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的睡眠褪去,風(fēng)云游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背靠石壁,斜臥于一個狹窄的洞穴之中。
洞中昏暗,沒有光照,只有十?dāng)?shù)米外的洞口有幽幽的冷光射入,略微映出了四周的形狀。
那是月光。
已經(jīng)入夜了么?
極寒帶來的休克讓少年的意識中斷,如今斷弦再續(xù),那些飛揚的沙塵、蛇吻的腥臭頓時紛至沓來,連帶著神經(jīng)里殘留的情緒也似被再度激活,讓他忍不住全身緊繃,悶哼出聲。
記憶的盡頭,是那漫天的血雨,徹骨的冰涼,以及飄飛四散的血沙。
沈有司死了,為救我和古月而死。
風(fēng)云游想到此,心中苦澀交雜,再回憶那白蛇神的滔天兇威,便只能恨自己太過無力。
思及此處,他驚覺古月并不在身邊,正想要起身搜尋的時候,便聽到一蒼老男聲于洞內(nèi)響起。
“小姑娘就在你右側(cè),她性命無礙,只是被先天寒氣傷了腑臟,需要好好休養(yǎng)。”
少年循聲望去,就見到不遠(yuǎn)處的石壁上靠著一個人,視線再回轉(zhuǎn),發(fā)現(xiàn)古月確實安然臥睡在他身邊。
“倒是你,承受了大部分的寒氣,卻僅用半日便能醒來,倒真是讓我意外。”
男子繼續(xù)說道,語氣頗為訝異。
“是前輩救了我二人?”風(fēng)云游本想掙扎著起來,卻發(fā)現(xiàn)全身無力,只得臥著問道。
“那白蛇天性記仇,見我替你們驅(qū)散霧氣,便硬是反其道而行,拼著本源不固,也不愿讓我如愿?!?p> 那男子卻不理會風(fēng)云游的問話,只是自顧自說道:“說起來,倒也是我害了你們。不過你也不必再擔(dān)心,那畜生又被我打傷,短時間內(nèi)不敢再靠近此處了?!?p> 聽到這里,風(fēng)云游腦海里頓時回想起那道輕易洞穿白蛇的熾烈光虹,以及隨其而生的蜂鳴。
“前輩如此武功,怎會隱居此處?”
少年不禁問道,卻見那男子聞言哈哈大笑。
“隱居?我后知野豈是隱居山野之人。我是被人追得如同落水狗般,一路東躲西藏才流落至此。”
雖是自嘲的話語,但在此人嘴里說來,依然滿是自傲與不羈。
“前輩如此武功,居然也會被人追殺?”
在風(fēng)云游眼里,此人能夠輕易地重創(chuàng)白蛇,其武功已然到了他不能理解的境界,便是此刻說是天下第一,他也是信的。
“你不知道我目無余子后知野?”這男子卻是答非所問,語速有些急促。
少年一臉茫然,正要回答,卻又被他打斷。
“追殺我的乃是天榜第三,森羅萬象辛天極?!焙笾邦D了頓,復(fù)又說道:“看來,你也不知道辛天極?!?p> 他的語氣好似舒緩了些。
在這昏暗的洞穴中,目力出眾的風(fēng)云游只能見到此人的大致輪廓,但他似乎仍能清晰看見風(fēng)云游臉上的表情。
“我后知野二十五歲入先天境,三十二歲晉元磁境,四十五歲成就天人境,如今在地榜宗師中列第三十六位,畢竟是大器晚成,算不得特別驚才絕艷;常人若記不得名字也就罷了。”
自夸“大器”的男子嘴里說著“罷了”,語氣卻甚是不渝。
“這連天榜與森羅萬象的名頭你都沒聽過,你這修習(xí)的煉體功法難不成是做夢得來的?”
此話一出,風(fēng)云游卻是心里一驚——這力士移山經(jīng)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故而之前都是假托天生神力掩飾,沒想到卻是被此人一眼看了出來。
“老夫?qū)δ愕墓Ψê翢o興趣,你也不需廢那力氣,編個由頭來搪塞?!?p> 少年對面,后知野眼見風(fēng)云游面色一變,便似已看穿他心中所想,又搶先出言。
“我大梁練武成風(fēng),唯獨這體修無人問津,千人里也未必有一個,沒想到今時今日偏讓我遇上?!?p> 后知野說著便站起身來,略顯蹣跚地走到了少年對面。借著些微月光,風(fēng)云游才發(fā)覺這身材高大的老者腰腹之處有一個成人手掌大的貫穿傷口,透過它能直接看到其后的石壁。
“你這傷勢,怎么......”
如此重創(chuàng),等于是直接失去了好幾個重要器官,但眼前這人還能如常人般言行,著實讓風(fēng)云游難以置信。
“什么怎么?怎么還活著?”后知野聞言反問。
震驚過后,風(fēng)云游當(dāng)即想到了白蛇守著的朱果:“前輩,那白蛇睡臥的地方生有朱果,其肉白骨的造化之功乃我親眼所見!您若是取來……”
誰知后知野聞言,卻是嗤笑一聲。他伸出右手隨意地撩起殘缺的衣擺,輕輕一拂創(chuàng)處,那血肉便頓時放出赤芒,一時間,傷口周遭灼流四溢。
“這辛天極化生的大日明輪真氣,若是區(qū)區(qū)朱果就能治好,豈不是成了笑話?”
赤芒一現(xiàn)即收,卻是讓風(fēng)云游瞥見了后知野右手的殘缺——這手掌之上四指斷去,只留下了孤零零一個拇指。
“前輩,您這手?”
“老夫為了持續(xù)壓制這大日明輪掌留下的傷,全身真氣枯竭,只得運使一門燃燒血肉化作真氣的秘法,以四根指骨為箭,換了外頭那畜生身上四個窟窿。之前我激發(fā)食指箭時,你想必也見著了?!?p> 后知野隨意說著,仿佛只是掉了四根頭發(fā)。
“幾日前,我逃至此處,便遇上了外頭入了先天的白蛇。這畜生見老夫受了重創(chuàng),覬覦老夫的遺蛻,縱是被這右手的尾指箭射穿也不肯退,滿心以為老夫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回光返照。”
說到此處,后知野一臉狠色:“老夫當(dāng)時就舍了這無名指與中指,好叫它知曉,虎落平陽,也不是野犬能欺的?!?p> 嫌棄完白蛇神,后知野又開始嫌棄風(fēng)云游:“你這小兒也真是婆媽,這傷又不是長在你身上。我輩武人,白刃托身,紅塵逆旅,就是求一個念頭通達(dá),胸臆直抒。要想賴活,不如藏進(jìn)山里當(dāng)個獵戶,還練個什么武?”
說完,他也不管風(fēng)云游膝蓋中箭、面皮發(fā)燒,直接在少年的身邊坐下。
“老夫救下你們二人,其實也是有事相托。”說到正事,后知野的語氣嚴(yán)肅了起來。
“前輩但說無妨。”受人救命之恩,風(fēng)云游自無二話。
“我有一物,需要小子你送至具州后家。只要東西送至,我家中必然會滿足你的任何要求?!焙笾稗D(zhuǎn)過頭來說道。
“后前輩放心,我一定送到?!憋L(fēng)云游勉力轉(zhuǎn)過臉,卻看見老者的臉上雙目緊閉,右眼角處還有一道干涸的血痕。
“呵,什么又后又前的?!焙笾白焐险{(diào)笑,左眼猛然睜開,正與風(fēng)云游對視:“我要你送的,便是我這只眼睛?!?p> 在視線交疊的剎那,少年只覺得那只黑白分明的獨眼如同漩渦黑洞,要將他的精神靈魂盡數(shù)吸入,僅僅是對視,一股陰森寒意便從他的尾椎骨上生了起來。
樹上碼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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