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盛驪看了她一眼,道:“是長公主?!?p> 竟然是定昭長公主救下了她。
定昭長公主乃是元后所生,皇帝的發(fā)妻生下來的唯一子嗣,定昭二字乃是皇帝親擬的封號,公主誕日邊關大捷,天佑南隋,公主及笄時,便能率兵穩(wěn)住邊陲,震懾他國。
只是定昭長公主及笄歸京后便一直在公主府內(nèi)深居簡出,若非皇帝召見,近乎足不出戶。是京華高門貴女里,誰都想交好,卻一直沒有人能有往來的人脈大top。
嘖,果然男人半點都靠不上。
盛熙寧腦子里千回百轉(zhuǎn)最后落定在繼續(xù)找個借口辱罵一下蕭玨,嘴上卻道:“既如此,滴水之恩應當涌泉相報,若非被長公主所救女兒這命可能都沒了,不然我出家前去長公主府上送上拜帖感謝一下公主殿下。”
“言之有理?!笔ⅢP道,忽然又意識到了什么,“等等!你怎么還要出家?”
“出家乃是女兒唯一地心愿,女兒愿青燈古佛,侍奉三清?!?p> “三清是道!”
見說來說去,盛熙寧心思就沒個轉(zhuǎn)變,盛驪見拗不過她,終于有了松口跡象:“為何非要出家?”
“如若不出家,京華城內(nèi)絕無一人敢迎娶曾經(jīng)的太子妃,不是嗎?更何況,女子一生,為何非得嫁人?”
盛熙寧想起來了她在后宮的時候,如果蕭玨來了,那便是圍著蕭玨轉(zhuǎn),聽他說朝堂紛擾,出謀劃策后又要謹小慎微的自貶稱自己是婦人陋見,那么多功過政績提的卻從沒有自己的名字,如果蕭玨不來,她便要在后宮圍著一群女子疲于奔命一般,處理各種瑣事,無非就是貴妃的貓抓了昭儀的裙子亦或者是哪個妃子受寵多了惹出來的拈酸吃醋,明明出嫁前,她們也都是詩詞清談的個中好手,被世家用心教養(yǎng)出來的,卻要被困囿在一方天地里,各個變成面目模糊的提線木偶。
更好笑的是,她傾盡心血助他登上皇位,替他穩(wěn)固四方,可到頭來曾經(jīng)背叛過他的謀士幕僚尚且能夠安享晚年,她無端被疑一杯毒酒了卻殘生。
“父親,您從小派人教授我詩書禮樂,教習我騎射棋藝,世家男子如何受習,我便如何,論才學我真的不如這天下所有的男子嗎?”
盛驪倏地沉默。盛家子息單薄,但也并不是沒有男丁繼承,盛熙寧的哥哥盛翡就在太學就讀,文采斐然,只等大比之年就可入翰林,兄妹倆才藝若真要相較,其實盛熙寧更勝一籌。
“我讓人教你讀書,是為了明理,而不是讓你待字閨中。”
“這并不沖突,難道身為女子,我讀書明理,是為了出嫁作旁人的附庸嗎?”
“那是太子!只需幾年,你便是……!”
“父親——”盛熙寧急促打斷,盛驪話剛一出口也知道自己失言。
“若說嫁人,女兒還記得,自己幼時讀史,也曾羨慕過漢時陳皇后得一金屋藏之的許諾,可后來衛(wèi)子夫?qū)櫣诹鶎m時入主椒房殿的時候誰還記得幽禁長門的陳阿嬌?”
“……”
“父親以為,漢武帝的兩位皇后難道真的單純只因巫蠱之禍而被廢棄嗎?”
帝王權術,落魄時,需要一位得勢的太子妃撐腰,鼎盛時,卻不允許自己的皇后圣眷優(yōu)渥,不外乎是不愿重蹈諸呂之亂覆轍。
“父親難道覺得女兒甘愿放棄的是唾手可得的錦繡前程,榮華富貴;可女兒卻認為倘若嫁了過去,那便是一腳邁進了深淵巨潭?!笔⑽鯇幟嫒堇涞?,提起自己的婚嫁沒有半點羞怯,“其實,女兒若是不嫁,父親以為誰會是下一位太子妃?”
盛驪并未深刻思考:“太子已年及冠,最遲不過春日便要定下太子妃,適齡的門戶最低不過輔國公家的姑娘?!痹掍h一轉(zhuǎn),又道,“只是你以為,皇上擔心外戚干權,會為太子選一位出身不顯的太子妃?”
“父親以為,帝王擔心外戚專權,那么帝后真的會甘心自己兒子的太子妃門第要低于其他皇子嗎?太子并非是皇上長子,二皇子也已定下皇妃人選,不日便要完婚,哪怕皇上正當盛年,或許希望太子妃品德端正最要緊。”
可是皇后卻不肯甘心太子妃不能幫扶太子坐穩(wěn)東宮,前朝不是沒有廢棄皇子的歷史,她并非元后,也并非是皇上深寵,能依仗的也不過是還居處中宮,若是太子妃的勢力矮人一頭,便是奪嫡時的勢力低人一等,她自然不愿意。
無論是誰,太子妃的位置,必然是身世顯赫,鐘毓名門才能擔得起。諸世家已是享無可享的富貴,最遲不過下一代,皇上必然會削藩減權,為了防止外戚干政,誰是太子妃,誰的母家必然首當其沖?;噬蠟榱似胶馐兰业臋鄤荩厝粫龀趾T,冠賞無外戚緣故的純臣之家,必得如此,盛家才能激流勇退,保全富貴。
“女兒一輩子不嫁,便是為了保全盛氏一族這一代不衰。”
與其站在天平的兩端,當一方的砝碼,不如做秤桿,無論兩邊如何搖擺,自己始終如一。
孰知,盛驪態(tài)度是有些緩和,卻冷哼道:“不過是婦人陋見罷了?!?p> 盛熙寧從未想過會從父親嘴里聽到這句話,震驚之余不免覺得心寒,蹙眉反問道:“父親從小教我明經(jīng)策論,便是兄長也常常自愧不如,我與兄長所學的圣賢典籍并無二致,難道在父親眼里,我僅僅只是因為女子,便矮人一等嗎?”
盛驪有些不耐的反駁道:“我何曾說過你矮人一等?你怎的如此無理取鬧?”
“那依父親的高見,哪怕要賭上女兒的身家性命,也要嘗試爭一爭?”盛熙寧隱隱有種事態(tài)走向失控的直覺,說出的話更為尖刻諷刺:“難道父親培養(yǎng)我讀書,讓我同兄長一樣學習禮樂騎射詩書策論,只是為了嫁給太子做準備?”
原本她以為她能聽到的是如之前對話一般的反駁,然而現(xiàn)實卻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盛驪面容平靜冷淡,眼中似還含著些許欣慰:“你既知道,便不要提去伴什么青燈古佛了。”
?。。?!
?。。。?!
?。。。?!
盛熙寧心中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心中氣血翻涌,已然怒極,卻又覺得身上發(fā)冷,止不住地發(fā)抖。
她從未質(zhì)疑過父親對自己的偏愛,她幼時失恃,父親憐她年幼喪母,便格外偏疼她一些,見她不與尋常女子般愛好侍弄花草捕捉蝴蝶反倒是喜好同人打架喜歡讀兵書策論也從不斥責,反而十分驚喜,為她延請老師,是京華城里眾千金里獨一份同公子一樣學習上課的。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太子妃要輔佐太子登基,自然不能同尋常女子般只會琴棋書畫,反而對政事局面也要有敏銳知覺,能替太子穩(wěn)定后方的,往日里是岳丈送來的心腹,但倘若是太子妃本人,那更是兩全其美。
她向來引以為傲的偏愛和底氣,不過是建立在為了博取另一個素未相識的男人歡欣身上。
她覺得累極:“倘若父親一定要女兒嫁給太子,不若立即殺了我。否則我活在這世上,必不讓蕭玨安安穩(wěn)穩(wěn)地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