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蘇孟耷拉著腦袋,將手里的帕子絞得不成形狀,思前想后,她直接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看著前方疾馳的馬車,最終還是沒有勇氣開口叫停。
垂頭喪氣回到車內(nèi)坐好,蘇孟想到今日搬家過于匆忙,竟連田盼盼他們?nèi)藳]有道別就走了,不由得再次嘆氣。同在車廂內(nèi)的陳嬤嬤知曉蘇孟的情緒低落,輕聲勸慰她道:“如果是擔心伙伴還不知我們已搬離的話,孟娘大可放心,老爺臨走時已讓旺福去給田家和王家報信了?!?p> 旺福是瑟爾招進來的家仆,今日搬家的時候蘇達只帶上了瑟爾和陳嬤嬤兩位家仆,其他家仆的賣身契被他還給了仆役所。蘇孟這才知道,原來蘇宅里面除了瑟爾和陳嬤嬤,其余家仆都是蘇達托瑟爾從仆役所雇傭的,平?jīng)鲦?zhèn)的宅子也是按月租的,簽的并非長期合同。蘇達兩年前的這些行為,的確能做到今日說走就走的瀟灑,這讓蘇孟覺得,蘇達像是在為類似于今天這種日子做準備。
“唉,只是讓旺福報個信,見不到他們,孟兒這心里還是難受得很?!碧K孟散漫地靠著軟枕,面露悲傷。
陳嬤嬤難得沒有苛責蘇孟坐姿不端,想著現(xiàn)在這種情形,讓她隨意一些,怕是心情也能好一點。
“孟娘不必難過,換個地方,孟娘可以結識新的朋友,無需為了眼下的暫別而悲傷,只要有心,今后一定有重逢的機會?!标悑邒咻p輕撩開蘇孟額前凌亂的碎發(fā),拍拍她的肩。
因著陳嬤嬤的安慰,蘇孟覺得心里好受一些,她側過臉看著陳嬤嬤,兩只大眼睛眨了眨:“嬤嬤,你說,孟兒可以很快就交到新朋友嗎?”
“那是自然?!标悑邒咭荒橋湴粒拔覀兠夏镩L相秀美,舉止端莊,性格又好,剛直不阿,為人仗義,想要和我們孟兒交朋友的人可以從城東排到城西去?!?p> “也沒有那么好啦。嘿嘿?!疤K孟被夸得有些飄飄然,翹起二郎腿,腳尖還左右搖擺。
陳嬤嬤把蘇孟的腿放下,輕拍了她的膝蓋一下:“孟娘還記得老身剛才說了什么嗎?舉止端莊,不要仗著我現(xiàn)在對你沒那么嚴苛你就得意忘形了?!?p> “知道啦,嬤嬤。“蘇孟吐了吐舌頭,起身規(guī)矩坐好。不知為何,和陳嬤嬤說了幾句話后,她的心情比剛剛輕松得多了,看著窗外越來越陌生的景色,也沒有那么難過。
只要有蘇達,瑟爾和陳嬤嬤在,哪里,都是家。
因著著急趕路的緣故,蘇達沒有讓大家夜里在驛管休息,而是吩咐瑟爾安排車夫搭建好帳篷。既然蘇達能夠在兩年前就將房屋租賃和家仆雇傭等事安排得如此妥帖,隨車備好帳篷,蘇孟已不會覺得奇怪。待帳篷搭建好,陳嬤嬤伺候蘇孟在里面換了身衣服,把厚實的棉花襖子脫下,再穿上一條青色拖地百水裙,外罩一襲繡著青青竹葉的米黃色紗衣,一個清秀可人的少女即刻從沉悶的笨重中解脫而出。
陳嬤嬤輕撫著蘇孟那頭烏黑的秀發(fā),嘴里喃喃道:“咱們孟娘,將來定是個大美人。”
在作為程舒夢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日子里,她極少得到他人對她外貌的贊美,好在她心態(tài)向來很好,從不在意他人因為她長得美或者不美而做出的評價,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很多東西比起長相更重要,獎學金和選美不掛勾,升職加薪和身高也無關,自己也偶爾因為某個時間段里心血來潮做出的努力換回的成果受到表揚,這些對于無欲無求的她來說,已經(jīng)夠了。但是穿越到南國之后,她聽到最多的評價或者夸獎,都是和她的外貌有關,仿佛除了這張臉以外,她蘇孟就沒有什么閃光點了。但偏生這副皮囊,卻不是她自己的。這便是蘇孟喜歡和田盼盼三人待在一起的原因,因為他們仨人是和蘇孟這個人交朋友,而不是和她的臉,和這具身體沒有關系。
梳洗完畢,陳嬤嬤拿出被褥,正想鋪床時,聽見帳篷外面有腳步聲迫近,立馬警惕起來。
“小姐睡下了嗎?”
是瑟爾的聲音。
“還沒有,正準備歇下。”陳嬤嬤松了一口氣,眉頭也舒展開來。
“老爺請小姐去他帳篷一趟?!苯柚悑邒吡闷饚づ耖T簾的空隙,蘇孟看到瑟爾那張同往常一樣不茍言笑的臉。
“好的,孟兒這就去?!?p> 蘇孟接過陳嬤嬤遞過來的青黛色披風,系好帶子,便跟著瑟爾去到蘇達的帳篷前。到達后,瑟爾給蘇孟躬身行了個禮就離開了。望著帳篷里蘇達行只影單的身影,蘇孟猜到,屏蔽眾人而單獨和她進行的對話,信息量看來不會小。
整理好思緒,蘇孟在帳篷外喊了一聲“爹”,便掀開門簾,踏進帳篷內(nèi)。
“孟兒,你可知今日爹為何這么匆忙地搬家?”
蘇達背對著蘇孟,猜不出他此時的表情。
蘇孟稍作思索片刻,說出心中所想:“可是和爹爹白天見到的客人有關?”
“噢,孟兒還知道今天家里來了客人?”蘇達轉過身,臉上并無一絲吃驚,看來其實是知道的,“這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你沒有猜到?!?p> “還有一個原因……”蘇孟低頭細想,始終猜不出來。
“三個月前,孟兒可曾認識過一個叫王立青的孩童?“蘇達坐到鋪好的床褥上,示意蘇孟尋一處地方坐下。
“是有此人?!疤K孟答道,腦子里出現(xiàn)那總是牽著一條雪白薩摩耶登場的小男孩,左思右想,也猜不透他和今日搬家有什么關系。
蘇達隨手從床邊的叢書中撿了一本古籍,扔給蘇孟。
是《北國志》。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王立青不姓王,他應該姓汪,而他的爹,就是北國戰(zhàn)神飛熊大將軍——汪聚名?!?p> “這是……這是怎么一回事兒?“蘇孟腦子有些亂,連帶著說話也不利索,“這和這本書有什么關系嗎?”
“兩個月前,汪立青來蘇宅找你玩耍的時候,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他左耳下方有一太陽圖形的刺青,在北國,只有皇室和皇帝欽點的一品戰(zhàn)將才能在耳后紋上太陽的圖騰,這象征著一種權利和榮耀。而我也收到探子的消息,飛熊大將軍在一個月前離開了北國國都雪姆場,再結合汪立青說他也是差不多時間跟隨父母來平?jīng)鲦?zhèn)走親戚的,那么,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了。我反復和這本《北國志》比對過,汪立青耳朵后面的刺青,和這書上畫的一模一樣。“
蘇達手指著那本《北國志》,望向蘇孟,
“我記得,這書你也讀過?!?p> 此話一出,蘇孟立刻羞得臉通紅。她先前看這些古籍雜文權當小說一樣看,自己感興趣的可以熟讀十遍以上,不感興趣的就一目十行跳過,大多數(shù)內(nèi)容看過就忘,哪里還記得這些細枝末節(jié)。而那汪立青終日戴著頂帽子,自己也未曾注意過他耳后,蘇達剛剛說的那些,絕不能算是她錯失知曉的機會,應該說是壓根就想不到。
看出蘇孟的窘迫,蘇達便不再提及汪立青的名字,要她閱讀各種地方志和游記等古籍的意義,他已點撥到位了。
“所以說,汪聚名借著走親訪友這個名義,在平?jīng)鲦?zhèn)待了三個月之久,就是為了……”
“孟兒應該有印象,九條在兩個月前曾說要回老家看望父母一事吧?那是我讓他離開的,要他去重新尋一處可安身的地方?!疤K達看著那搖曳的燭光,幽幽說道,”南國和北國,怕是要打仗了。“
“要打仗了?“
即便已猜到幾分,聽到蘇達說出的話,蘇孟還是吃驚不小。
“身為一國戰(zhàn)神,不但更名改姓,還打著走親訪友的幌子,在兩國交界處一住就是三個月之久,很難不覺得有蹊蹺吧?更何況,就連南國那位高居天位的帝王,都帶著家眷來此苦寒之地微服私訪,看來,這場戰(zhàn)爭,怕是十之八九避免不了了?!?p> 蘇達自顧自地說完,并未注意到蘇孟臉上的呆滯,他捻了捻燈芯,回過頭發(fā)現(xiàn)蘇孟的眼眶已有淚花涌動。
“那,住在平?jīng)鲦?zhèn)的百姓,豈不是就要遭殃?盼盼和粒粒,他們怎么辦……”
說話聲越來越小,蘇孟覺得喉嚨似乎被一朵棉花堵住一般腫痛。
“這就要看,汪立青愿不愿意出手相救了。倘若他要保田氏兄妹,憑他大將軍之子的身份,不成問題。不過,國家利益面前,不知這份友情價值幾分了?!碧K達冷靜分析,卻也不掩飾一些真相。
半晌,蘇孟抬起頭,望向蘇達:“爹,除了南北兩國即將開戰(zhàn)這個原因外,還有一個直接導致您今晚就搬家的原因,對吧?您說過,這個原因是和今天家里來的客人相關,是皇上說了什么話讓您不得不連夜搬走嗎?”
蘇達看著蘇孟,臉上表情似乎沒有什么變化,不過他嘴角勾起,露出一絲苦笑:
“如果只是見著皇上,爹并不會這么著急離開。今日除了皇上來了,還有一位爹沒有想到的客人——林汝光?!?p> “林汝光?”蘇孟將這個名字重復了一遍。
從未聽蘇達說起過這個人名,再結合剛剛蘇達說的話,想必這個人和蘇達之間定有一段恩怨。
“要問這世上誰人最不希望我蘇達日子好過的話,當朝國師林汝光,定是其中之一。”
蘇達右手托腮,側躺在被褥上,向蘇孟說起他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