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淵,你既然先毀諾在先,就別怪老夫出爾反爾?!痹谶@個世上,知道西夏國主姓名的人不少,但敢這樣直呼其名的人卻不多。
他的臉色下沉,無形中散發(fā)出一國之主的威嚴,“葉先生,和親之事朕從未逼迫小玖,何來毀諾之說。朕的圣旨遲遲未下便是顧及小玖,她求見朕幾次朕都推拒。小玖的性子與云兒如出一轍,她顧全大局,執(zhí)意要和親,朕成全她的大義,何錯之有?”
“倒是葉先生,你當初看不起朕的金口玉言,對自己的君子之言更加推崇,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你若執(zhí)意毀約,倒也不必拿此事當借口。生死之事自有天定,朕但求無愧無心?!?p> 夏淵敢說出此話是真的不怕死,不想得到芍藥谷的神藥嗎?自然不是。他最擅長的是揣測人心,這么多年了,有足夠的時間讓他了解藥老這個人,知道他最重信諾,所以他抓住這一點,逼得他無話可說,無路可退。
藥老被他的言論氣笑了,“夏淵啊夏淵,老夫早該想到,從你帶走云裳那一刻起,老夫就該想到你花言巧語,善于詭辯。十四年過去了,你更甚當年啊?!?p> 夏淵不想一味地跟他強辯,放緩了語氣說道,“請問葉先生,朕在哪一點上毀了諾?”
“你雖不曾直言逼迫小玖和親,但所行之事與逼迫有何區(qū)別?你曾答應護她一世無憂,如今卻親手推她入火坑,還談何護她?”
“不管先生信與不信,朕從未做過逼迫小玖之事,就算當日在大殿之上,滿朝文武跪在朕的面前情愿,朕依然一意孤行,并在御書房懇請東照使者更換和親人選。然而,朕的小玖過于優(yōu)秀,又救過東君揚的命,令他傾心不已,坦言非小玖不可,所以朕才一拖再拖?!?p> “小玖見朕憂心,前來見朕,說甘愿和親。朕怕她只是一時沖動,因此直至今日仍不下詔令。葉先生陪伴小玖的時間比朕長,應比朕更了解她,只要是她認定想要去做的事,誰都攔不住?!?p> “她這次和親與先前大為不同,她是為朕解憂,為西夏百姓免受戰(zhàn)亂之苦,她會受到舉國的尊敬和愛戴。東照國必然會顧及到此,不會為難于她。況且東君揚對她甚是傾心,去了東照之后也會極力護她。再者,她和親之后,朕更加不會不聞不問,到那時,整個西夏都是她的后盾,這難道不是朕對她的一種相護?”
不得不承認,夏淵是一個極為成功的政治家,他的言論循序漸進,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把不擅長辯論的藥老說得無言以對。
因此,即使他心里依然覺得不爽,卻無從反駁,只能默認他沒有毀諾的說法。對于這個害了他女兒又將坑害他外孫女的男人,在此時厭惡到了極點。他連多看他一眼都嫌臟,起身拂袖離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前,夏淵不忘出言提醒他,“葉先生……”
他頓住身影,頭都不回,“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如你所說,小玖在東照過得如何,還需看你這個西夏國主臉色,老夫為了小玖也不會棄守諾言。”
得到滿意的結果,夏淵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殊不知,憑藥老的一身修為,他一呼一吸的變化都逃不出他的感應。他眼中的不屑更甚,也再次為自己女兒的眼光感到悲哀。
他沒有精力再與他糾纏,他已清楚明白,夏昭華的和親勢在必行,即便他有千萬種手段可以不讓她走上和親之路,但她不愿。他若強行將她擄回芍藥谷,她便不再是夏昭華,她這一生都會在愧疚與自責中度過,再也不會有昭昭日月沐浴。與其讓她郁郁寡歡地過一生,不如成全她的選擇,老來再陪她鬧一場。
東照又如何,他這一生經(jīng)歷的龍?zhí)痘⒀ㄟ€少嗎?他相信,憑她的聰明才智,在東照也依然可以如魚得水。
他一旦想通了這些,心情便不再沉重。他重新回了云華院,見她房間的燭火未熄,他輕輕扣響房門。
十七早已聽聞他的腳步聲,第一時間開了門,“師傅?!?p> “小玖就寢了嗎?”
“還沒有,師傅,請進?!?p> 夏昭華托著腮坐在桌邊把玩著酒杯,“師傅,你去見了父皇?”
“什么都瞞不過你。”
夏昭華笑一笑,也不問他去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這些她都可以猜到?!皫煾迪胪??”
他眉眼之間的愁悶散去,此刻一片舒展地呈現(xiàn)在她面前。
“老夫想通了,無非是陪你出去闖一趟,鬧一場,待你厭倦之日,師傅再帶著你遠離塵世喧囂也不遲?!?p> “好!”她為他倒?jié)M了一杯酒,“師傅,小玖敬您一杯,往后咱們師傅又可以并肩了?!?p> 十七在外間聽到了談話,終于也舒展了眉眼。無論前路如何,她要做的便是跟隨公主,相信公主,陪著她玩陪著她鬧,陪她闖蕩世界。
藥老從房間出來時,十七送了他一小段路。
“十七,還記得你拜師時許下的誓言嗎?”
“十七記得,十七說過,誓死守護公主?!?p> “記得便好,我要事先去做一些安排,暫時將小玖交給你,她若有一絲一毫的閃失,你的命我會親自取?!?p> 十七二話不說跪下,“十七以性命起誓,絕不負師傅所托。”
“起來吧。”
夏煜衡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夏京,暴力地踹開云華院的大門。夏昭華一臉不忍地發(fā)出“嘖嘖”的聲音,不知是心疼他的腿,還是心疼那扇破碎的大門。
他喘著粗氣,死死地瞪著她,見她繞著他走了一圈,東摸摸西碰碰,確認他沒有受傷才安了心?!拔伊隙阋宦穬措U,害怕你受傷,夜里總做噩夢。此刻見你無事,今晚終于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
“現(xiàn)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我才離開幾天,你就給我整出這么大的事,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夏煜衡還想繼續(xù)說下去,卻被她一個舉動弄得戛然而止。
她撲進他的懷里,雙手環(huán)抱住他的腰,側頭靠在他的心口處,感受他蓬勃的心跳,安撫似的用頭蹭了蹭。
夏煜衡立馬沒了脾氣,下意識地一手回抱住她,一手順著她的長發(fā)輕輕捋著,“小玖,別怕。有五哥哥在,別怕?!?p> 他連著說了兩個別怕,可見他的心有多疼。
“五哥哥,我們去東照吧。你在東照也給我建一個云華府好不好?”
“小玖,我們不去東照,五哥哥不會讓你去東照的,相信五哥哥,嗯?”
她直接在他懷里搖搖頭,“是我自己要去東照的,你不要去找父皇了。你是最了解我的,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p> 她繼續(xù)說服他,“反正五哥哥也不喜歡西夏,那便陪著小玖一起去東照生活吧。我只要一想到以后見不到五哥哥就好想好想哭。”
“不會的,不會的,五哥哥一直在你身邊,去哪兒都陪著你,永遠不會離開。”
她安心地靠在他懷里,不雅地打了個哈欠。她沒有騙他,她確實擔心他的安危,好幾天沒有睡好。此時他安然無恙,心下一松,他的懷里傳出輕輕淺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