帶著血色的嘴唇,抬起手揉了揉寅客的腦袋。
“你都已經陪著我們五年了吧!記得當初在白城,你還是個能捧在手里的小崽子,現今都長那么大了!”紫虬感慨道:“小白也長大了,可惜沒小時候那么愛說話?!?p> 他五年前將白筠若帶來這深山,那時候白筠若才剛剛過完十歲生辰,半大的小人時常皺著眉頭在角落里看醫(yī)書,一坐便是一天,碰上不懂的會記在紙上,攢著一起問他,兩人時常討論交流。
如今,那個半大小人已比他長的都要高大挺拔,成了能獨當一面的少年。
深吸口氣后,望向蔚藍天際,接著囁嚅道:“你說,我還能再陪你們多久?”
花開有落時,人生容易老。
面對生死,本該從容些,但他卻生出了不舍,不舍自己養(yǎng)了五年,會謙遜有禮叫自己師父的小子,也不舍那個才剛剛找到,未曾給予關懷的苦命丫頭。
院外腳踩落葉的聲音傳來,將久久出神地紫虬拉回現實。
撫了下已在身邊臥躺著的寅客,紫虬將目光移向院門。
云祈與白筠若一前一后進院,云祈看向院中的紫虬時,微微躬身行禮。
“先前云祈多有失禮,紫虬爺爺見諒”
說的是自己擅自跑出門的事,當時氣頭上,沒顧及禮數,還當著長輩的面拍了桌子。
云祈是被貴女規(guī)矩約束長大的相府千金,便是落魄流浪,也沒丟當初的教養(yǎng)。
原因憤怒失態(tài),現因失禮道歉。
紫虬起身,扶住云祈的胳膊,讓人站直,柔聲道:“不要緊,人回來便好?!?p> “你爺爺的事,我們一定盡全力調查,在你尚未有自保能力前,且安心在此住下”交代完這些,紫虬抬手,虛空拍了拍云祈頭頂碎發(fā):“不要對自己太苛責,人生由命,心上擔子重了,腳步便重了!”
腳步,便重了嗎?
云祈看著老人清瘦地背影,來回咀嚼著最后一句話。
她這輩子該是不會放下那擔子了,即便背落千山,腳踩荊棘,她也毅然踏進吞蝕余生的黑暗泥沼。
倘若前方無光,那便向死而生。
另一邊的竹屋,紫虬剛踏入房門,便又開始咳,他不敢驚動院中的兩人,只得強忍著,抬手捂住口,才勉強不發(fā)出聲音,布滿皺紋的臉因此被憋地溢滿了紅。
他原想著小姑娘要住下,自己給人添置些東西也是好的,可惜身子骨不聽使喚,為了不讓兩個孩子擔心,只得將這活兒安排給了白筠若。
道起他為何這副樣子,也實在讓人唏噓,年輕時行走江湖,受再重的傷都不當回事兒,沒成想老了老了,陳年舊疾都找上門兒,竟只能靠著湯藥吊命。
思及此處,人已行至屋內的梨木桌旁,撐桌倒了杯茶,茶水入口后,方才沖淡了些口中的血腥味兒。
南溪鎮(zhèn)濟世堂
“帶我來藥鋪作甚?”云祈跟著白筠若走進濟世堂大門,問道。
此時快午時,街市上行人不多,藥鋪也沒幾人,進屋只看見一位坐診大夫伏在桌案前看書,還有個伙計在收拾藥材架。
不等白筠若回答,那伙計聽見聲音看了過來,隨后一臉喜色的迎上前:“公子?你回來了!”
白筠若頷首,回應后看向身旁的云祈,介紹道:“這是茂清,濟世堂的伙計,還有”說著看向書案后依舊恍若無人,研究醫(yī)書那人:“那是樓仲,濟世堂的大夫,也算師父半個徒弟?!?p> 云祈目光掃過兩人,點了點頭,后主動向身旁的茂清開口:“幸會,再下云祈。”
“云祈姑娘好!”茂清躬身作揖,朗聲回應道,后抬手:“兩位里邊請”說完,將兩人迎到了后院的湖心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