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橋客棧的門開了。
“帶著他,我打賭你們一定走不出這個鎮(zhèn)子。”客棧里走出一位青衣少年,倚門抱劍,頗有興致地打量著這群悍匪道。
客棧門前的四個賊人把劉昌武圍在中間,為首的是個背對著棧門的光頭,披掛一身七成新的戰(zhàn)甲,腳踩一雙登云靴,背上背著一口寒芒四射的環(huán)首大刀。左邊是剛剛跟劉昌武打過一架的自稱叫鐵牛的中年大漢,右邊是一個背著斗笠的的刀疤臉,手中拿著一桿紅纓槍。離門口最遠(yuǎn)的那人留著一口八字胡,卻是披著儒袍,一副文人打扮。
“你又錯了?!备鰜淼拿樌坠斓哪贻p人搖頭否認(rèn)道,“我賭他們走不出這條街?!?p> 叫鐵牛的中年大漢啐了一口,罵道:“放你媽的十八羅漢通天屁……”卻被刀疤臉制止。
“鐵牛!”刀疤臉壓低聲音道:“二位兄弟是什么人,又是如何得知我等出不了這楓橋鎮(zhèn)?”
“我說的,你們帶著他出不了這楓橋鎮(zhèn)?!鼻嘁律倌暧殖慌耘斓溃骸安贿^唐飛更過分,他說你們出不了這條街?!?p> 毛臉雷公嘴的少年眉頭一皺,趕緊推脫道:“我可沒這么說,我只是唐易打了個賭,沒準(zhǔn)賭輸了也不一定。”
領(lǐng)頭的光頭轉(zhuǎn)過身來,撓了撓后腦勺,歪著頭抬眼看著客棧門口的兩個年輕人,咧嘴訕笑道:“你說了不算,我晁公明說的?!?p> “大哥,正事要緊,不要節(jié)外生枝。”八字胡提醒道。
晁公明大笑一聲:“先生多慮了,我堂堂洞庭湖大哥,又豈會和小輩一般見識。”又對眾人道:“帶上貨,回去了弟兄們?!闭f完大步朝前邁去。
一道寒光射出,晃得一眾好漢不得不瞇起了眼。
刀劍聲、悶哼聲、慘叫聲、倒地聲、犬吠聲、夾雜著臨街隱隱的吆喝聲為嘶吼的酒旗配上完美的伴奏。
明月邀人醉,夜幕罩飛星。
“唐易,我記住了。”晁公明逃走前這么說道。
當(dāng)然,他并沒有帶走劉昌武的本事。更沒有帶走另外三人的本事。
“好快的劍?!碧骑w一如既往地贊道,又瞥了一眼青衣少年:“讓我意外的是竟然沒能攔下洞庭水泊的賊頭子。”
“當(dāng)然是我的劍還不夠快……誒你別亂瞅,正救人呢?!鼻嘁律倌昕闹献?,提醒正在給劉昌武施針的唐飛。
唐飛笑了:“我閉著眼睛都能搞定他,你真是比我媽還會操心?!?p> “唐易,說起來,江湖傳聞你信多少?”楓橋鎮(zhèn)附近一處破廟里,唐飛一邊給劉昌武施針一邊和身后的青衣少年侃道。
“怎么,你對那天下第一秘籍感興趣?”那名叫唐易的青衣少年又抓了一把瓜子問道。
“噗!”劉昌武突然坐起身吐了口黑血,被唐飛急忙扶住,連點周身幾處要緊的穴道,緩緩放下,開始去針。
“他中毒了?”唐易皺眉道,“好狠的賊人?!?p> “別瞎想,淤血也是黑的。”唐飛白了他一眼道,手上不停拔針,一邊又科普道:“我太爺爺說,人的眼鼻口耳都是互通的,所以不管哪里的淤血都可能從嘴里吐出來?!?p> 二人又是一番扯嘴皮,全被劉昌武聽在耳朵里。劉昌武吐出淤血后已經(jīng)有了知覺,雖然身體動不了,卻也慢慢地聽出來是二人并不是敵人,倒也稍稍安心了。
在最后一根針被拔出來后,劉昌武睜開了眼——或者說這才有力氣睜開眼坐起來。
“我們這是在什么地方?”劉昌武有氣無力地問道。
唐易神色有些微妙,回答道:“洛神廟?!?p> “???”劉昌武以為自己聽錯了,笑道:“兄臺莫要開玩笑,我們楓橋城地處江南,哪里有什么洛神廟……”
“他沒開玩笑。”唐飛無奈道:“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家伙在這里建了一所洛神廟,在江南沒什么名氣,自然早早就荒廢了?!?p> 唐易瞥了一眼劉昌武,對唐飛笑道:“唐飛,你還是趕快把臉上的易容給卸了吧,不然昌武兄還真以為你是孫大圣下凡呢!”
劉昌武連忙拱手道:“唐易兄弟說笑了,在下是絕不會挖苦救命恩人的。”
唐飛卻撇著嘴,不以為意地說道:“算了吧,唐飛從不卸下易容裝扮。”
唐飛不過是初入江湖的新人,而唐易雖比唐飛早入江湖,卻也一直寂寂無名,既然救了名揚天下的天涯鏢局的少當(dāng)家,一番款待自是少不了的。
席間除了身體抱恙的鏢局大當(dāng)家劉玄成,鏢局其他排的上號的竟然都在席上。一問才知道,原來本是要為小少爺求學(xué)歸來接風(fēng)洗塵的,誰知鬧了這么大的事,也就成了壓驚宴。
“各位前輩,洞庭賊人逞兇之時,曾提到過什么‘慈悲寺’、‘天下第一’的話,他們和昌武兄的事,只是不是偶然吧?”唐易似是不經(jīng)意間隨口一問,卻見眾人皆是神色一變。
“若說天下第一,怕是也只有慈悲寺才擔(dān)得起這個名頭了吧?昌武兄該不會瞞著家人偷偷跑去做和尚了吧?”唐飛調(diào)侃道。
二當(dāng)家劉玄禮沉吟片刻,才道:“擔(dān)得起天下第一的,如今不止慈悲寺?!?p> “二哥!家事就不必說與外人聽了吧?”一旁的劉玄松皺眉道。
“無妨?!倍?dāng)家朗聲笑道:“老夫觀兩位賢侄均為光明磊落之人,又頗具俠義心腸,況且又救了昌武,想必也不會做那齷齪之事?!?p> “二位賢侄應(yīng)該聽說過那本叫《天下第一》的秘籍吧?!?p> 唐飛驚呼道:“就是今天客棧里聽到的《天下第一》秘籍?!”
二當(dāng)家點點頭,道:“不錯,如今江湖上人人垂涎此書,傳言面具劍俠帶著《天下第一》來到了楓橋城,本地客棧自然是日日演義。只是他們并不知道,這本書如今正在鏢局!”
“原來秘籍竟在咱們家里!”劉昌武大吃一驚。
“可江湖傳聞,這本書不是在面具劍俠的手中嗎?”唐飛疑惑道。
“哈哈哈哈——賢侄,江湖傳聞,只不過是聰明人的工具罷了,九成都是假的。”二當(dāng)家搖頭笑道,“面具劍俠素來孤傲不群,若是秘籍真在他手中,江湖中定能免去不少腥風(fēng)血雨,而面具劍俠的劍法超群,就算攜帶此書,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危險,因此老夫才故意放出風(fēng)聲,讓江湖人對此物少幾分覬覦?!?p> “原來如此,早就聽聞劉老英雄仁義無雙,如今看來,不僅劉老英雄仁義無雙,前輩也是不遑多讓,真乃武林之?!贿^,晚輩還是好奇,那本《天下第一》的秘籍傳得神乎其神,里面不會真的有一個絕世美人跳出來吧?”唐易問道。
“那是一本劍譜。一本足以改寫江湖格局,甚至影響天下大勢的劍譜?!倍?dāng)家劍眉緊鎖,又說道:“這世間沒有人能評價它的出現(xiàn)究竟是好是壞,沒有人能夠擁有他,甚至銷毀它?!?p> “有資格站在天下第一面前的,只有另一個天下第一。”唐易道。
“不錯。”二當(dāng)家點頭道:“正如二位賢侄所言,當(dāng)世有資格決定它的存亡的人,只有慈悲寺方丈古一大師。也正因如此,七天前我們天涯鏢局受人所托,要將這本絕世劍譜送往開封慈悲寺,親手交給古一大師?!?p> 劉玄松從始至終一直死死地盯著唐易二人,想要從二人眼中找到一絲貪婪的影子,可惜的是他并沒能如愿。
“如此重要的事,二當(dāng)家竟然會告訴我們,就不怕我們趁機把它偷走嗎?”唐易突然覺得隱隱有些不妙。
“哈哈哈哈——唐易賢侄機敏過人,老夫佩服?!倍?dāng)家起身又道:“我們天涯鏢局遇到了麻煩?!?p> “能麻煩到天涯鏢局的事可不多?!碧埔撞唤櫭?。
“三天前,我們又接到了一個無法拒絕,又必須傾盡全力的重鏢?!?p> “我頭一次聽說還有這種鏢?”唐易奇道。
“皇鏢?!?p> 唐易不再問下去,搖頭道:“可惜晚輩人微言輕,幫不上什么忙?!?p> “有一個忙你肯定幫得上。”二當(dāng)家很干脆,“還請賢侄的一位朋友來幫忙運鏢?!?p> 唐易看了看身邊只顧夾菜的唐飛一臉疑惑地問道:“唐……飛?”
“面具劍俠?!?p> 唐易嚇了一跳:“你說什么?”
“呵,面具劍俠孤傲不群,傳言他并沒有朋友??梢灿邢⒄f,面具劍俠唯一的朋友,叫唐易。”二當(dāng)家直直盯著唐易道。
唐易苦笑道:“江湖傳言,九成都是假的?!?p> “可還有一成是真的?!?p> “你信嗎?”唐易一臉無奈。
“老夫信你是面具劍俠唯一的朋友?!倍?dāng)家篤定地說道。
“二當(dāng)家果然好手段!我的確認(rèn)識他,不過他脾氣怪得很,我并沒有把握能請得動他。”唐易皺起了眉頭。
“為了武林安危,但請一試?!?p> 唐易看著二當(dāng)家,枯瘦的臉龐透著些許疲憊,兩鬢生出了幾縷白發(fā),雙眼卻滿是摯誠和堅毅,心中像是打開了什么東西,眨了眨眼,道:“我盡力?!?p> “事成之后走鏢的酬勞全歸少俠所有,這五千兩銀票是定金?!倍?dāng)家從袖中掏出一疊嶄新的銀票遞在了唐易的手里。
告別二當(dāng)家,二人便徑直出了城。
“唐易,你真打算去找面具劍俠?”唐飛狐疑道。
“先去去洛神廟吧,在那兒能找到他。”唐易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道。
“小爺我可不喜歡惹麻煩,喝酒去了,有事飛鴿聯(lián)系?!碧骑w搖頭道。
“誒?等等,我這計劃還有你的一半……”唐易話沒說完就已經(jīng)不見了唐飛的影子。
輕功好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唐易在洛神廟等了三天依舊不見面具劍俠,只好回到天涯鏢局正尋思沒請出面具劍俠的事該如何開口,沒想到正巧碰到二當(dāng)家要出門。
二當(dāng)家一看到唐易就熱情似火,一副“你辦事,老夫放心”的表情,不等唐易開口就放心地把劍譜掏了出來。
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唐易倒好,是把這兩樣全占了,自然也不好推脫,只好接下劍譜。
臨行前二當(dāng)家一頓道德綁架:“面具劍俠俠肝義膽,正氣凌然,朋友有事自是不會坐視不理,說不定就在哪里盯著呢,萬一出了事還不乖乖現(xiàn)身?”
而唐易也只好嘴上應(yīng)著,順勢吹了一波面具劍俠,直把二當(dāng)家感動地老淚縱橫,差點斬雞頭拜把子。唐易連忙阻止,心說我和你的侄子還是兄弟情分,以后和他見面豈不尷尬?
二當(dāng)家也猛然醒悟,還好懸崖勒馬,沒有鑄成大錯,于是含淚告別,送唐易上路。
唐易心中疑惑,怎么就像換個人就送不了鏢似的?
夜幕降臨,月亮爬上了城頭,跟城西比起來頓時便黯淡不少。
“寧公子,今天真不巧,小柔姑娘身體有恙,不能接客,您看……今天要不要換個口味?”
“算啦,本公子平生不二色,這二百兩銀子拿去給柔兒好生調(diào)養(yǎng),過幾日再來看她?!?p> “哎呀!這位爺您怎么才來啊,可要想壞奴了……”
“這哪兒行啊!都哪里壞了,快讓爺檢查檢查~”
“哈~爺討厭!進(jìn),進(jìn)屋再……唔……”
“蘭心蘭心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蘭心姑娘,請你見我一面吧……誒?誒!放開我,我要見蘭心姑娘,我要親口告訴她我愛她……”
“死鬼!你跑什么!你……真是氣死我了,今天不給我說清楚你身上哪來小蝶的胭脂味……今天就別想碰我!”
“阿蕪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是路過她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衣襟,誒!疼疼……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的!”
“呦,這位公子看著面生,是頭一次來我們憐幽閣吧?平時喜歡什么口味的?你見過的,聽過的,沒見過的,沒聽過的口味我們這兒都有,包您能找到滿意的~”老鴇眼尖得很,早瞧見來人一身蘇繡長衫,領(lǐng)子下露出湖絲面料的里子,頭上玉簪瞧不出來歷,想必也定是好貨,三步并兩步地前去相迎。
“活兒怎么樣?”來人打量了四周,語氣輕佻地問道。
這不活脫一個錦衣玉食,嬌生慣養(yǎng)的二世祖嘛!老鴇樂得從里笑到外——今日又有肥羊上門了。佯嗔道“瞧您說的,我們憐幽閣若是活不怎么樣,那江南可就沒有能叫得上活好的樓了?!崩哮d一邊介紹憐幽閣的基本業(yè)務(wù)與特色亮點,一遍引著肥羊步入大廳。
“要論口活,這世上誰能比得上蘭心姑娘?”肥羊四處打量著憐幽閣的裝潢,順手往老鴇胸口塞了一張銀票。
老鴇瞥見銀票上的數(shù)額,腿一軟差點倒在肥羊懷里站不起來——一千兩!
“公子出手可真大方?!崩哮d畢竟經(jīng)歷風(fēng)月,稍稍失神后便收起銀票,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蘭心姑娘和別個姑娘不同,既未落籍憐幽閣,又只賣藝不賣身,我們做正經(jīng)營生的,也不好強買強賣不是……”
“規(guī)矩我都懂,也不會為難姐姐,不過自我聽聞蘭心姑娘計劃在全國十大勾欄院巡回演出起,便一路追隨,卻每每與之失之交臂,遺憾之至。如今好不容易趕上了,只是想嘗了心愿見上一面,想必姐姐還是會通融的吧?”
“唉,蘭心姑娘一向不喜在演出之余接見外人,既然公子如此癡情,姐姐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為公子爭上一爭!”老鴇一副舍生取義的表情,似是馬上就要上戰(zhàn)場一般。
肥羊笑道:“那就有勞姐姐了。”
“哪兒的話!還未請教公子如何稱呼?”
“我姓唐,唐門的唐?!?p> “原來是唐公子,唐公子稍等片刻,姐姐去去就回?!?p> 某人錢沒捂熱就一頭扎進(jìn)了憐幽閣,自是早早傳到了二當(dāng)家的耳朵里,二當(dāng)家只是嘴角一勾:“唐公子機敏過人,這會兒只怕早就胸有成竹了,我們只管做另一件大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