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蘇孟的意料,當(dāng)天晚上蘇達并沒有帶上蘇孟連夜趕路,他叮囑了蘇孟幾句要蓋好被子不要著涼,作勢要離開房間,卻被蘇孟扯住袖子。
蘇達微微回頭,看到蘇孟那張寫滿了問題的臉,半蹲下身,把被子拉上來蓋住蘇孟的肩膀。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問什么,只是,現(xiàn)在告訴你,你也未必能明白。你只要知道,今晚可以睡個好覺,那些人短時間內(nèi)不會再來?!碧K達將蘇孟的手輕輕撥開,放回被子里。
蘇孟本想開口問些什么,但是她看蘇達確實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便也不去討這個沒趣,給蘇達道了聲“早些歇息”,便把被子扯過頭頂,做出一副要睡覺的樣子。
既然信息已經(jīng)傳達到位,蘇達也不久留,他走出屋子,小心闔上門,目光悠長地看著走廊,恍神不過半分,便進了自己房間。
出師不利的錢健學(xué)跪在地上已有一個時辰,但面前坐在太師椅上的男子卻沒有半點要他起來的意思。最開始錢健學(xué)還認真表現(xiàn)出心有愧疚無臉見人的姿態(tài),但跪的時間太久,他便只剩麻木,連懊悔的表情都懶得表演。本來嘛,自己和做官時候的蘇達就不熟,只是在高進開題的時候見過兩面,針對皇上提出的某一備選課題討論過幾句,兩人的交情和“熟悉”二字絕不沾邊,更別說蘇達辭官已有十年,這十年間對方到底有沒有娶妻生子自己怎會知道,倒是眼前這位惹不起的老爺,怎么就篤定蘇達和那個六歲小兒絕非父女呢?
想到這兒,錢健學(xué)偷偷抬起頭,打量起這位老爺來。
“你在看什么?”
說話聲量并不高,語氣卻不怒自威,這就是久居上位者的霸氣。
“沒……沒有。下官不敢?!卞X健學(xué)急忙回復(fù)。這回聲音里的發(fā)顫倒不是裝出來的。
“哼,爛泥扶不上墻?!崩蠣敁Q了個坐姿,手指輕叩著椅子扶手。上好的黃花梨,被敲打著發(fā)出的聲響也是清脆悅耳的,只是這聲音傳進錢健學(xué)耳朵里卻毫無美妙可言,更像是閻王爺索命時迫近的腳步。
“行了,你跪得也有這么久了,起來吧?!碧珟熞紊系睦蠣敶蟀l(fā)慈悲,錢健學(xué)趕忙起身,嘴里還不忘謝恩。
“林大人,這事兒確實是下官沒有辦好。您責(zé)罰下官就行,可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體就不值當(dāng)了?!卞X健學(xué)賠著小心,希望林汝光能心情好點,賜他個座。
瞧著錢健學(xué)這副小心討好的奴才相,林汝光心里滿是嘲笑和鄙夷,他面上山不顯水不顯,隨便指了個座,意思是錢健學(xué)可以坐了。后者一邊諂笑著一邊一瘸一拐地小步移動過去,待屁股終于落了座,又“嘿嘿”笑了兩聲,對林汝光的寬容大量表示感謝。
林汝光一個字都沒說,把玩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才慢吞吞地開了口:“雖說你這次沒有順利給蘇達安上一個罪名入獄,不過也是膈應(yīng)了他,讓他到底是不痛快,也算是達到了目的。不算是沒有辦好?!?p> “是是是,林大人滿意就行。下官為了林大人的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卞X健學(xué)一聽林汝光沒有要責(zé)罰他的意思,趕緊表忠心,“這個蘇達,還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敢惹我們林大人不高興!林大人,既然這個蘇達是您的仇人,那也是我錢健學(xué)的仇人,我要是逮著機會,定讓他不得好死!”
“仇人?倒也算不上?!绷秩旯馇浦翘鴦拥臓T光,眼睛有點失神,思緒似乎回溯到很久之前,“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擔(dān)驚受怕地過了一晚,蘇孟恐怕真正睡著的時候還不足一個時辰,但是她卻毫無睡意,連早飯都試圖勸說蘇達不要吃,直接上路,速速離開這個鬼地方。蘇達看著她這副火急火燎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叫掌柜的打包了一些饅頭,招呼車夫們啟程。
“爹,爹,我說,這驛站里面肯定有昨晚那個錢大人的耳目。不然為何錢大人昨晚跑來捉賊呢?”蘇孟鬼鬼祟祟地攔著蘇達,惡狠狠地朝驛站的方向瞪了一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關(guān)系嗎?”蘇達吩咐著車夫把行李搬上車,趁著空隙回答蘇孟。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啦!”蘇孟一激動,說話的分貝也大了很多,發(fā)覺這點后,趕緊捂住嘴,把蘇達拉到更遠的地方,“咱們就這樣算了嗎?都不反擊?”
蘇達眉頭一皺,嚴(yán)肅地說:“孟兒,你爹我不過是一介草民,沒權(quán)沒勢,如何去打擊報復(fù)他人?!蹦┝?,還不忘補充一句,“即便是我手握重權(quán),也不能做這種君子不齒之事?!?p> “這……這怎么就君子不齒了?咱們不是受害者嗎,那些欺負我們的人,他們做的事就是君子所齒了?我自己受了欺負,我總得報仇呀,不然我任人宰割,還有活路嗎?”蘇孟覺得好委屈,蘇達的一席話簡直顛覆了自己的三觀,古代人都是這般“圣賢”嗎?
蘇達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蘇孟說:“孟兒,爹不讓你去報復(fù)這個驛站的人,是因為這些底層的人往往是受到脅迫而不得不做這些事兒,我們沒必要去報復(fù)他們,真正應(yīng)該報復(fù)的是那些藏在水底的指使者,可是他們藏得深,且不是我們輕易可以接觸的,所以,在我們能力不足的時候,不要浮躁,不如花時間來強大自己,才終能有一天不被別人欺負?!?p> 這席話是蘇孟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下細一想,蘇達說的很有道理,昨晚錢健學(xué)來的時候,那驛站掌柜的一直不敢抬頭看他倆,臉上也腫了一塊,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如果自己沖動地去報復(fù)他,那自己豈不是和錢健學(xué)同一貨色啦?想到這兒,蘇孟就覺得很不好意思,她因著自己先前說的那些魯莽的話而羞紅了臉。
覺察出蘇孟的羞愧,蘇達也沒說什么,他喚來車夫,將蘇孟扶上趕過來的馬車,對蘇孟低聲說道:“你現(xiàn)在還小,沒有想到那些是很正常的,待你如我一般經(jīng)歷了各種事,也會透過事件看透真實了?!?p> 蘇孟點點頭,鉆進車廂里。蘇達的話讓她始終沒法平靜,同時,這個從天而降的錢健學(xué)也讓蘇孟意識到,蘇達這個人也是一個謎團,他到底是什么人,有怎樣的過去,為何辭官,又得罪過哪些人,而這具身體的主人又是什么人,蘇達救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太多的問題,太多的不安,每次問蘇達他都會找其他借口岔開話題,導(dǎo)致蘇孟連點線索都沒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呀?”蘇孟揉著包子臉,小聲嘟囔著。
因為錢健學(xué)的突襲給蘇孟帶來的陰影太嚴(yán)重,后面幾日她堅決不去驛站過夜,索性一行人夜里也歇在馬車上,醒了就繼續(xù)趕路,原定五日的車程直接被縮短到三日,一道破敗不堪的拱石門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蘇達率先下了馬車,說了一聲“到了”。
“到了?”蘇孟瞪大眼睛看著這道拱石門。這算什么,某個大墓的標(biāo)志嗎?我們是要去盜墓嗎?難怪蘇達這個人神神秘秘不讓人問他的過去,原來是有這種不可告人的身份。等等,既然是盜墓大盜,之前怎么當(dāng)?shù)墓??花錢買的?好啊,虧你個蘇達滿口君子圣賢之類的之乎者也,原來是這樣一個表里不一的人!
這邊蘇孟還沉浸在自己的各種猜測里,那頭的蘇達已經(jīng)在給車夫結(jié)算工錢了,待他算好價錢并說好送到目的地就結(jié)款后,再向前輕輕敲了蘇孟的頭一下,極少見到的興奮之情在他臉上浮現(xiàn)。
“孟兒,爹的朋友就住在這個村子里,咱們要在他家住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你可得聽話,不要惹你葉叔叔生氣。”
朋友?葉叔叔?
蘇孟望著面前一幢幢荒敗的石頭房子,倔強的野草在墻里和石縫中肆意生長,勉強稱得上“路”的石板布滿青苔,微風(fēng)和著食物腐朽味打著卷襲來,街上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這居然是個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