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小飛鳥,
頭也不回?fù)溥曛岚颍?p> 飛走了。
追不上她的寒候鳥啊,
凝望著天邊小小的背影,
一動不動。
他在等待著,
什么呢?
………………
午夜十三時,執(zhí)紼客棧。
“我……”
“我想……”
“我想見見我的女兒?!?p> “我好久沒見過她,我……我想見她一面。”
“……我想給她說……”
“爸爸錯了?!?p> 這是一個十分蒼老的靈魂,單看外表,估摸著有九十來歲。
他生前應(yīng)當(dāng)過得不好,身上的衣服還是幾十年前老舊的款式,頭發(fā)稀疏,滿面風(fēng)霜。
離群居所,踽踽獨行。
執(zhí)紼提筆,寫下老人的名字——鐘樹開。
“你與你女兒多久沒見了?”
“……三十二年吧,三十二年五個月零三天?!?p> “她為什么離開?”
“……”
“不能說?”
“不是。是……我做錯了事,她恨我?!?p> “如果我沒記錯,三十二年前,人間社會主流思想還是重男輕女,對女性的束縛挺緊的吧?你的女兒當(dāng)時幾歲,就離家出走?”
在那樣的社會現(xiàn)實情況下,一個女人寧愿漂泊四方也不要待在溫暖的家中,這位父親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大惡極的錯?
“她離開家的時候剛過二十歲,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五十二了。”
老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在女兒離開的一萬一千八百三十多天里,每一個希望落空的夜晚,他都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描摹著女兒的樣子。
一開始他是憤怒的。
他覺得女兒違逆他,還任性地搞離家出走這一套,叫他很沒面子。
所以他耐著性子,等在家里,等女兒在外面受挫回家。
這一等,就是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間,他從憤怒到擔(dān)憂,從擔(dān)憂到思念。
他開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日日夜夜地想,來來回回地想。
他開始明白自己的錯誤,并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清晰。
但他的孩子啊,再也沒有回來過。
執(zhí)紼問:“三十二年間,你去找過她嗎?”
“找過。您不知道,這三十二年的前二十年,我一直在找她??墒恰?p> 沒找到哇。
她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了無蹤跡。
他找了二十年,找遍每一處女兒可能在的地方,找得自己精疲力竭,卻一無所獲。
后來他老了,走不動了,便只能回到曾經(jīng)的家中,守著一屋子的老物件,期盼女兒回家。
“好,我知道了。你的委托成立,耐心等待,我們找到你的女兒便會帶你去見她?!?p> “酬勞的話……就要你十分之一的功德?!?p> “好,好……謝謝您!”
老人感激又緊張地攥緊雙手,聲線因為情緒有些不穩(wěn)。
執(zhí)紼頷首:“不必如此,您先去房間歇息吧,這么多年,想來靈魂很疲倦?!?p> “養(yǎng)足精神,才好見你的女兒,對嗎?”
“您說得對,我要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不然要被嫌棄的?!?p> 老人忙不迭點頭,手不由自主扯了扯衣角,心里懊惱不已。
怎么穿成這樣,女兒瞧見了……
大概更不愿認(rèn)他這個父親。
“客人您放心,客棧西苑有購物空間,您若是對身上衣服不滿意,可以去那里購置。”
林冢被叫進(jìn)來,恰巧聽見執(zhí)紼最后一句話,見老人神色懊惱,立馬揚起熱忱的微笑對他說道。
“購物……空間?”
“是的,您若是想去,與我知會一聲,我?guī)?,到時候您想要什么都可以換,保證整掇得光鮮亮麗。”
“您跟我來,我同您慢慢說?!?p> 林冢帶著老人走出會客廳,遠(yuǎn)遠(yuǎn)的還能聽見他清朗的聲音。
『亡靈書』上鐘樹開的名字顯現(xiàn)出淺金色的流光,表明此人在世時功德遠(yuǎn)大于罪孽,不說此世,大概前一世時也做了不少好事。
這樣的人,怎么會做出令親女三十二年不歸家的事情呢?
還是說其中另有隱情?
執(zhí)紼抿唇,在淺金色的字體下方勾畫出一個赤色符號。
符成,赤色紋路隱入書頁,然后『鐘樹開』的名字邊上,浮現(xiàn)出一個名字。
——鐘展顏。
執(zhí)紼伸手正要觸及這個名字,卻見后面又出現(xiàn)一個黑色的字。
殞。
……鐘展顏死了?
難不成是因為她死亡,所以才無法找尋蹤跡,更不能回家?
蹙起眉頭,總覺得哪里不對。
算了,還是去看一看。
執(zhí)紼將手放在『鐘展顏』三個字上,閉上雙眼。
會客廳里的鬼燭驀地一暗,再亮起時,已然鬼去室空。
唯余書頁無風(fēng)輕響。
…………
“咚咚咚,咚咚咚?!?p> “老鐘,老鐘?你在嗎?”
外面有人敲門,是隔壁家王叔叔。
鐘展顏放下筆,飛快地走到屋口開門:
“爸爸不在家,王叔叔您找我爸爸做什么?”
隔壁老王見是她,憨憨地?fù)蠐项^笑著說:“是小顏吖,你爸不在?你知道他去哪了不?”
鐘展顏笑著回答:“許是去進(jìn)貨去了,他沒跟我說。”
“這樣吶,誒那你爸回來叫他來我家,我有事要跟他說,啊?!?p> 鐘展顏應(yīng)承下來:“好的王叔叔,王叔叔您慢走?!?p> 關(guān)上門,少女緩緩?fù)鲁鲆豢跉狻?p> 最近爸爸好奇怪的,白天不在家,晚上回來又很晚。
她平時要學(xué)習(xí),習(xí)慣早睡早起,這么些天來,竟與爸爸完美地錯過,一面沒見上。
要不是每天早上起來看見桌上的早餐,她都要懷疑爸爸一夜未歸呢。
所以爸爸究竟做什么去了?
少女有點擔(dān)心,又因為見不上父親的面而無從下手。
干著急可不行,她必須得做點什么。
今晚上她就不睡了,等著爸爸回來,反正明天是周日,晚點睡問題不大。
到時候一定得問清楚爸爸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鐘展顏握緊拳頭,自我肯定地點頭:“就這么定了?!?p> 當(dāng)天晚上,少女快速地應(yīng)付過晚餐,抱著一本課本安靜地等在堂屋里。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夜幕張開,籠罩住整片天地。
家中十分寧靜,鐘展顏甚至能聽見外面樹上蟬鳴聲響。
古舊的時鐘背負(fù)著沉重的光陰,步伐緩緩,行過黑夜。
晚十一點五十七分,距離第二天還有不到三分鐘的時候,大門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等困得幾乎要昏睡過去的少女頓時一激靈,目光炯炯地盯著大門。
“咔——”
有人進(jìn)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