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酒過三巡,柳莞心覺得有點微醺,連步伐都輕飄飄的,半倚半靠在云敖懷中,隨著他向溫泉走去。
這處溫泉眼并不大,好似天然形成的,周邊的石頭被溫泉水沖刷得奇形怪狀又圓潤濕滑。月光照進來,朦朧清亮,如夢似幻。
云敖只覺得懷里這可人兒散發(fā)著清淡柔雅的芬芳,是他熟悉的味道,今夜聞起來卻格外的沁人心脾,不禁撫在她腰間的手上使了點兒力道,柳莞心吃痛哼吟了一聲,像燎原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云敖的欲望。他伸手捏起柳莞心的下巴,讓她正視自己,借著月光看著這雙讓他朝思暮想、日夜記掛的眼眸,里面似盛滿了星辰,璀璨奪目,好似下一秒自己便會淪陷在其中,從此迷失自我。他慢慢靠近,帶著小心翼翼的珍惜,即使擁在懷中都生怕一用力便捏碎了這塊璞玉,當(dāng)他終于吻上她的那一刻,周身似火燒又似油烹,有股力量要沖破禁錮直沖云霄。
柳莞心覺得自己快要融化在云敖的懷中了,不知是酒熱還是情動,只想就這樣相擁在一起不分離。
云敖抱起柳莞心慢慢的走下溫泉,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兩人面對面。這樣嬌羞的坐姿著實讓柳莞心紅了臉,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頭深深的低著,長發(fā)披散開被溫泉水打濕,絲絲縷縷黏在背上,溫?zé)岢睗竦乃悦闪穗p眼,看一切都蒙著一層霧,美輪美奐。
云敖伸手撩起水淋在柳莞心的后背上、長腿上,指尖撥弄著她的青絲,親吻著她的蜜唇,這個夜晚真是美得如夢似幻,只希望時間慢一點走,讓這夢再長一點……
第二日午時,洛神坊眾人去拜見皇上。這次的祭天大典皇上只帶了皇后和容妃出宮,其余嬪妃均未隨行。
洛十娘到的時候,正巧昆玉王爺也在,兩人見面都互相愣怔了一下,便各自調(diào)整好狀態(tài)。洛十娘提裙屈膝,行禮叩拜道:“奴家攜洛神坊眾藝妓給皇上娘娘們請安,愿皇上千秋萬代,娘娘鳳體安康。”
凌軒看著跪拜在地的洛十娘,和站在一旁的凌霄,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她曾經(jīng)若是選擇自己,如今也是受萬人跪拜的,又何必這樣卑躬屈膝,只可惜她是匹野馬,自己卻只能給她一個金鳥籠。他們?nèi)酥g只能維持著這樣的平衡關(guān)系,誰也不能打破,因為一旦打破,也許一切都變了。
凌軒沉默了良久,容妃在一旁看皇上一直不言語,底下眾人還都跪著,不知皇上是怎么了,便輕聲喚道:“陛下?”
凌軒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說道:“洛掌柜留下陪朕用午膳吧,凌霄也留下?!?p> 席間三人都不言語,直到菜肴上齊了,也沒人打破僵局。一旁的九盛春已經(jīng)一身冷汗了,給皇上沏了杯熱茶,借著上茶的空檔輕聲勸說道:“陛下,膳食備好了,趁熱用吧,涼了傷胃。”
凌軒不動聲色的嘆了口氣,接過茶杯喝了口熱茶,說道:“你們也別拘謹,朕……我只是想和你們吃頓飯,和以前一樣……”
洛十娘鼻子有點兒泛酸,想當(dāng)年,他們?nèi)撕纹溴羞b自在,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連說話都需要反復(fù)斟酌思量,小心翼翼。她并非不知凌軒對自己的情意,只是這份情意她今生是回報不了了。如果他不是皇上,凌霄也不是王爺,一切會不會簡單一點?
容妃在帷帳的后面看著皇上,十幾年了,她太清楚皇上的心里始終有一個人。雖然皇上對各嬪妃都很寬厚,待她也恩寵有加,可恩寵畢竟只是恩寵,不是摯愛。身為帝王,他不能任意妄為,隨心隨性,他需要隱忍,需要制衡,需要妥協(xié),前朝是,后宮也是。她們都是世家女子,背后是家族的支持,血脈相依相存。她從沒想過做皇上摯愛之人,能做一朵解語花就已經(jīng)很好了……
從皇帝居所出來,柳莞心帶著芊兒在院中轉(zhuǎn)了轉(zhuǎn)。院中人工開鑿了一個很大的人工湖,夏天的時候種滿了荷花,現(xiàn)在還不到季節(jié),只有幾片荷葉漂浮在水上,湖中的錦鯉在荷葉間穿梭自如。
柳莞心看了會兒魚覺得無趣,剛要離開便看到了上官家的兩位小姐。
柳莞心理了理衣袖,迎著上官沛柔便行了一禮,問安道:“給上官小姐請安?!?p> 上官沛柔還和往常一樣掛著溫柔得體的笑容說道:“雪姬不必多禮?!?p> 一旁的上官曼蓉今日倒不和往日般囂張跋扈,反而親切的走過來拉起柳莞心的手說:“剛才還和長姐說要去洛神坊的居所找雪姬姑娘呢,結(jié)果在這里碰上,當(dāng)真是有緣!”
一席話說的柳莞心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上官曼蓉從腰間掏出了一枚精致的荷包,邊說:“曼蓉才疏學(xué)淺,也就會點兒女紅,親手做了這枚紅梅荷包,圖樣是看雪姬姑娘的艷飛九天來的,覺得雪姬姑娘紅衣穿梭在白綢中正如那臘雪寒梅。曼蓉是個直腸子的人,性格是驕縱了些,長姐已經(jīng)說教過我了,以前得罪之處還望雪姬姑娘海涵!”
這一席話說得真是感人肺腑,情真意切。柳莞心接過那枚紅梅荷包,福了一福說:“雪姬承蒙上官小姐抬愛,感激不盡?!?p> 上官曼蓉笑著說:“這荷包里我放了凝心靜氣的香草,能鎮(zhèn)定心神,安撫情緒,雪姬姑娘不嫌棄就日日佩戴吧,對姑娘的身體有好處!”
“勞上官小姐掛心,雪姬慚愧?!?p> 上官沛柔在一旁看著兩人一來一往的寒暄著,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瞥到柳莞心的腰間,瞬間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天庭,馬上就要炸了。
今日的柳莞心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襦裙,上身是件白紗的罩衣,搭襟處有精致的刺繡,搭了條亮粉色的挽帶,腰間同樣刺繡的腰封上赫然掛著塊玉佩。這玉佩質(zhì)地淳白,配著黃色的流蘇,上官沛柔怎會不認得,那是皇上御賜,云敖佩戴多年從不離身的玉佩,如今出現(xiàn)在一個令她嗤之以鼻的藝妓身上,她現(xiàn)在是何心情有誰能理解?原以為只是一個藝妓,連同自己較量的資格都沒有,殊不知這場自己以為的戰(zhàn)役還沒開始便已輸了嗎???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鬼使神差的,上官沛柔推開還在喋喋不休的上官曼蓉,走到柳莞心眼前,在鼻息可聞的距離直勾勾的盯著她問道:“這玉佩誰給你的?”
柳莞心被上官沛柔的神情嚇得不自覺后退了一步,下意識的護住腰間的玉佩,神色警惕的說:“三殿下送給雪姬的。”
上官沛柔譏笑起來,連以往保持的大方得體都不再偽裝,說道:“殿下送你的?怎么可能?這玉佩殿下從不離身,又為何會送你?定是你偷來或騙來的!你以為你是誰?你只是個下賤的藝妓!怎么還想攀龍附鳳嗎?你也配??!”說著便貌若癲狂的要沖過來搶奪柳莞心腰上的玉佩,“你把玉佩給我!給我?。 ?p> 上官沛柔的一反常態(tài)著實嚇到了柳莞心,她無心思慮過多,只能盡可能的護住玉佩一味躲閃,掙扎間被上官沛柔的長指甲抓出數(shù)道血痕。一旁的芊兒看上官沛柔欺負柳莞心也急了,上前邊護住她,邊理論:“上官小姐這是要做什么,就算有質(zhì)疑也該去問三殿下,這樣不管不顧的對雪姬大打出手算什么大家閨秀??!”
上官曼蓉扯過芊兒抬手就是一巴掌,芊兒被狠狠的扇到地上,上官曼蓉居高臨下的說道:“一個丫頭也敢置喙上官家的大小姐,你是活膩歪了吧!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芊兒捂著臉跪坐在地上,淚都急出來了,看著眼前這兩位上官小姐,哪里還有方才的溫和有禮,這變臉比翻書還快?。?p> 柳莞心一邊抵擋著上官沛柔瘋也似的抓撓,一邊說道:“上官小姐也是大家出身,這天子近旁竟如此放肆嗎?!雪姬是一無名小卒,死不足惜,上官小姐竟也不在乎嗎?!”
上官沛柔哪里聽得進去柳莞心的說教,現(xiàn)在的她早已讓嫉妒憎恨沖昏了頭,一心只想把那塊玉佩從柳莞心的身上奪下來。她不允許云敖對其他的女人如此鐘情,更何況這個女人是如此的卑賤,這要置她于何地?難道她堂堂一個正一品太傅家的大小姐還抵不上一個下賤的藝妓嗎?!簡直是奇恥大辱??!
云敖和云峙從皇帝居所處出來,本想去找柳莞心一同用午膳,沒成想剛走到前庭便看到上官沛柔和柳莞心發(fā)生了爭執(zhí)。
上官沛柔在云敖一出現(xiàn)的時候便看到了他,而柳莞心此時是背對著云敖的。上官沛柔是何等九曲十八彎的心思,她瞬間抓住柳莞心的胳膊,陰狠的說道:“想跟我爭?你也配!咱倆就來賭一賭,最后到底是你死還是我亡!”說完還沒等柳莞心反應(yīng)過來,她便向后退了一步,直直的摔進了身后的荷花池中。
巨大的水花濺起,濺到柳莞心的身上、臉上,她卻依然愣怔著。直到身后有人越過她跳入了池中把上官沛柔救起,她才看清救人的是云敖。
被救上來的上官沛柔一改剛才陰毒的嘴臉,又是一副溫柔得體的大家閨秀模樣,半靠在云敖的懷里,柔荑拽著云敖的前襟,梨花帶雨,嬌柔可人,無辜的說道:“三殿下莫要怪罪雪姬姑娘,是沛柔太過魯莽,沖撞了雪姬姑娘,惹得她生氣了,才一時失手將沛柔推進了荷花池,還好殿下及時出現(xiàn),否則沛柔可能……咳咳……”
一旁的上官曼蓉哭著撲到上官沛柔身邊,哭訴道:“長姐何故如此維護一個藝妓?。 鞭D(zhuǎn)而委屈的狀告道:“三殿下有所不知,雪姬姑娘好生傲氣,連長姐同她說話都要禮讓三分,若不是念著三殿下,我們上官府的大小姐何故如此受盡委屈?只是一個藝妓罷了,莫不是要上天去嗎?就算這樣三殿下也不管嗎?!”
云敖也不愿相信柳莞心會一時失手推了沛柔,可是自己也算是親眼得見的,兩人確實發(fā)生了爭執(zhí),而沛柔也確實掉進了荷花池中,這擺在眼前的事實是賴都賴不掉的。況且以沛柔的心性,更是沒有栽贓柳莞心的理由吧。雖然不愿相信,但當(dāng)著沛柔的面他還是要問一句,便看著柳莞心說道:“到底為什么?”
芊兒在一旁急得直跺腳,說道:“三殿下這是要冤死姑娘嗎?分明就是有人在顛倒黑白,自導(dǎo)自演一出戲還想冤枉好人!姑娘也受傷了,殿下卻不過問,竟偏幫著旁人,真真的不分青紅皂白!”
“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對三殿下如此無禮,看我不抽爛你的嘴!”上官曼蓉跳起來就朝芊兒沖過來。
云峙適時伸出一只手臂將芊兒護在身后,淡笑著說道:“上官小姐何必如此急躁,是非黑白,我三哥自有決斷,也不是靠一人之言就可辨的?!痹浦胚@話意有所指,上官沛柔急急地瞥了他一眼,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柳莞心已經(jīng)從上官沛柔一連串的做戲中反應(yīng)過來了,從一開始的愣怔到現(xiàn)在的坦然,如果說一開始有的人還站在黑與白的交界線上,那么如今這一出算是把暗敵變成了明敵,虛偽的面具戴不住了,以后也不必再佯裝了,倒也樂得輕松自在。她心里還是覺得云敖會相信她不會做出這種事的,所以當(dāng)云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也跟著涼了半截,有點難以置信的看著云敖,眼神從吃驚變到悲痛,又從悲痛變到了心寒,最后歸于一片沉寂,淡淡的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沒推她!”
上官曼蓉嗤笑道:“雪姬姑娘好生笑話!你的意思是我長姐冤枉你了?我堂堂上官府,怎會費盡心機栽贓你一個區(qū)區(qū)藝妓,你也太抬舉你自己了吧!”
既然撕破了臉,柳莞心也實在懶得和她們廢話,伸手理了理裙擺,淡淡的說道:“我也實在不知上官家為何總和我一個區(qū)區(qū)藝妓過不去,原想上官家的小姐和公子不同,出得大戶人家,誰知竟也是一丘之貉,只會使些下作手段,上不得臺面。罷了,我也懶得和你們在這兒廢話,奉勸兩位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人在做,天在看!”遂轉(zhuǎn)而看向云敖,眼中滿是淡然:“我再說一遍,我沒推她,還請三殿下明察,凡事都要講求證據(jù)!”說完便拂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