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絲蘿劍
初雪之夜!
闊別十年的風(fēng)臨都城清冷許多。人影稀疏,詩樓酒會也再無處去尋。
長安大街依舊寬闊恢弘,只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卻失了氣度,一個個縮著身子匆匆過往。再也不是十年前的模樣。
秋婉清踏雪而來,停在了大街盡頭的廣場之上。廣場之上,一座雄偉殘敗的宮殿躍然眼前。
高大的門頭上,曾經(jīng)的玉石牌匾早已卸下,只大門上那把鎖依舊還在。十年風(fēng)雨早已令它銹跡斑斑,門前亦再無車馬仆從。
“十年了!竟破敗至此。”秋婉清苦笑一聲,眼角不覺泛出了淚花。
“你來了!”一個聲音似是等了她很久,突然從黑暗里鉆了出來,她如何聽不出這聲音。秋婉清握劍的手不覺一緊,眉頭一攏,回身冷哼道:“你來得正好!”
那人見了她,溫柔一笑,抬手過去,道:“我料你會來的。這些日子日日都在這里守候。沒想到真的等到了你!”
秋婉清側(cè)身退了一步,冷眼道:“你既料到我會來,那你可知我此番為何而來?”
“我已聽聞,那孩子出事了!”那人緩緩收回手,輕聲淺嘆。雪落在他指間,將他那聲淺嘆也渲染得格外涼薄。
“哼!不必惺惺作態(tài)。那孩子為何會出事,恐怕這世上沒人比你更清楚?!鼻锿袂逯幌肫鹉呛⒆友饽:臉幼樱悴蝗虦I目。眼前這張臉落入她潮濕的眸子里,將往事沖上心頭,那一股恨愈發(fā)濃烈。
“婉兒!你錯怪我了!這次我是真的事先不知情?!边@么多年,他只一開口,便改不了喚她乳名。
往事已隨風(fēng),談及對錯亦是無用。他這輩子注定是她心里的罪人惡人,但他不希望在她心底再多增一分對他的恨。他知道恨最磨人,能令她余生一刻都不得安寧。而他最見不得她傷心痛苦。
“呵呵,這次不知情?你覺得我還會信你么?”
他看著她眼里對他的疏遠(yuǎn),對他的憎恨,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無話可說了么?你如今今非昔比,世人眼里權(quán)傾朝野的定安侯!廟堂高位坐得可還舒坦?哦,對了!你如今又立了一功,皇帝該怎么賞你呢?真是得意啊!”
她一字一句,宛如她那把凌厲的絲蘿劍,字字扎在他心尖。
“皇帝已令兵馬司追剿沐陽府余孽,重生谷已回不去了。不如,你就留在侯府吧!”他最后那句說得小心翼翼,被她絲蘿劍凌空襲來斬得碎了一地。
她是再也不會進(jìn)他侯府了吧!
“絲蘿劍出鞘,見血方收!”他竟懷著一絲歡喜,笑著伸手去接,仿佛自己是精鋼之軀。
“你!你以為這樣,我便不會恨你!”秋婉清未曾想到他竟毫不躲閃,還硬生生的去接了。
“你記得嗎?從前,你有一把梨花春雨扇,你最愛用那折扇打我!我從未躲閃過?!彼χ?xì)說往事,全然不顧那淌血的手。
“我知道那把梨花春雨扇是你從沐陽府里所得!”笑著笑著雙眼不覺閃爍起來,他慌的側(cè)過臉去。
“畢竟他是你年少時傾心愛慕的人。他似光一般燦爛,溫暖睿智,俊郎多才。”他說出這句時,心竟止不住的顫抖。
“是?。∷衲е湟粯游?。我不過是你身邊一顆暗淡的塵埃,你根本看不到我。我日日跟在你后頭,不顧父親的責(zé)罵!后來我棄了世襲爵位向父親央求,讓他替我向老將軍提親,要迎娶你。老將軍不知你鐘情于他,欣然應(yīng)允。你知道那日我有多歡喜么?你大概不知道,提親那日沐陽府里的主子也在,他說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早就該下旨賜婚了。老將軍聽了也歡喜得不得了。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呵呵呵呵!”
他說得有些魔怔,竟沒了休止。這么多年來,他早已另娶,但那一夜的婚宴卻是他這輩子唯一期待過的良辰美景。
“夠了!”秋婉清早已滴下淚來,再聽不得他說起曾經(jīng)。收了劍,欲要走。
他卻喊住了她。
“易馳坤!易馳坤向皇帝舉薦了一個巫師。那個巫師斷言風(fēng)臨國將有劫難,皇帝不放心沐陽府舊事,這才秘密出手。血魔咒是那巫師所施!你還當(dāng)珍重,萬不可再去尋仇。一切已經(jīng)過去,青云山上的荒草都已漫過你我,何必、、、”
他見她停住了,也止住了話。
過了半刻,她終究未曾回話。一身素衣在昏暗的長街上踏雪而去。他呆立良久,竟再也看不真切。
“侯爺,您的手……”黑暗中冒出一個侍衛(wèi),一臉驚慌。
他仿佛未曾聽到,嘴里喃喃自語:“愿天隨人愿,絲蘿共結(jié)!”
你可知這絲蘿劍并非老將軍給你預(yù)備的嫁妝,而是我去蒼南山求來的。那是我像蒼南之神求來的心愿?。?p> 他呆立在雪地,雪水浸透他的長靴,紫色袍子上落滿銀光,寒風(fēng)瑟瑟他竟絲毫不覺寒意。
他打量著這座破敗陰冷的府邸,又想起當(dāng)年車馬盈門的場面。從前他何曾敢這般坦然的看著它。十年時光,他努力的成為一個和他相像的人,但始終不是。
那個人是世人傳誦的仁德,而他則是她眼里的詭詐!終究是不可比。
他迎風(fēng)淺笑,自言自語當(dāng)年的一句歌謠。
“風(fēng)臨無皇城,唯有沐陽府!”
沐陽府!
天下志士的仰慕追隨之地,世間女子的渴求之處。
何其絢爛,如今也不過一處人間地獄!記得它的人哪個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低眸看著掌間鮮紅的血,不覺冷笑起來。
“侯爺,您該回府了!”侍衛(wèi)看著角落里堆滿積雪的馬車,露出了擔(dān)憂。
“無妨!”他長袖一揮,上了馬車。一時,又問了一句?!耙遵Y坤派出去的戌衛(wèi)營可回來了?”
那侍衛(wèi)在馬車外搖頭回道:“戌衛(wèi)營尚未回京。許是還有兩日?!?p> 他不再說話,只閉目細(xì)聽著雪地里微弱又有趣的聲音。
雪夜里馬車咯吱咯吱的響,長安大街上空空蕩蕩。仿佛一切繁華都已盡埋雪下。
風(fēng)臨國雄踞九州之上,風(fēng)起云涌變幻莫測!未來之事,又有何人可知?
所謂劫難,不過人心不足,借故生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