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武鎮(zhèn),如果不是有人指路,這濃霧繚繞,樹林遮蔽,怕是沒幾個人找的到。
吳嫦、謹王爺在離開張木匠家后就直奔這里,途經(jīng)樹林時,連路都沒有,只能強行踩過去。這林子遮天蔽日的,地上潮濕難走,那些樹枝敗葉泥濘跟筆似的在行者的衣服上做上了畫。
吳嫦常年四處行走,踏過不少險山惡林,早已習以為常。她看了眼謹王爺,本來飄逸瀟灑的白衣染的灰灰綠綠的,沒忍住,笑了出來。謹王爺也沒生氣,在吳嫦笑的走神差點滑倒時,還扶了她一把。
怪不得十年前張木匠會在這里扭傷。
到了鎮(zhèn)門口,濃霧更是迷的人睜不卡眼,看著很是陰詭莫測。鎮(zhèn)門已經(jīng)被打開,路上各種已經(jīng)散架的尸骨,這是那位老爺子沒有跟他們說的。盜匪劫掠,沒成想已經(jīng)到了全城都無人收揀的地步。
生活的好好的,突然整個鎮(zhèn)子遭來橫禍,陰怨之氣過重,已經(jīng)罩住這片地,阻斷了陽光、風雨與時間。只要執(zhí)念深一些的,就會流連不去。
這里的東西也敢拖出去賣,那幾位張木匠真是膽大能包天。
吳嫦已經(jīng)習慣待在這些地方,她轉(zhuǎn)頭對謹王爺說:“你留在這里吧!我自己進去,這里不是你可以久待的地方的。陰怨會影響你的神智?!?p> 謹王爺實在不放心她,今早就是他強行跟來的,這時又怎么樂意離開。
吳嫦看了他似乎有些委屈,又有些自我嫌棄的樣子。不知怎么的,腦子里還沒想,就從脖子上摘下了一下圓形掛墜遞給了謹王爺。
那掛墜底座是銀色的,但不是銀制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面上鑲著一片白玉片,玉上沒有像慣常見到的那樣雕上神佛或者花草,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玉片,上面印上了很多極小的字。謹王爺猜那應該是符陣。
他開口問道:“這是?”
吳嫦時常看到一些文人能推讓半天,也不想廢話,直接給謹王爺帶上,她說道:“這是我姑父給我的,這上面的符陣可以保護你不受陰氣侵擾?!?p> 謹王爺一聽,立馬就要還給她。
吳嫦用了不算多的耐心繼續(xù)解釋:“你不用擔心我,這些陰氣影響不了我。”
他們緩步走進鎮(zhèn)子里,這一棟棟的屋子大半門都開了,里面的家具已經(jīng)被搬空,直到看到一個喜慶的小樓。
這棟小樓上掛滿紅綢,有的已經(jīng)扯落了,依舊隔著五十年的時光,感受到了那位女子的喜悅與等待。他們走進了小樓,吳嫦受著冥冥中的指引,來到了二樓的一個房間里,這里的家具已經(jīng)搬空,只留下了一些紅喜字與房梁上的一根白綾,還有委頓在地的嫁衣白骨。
吳嫦感受到了這位新娘子的悲憤與絕望。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當時的畫面。
五十年前,也是這樣的秋季,何晚情懷著喜悅的心情在天還沒亮時,就由鎮(zhèn)上的老婆婆幫忙梳頭,祈禱著與夫君白頭攜老,恩恩愛愛。從梳好頭,再精心的畫好紅妝。她就坐在梳妝臺前一邊照著鏡子,一邊等著她的周郎,原來,她的未來夫婿也姓周。
接新娘是在黃昏,可現(xiàn)在還只是中午,她還沒能等到,就傳來一陣驚亂繁雜的聲音,還有驚天的馬蹄響。她趕緊跑到窗子邊看著。突然,一陳旱天雷劈響,天空烏云密布,攜狂風卷來。她永遠記得那日的天色。
可老天的發(fā)怒沒能震懾住縱馬奔來的盜匪,鄉(xiāng)親們四處逃竄,可哪逃的過盜匪。路上、墻上都粘滿了鄉(xiāng)親們的血,那位早上才給她梳過頭的阿婆也倒在了前面的路上。
何晚情捂住嘴,軟倒在地,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滴。她的父母親人還在樓下,可她沒有勇氣沖下樓救人,也不敢發(fā)出聲音,就那樣悶悶的流著淚,她很害怕,既盼著周郎可以來救她,又希望周郎千萬別來。她的耳邊都是鄉(xiāng)親們的嚎哭痛叫,可她現(xiàn)在連看都不敢看,她怕被發(fā)現(xiàn)。
何晚情就這么捂著嘴,她的心整個緊在一些,腦袋里面什么也想不了,就剩下一個念頭,一定要躲起來。她捂著嘴,彎著腰,倉惶的像后退,躲在了床的后面,就床與墻那一點距離,剛好夠躲她這樣一個身量纖細的女子。
她接近趴伏在地,連呼吸都放的很輕。她聽到了一陣哐哐的腳步聲,很有力,仿佛踩在她的心上。
她的床有很厚的簾子,床后的左右也有架子遮擋,原本,是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
她的嫁衣很美,她用了好幾丈的布料,還有夫家送來的幾丈輕透的紅紗,她一針一線做了半年,那輕紗大氅,還有長長的披帛,看很起來很是飄逸。
上樓的幾位盜匪東翻西找,把值錢的裝了袋,都已經(jīng)準備走了,卻看到了她那拖在外面的紅紗,她那時心思慌亂,出了這么要命的紕漏。
那是她最絕望又黑暗的一天,一群盜匪心滿意足的離去了。全鎮(zhèn),只留下了她這個被人污了清白的新娘。
她麻木的站起來,恍惚的一步步緩緩走到梳妝臺前,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就那么定定的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明明沒想著還嫁入周家,甚至只想了此一生??蛇€是止不住那萬分之一的期盼。
黃昏時分,周郎家的迎親隊應該來了,可她沒見到,只見到了一位長位,那位長位嘆了口氣,離開后再次復返,送了一封信來,上面只有一句:“縱使長柳似舊垂,也已攀折他人手。”
當日晚,她就一根白綾自盡了。
這個鎮(zhèn)子里還有這樣那樣的故事,每個人都在訴說著自己的怨憤,遮天蔽地,太過濃重。將靈魂也鎖在了那些怨恨里。
吳嫦仿佛感受到何晚情的絕望與痛苦,不自覺的流下了淚。她低著頭,在她身旁的謹王爺看到一滴滴眼淚掉落地板上。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與吳嫦不同,看不到那些畫面。以為她是觸景傷情,當年國師府也是一朝滅門,滿院尸首。謹王爺現(xiàn)在也不想失禮不失禮了,側(cè)行一步抱住了吳嫦。
吳嫦靜靜的哭了一會,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