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降大雪
“這便是青云山?”
說話的是新晉的戶部主事,一個年近四十的書儒。秦少衡想了半天才找出這個詞來形容這位張主事,顯然他并不是那么欣賞他。
他秦少衡,一個侯府貴胄,萬萬不能理解這個讀了半輩子正經(jīng)書的人面對一座山,會露出這般的驚奇,仿佛那三歲孩童頭一次逛了集市。
“層巒疊翠仙氣繚繞,最是藏龍臥虎的寶地?。 ?p> “張主事眼睛還真靈!這山上確實是藏龍臥虎!”齊膝的積雪將馬兒陷得動蕩不得,秦少衡翻身下馬,指著遠遠的那一片銀光。
張主事聽他這一說,立刻便當(dāng)真,追問道:“當(dāng)真!這山上藏了什么寶貝?”
秦少衡棄馬前行,后頭跟著烏泱泱的一隊。
“青陵里躺著的那位,不就是國之大寶么?”秦少衡言語間滿是戲謔,裹緊了貂裘,大步往營帳趕去。
張主事忙趕了上去,連連擺手,道:“下官可不敢妄自議論青陵!侯爺莫要再戲耍下官了?!?p> 秦少衡眼看著他著急得胡須直顫,笑道:“端仁太子生前,可是舉國稱贊的賢君,怎的身后竟提都怕提及?!?p> 張主事知這定安侯是世代官蔭,從來言行大膽,豈是他敢勸諫的,便任由他譏笑了一番,心中只道日后再少言慎行,恭恭敬敬的忙完了賑災(zāi)一事,好在王侍郎那里領(lǐng)一份功績。
正思索,前面遠遠的奔來一輛雪橇,一只黑色獵犬呼哧而來。
“侯爺,小心!”侍衛(wèi)立刻將他拉在了身后,不時雪橇已停下,走下來一個老農(nóng),撲通跪在雪地里,口中嚷道:“恭迎大人!救苦救難的菩薩來了?!?p> 秦少衡十年來殺伐無數(shù),怎奈被這老農(nóng)跪地高呼救苦救難,他只覺譏諷可笑,半日不知所措。侍衛(wèi)見他無話,厲聲道:“來者何人?”
那老農(nóng)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忙道:“草民乃這青云山下淺草村里的戶長,知今日朝廷有救苦救難的菩薩前來解救,特意趕了雪橇前來相迎?!?p> “那個被雪埋了的村子?”他眉梢一抬,撥開侍衛(wèi)上前看了看。
老農(nóng)通紅的臉上鼓鼓囊囊,綻開的皮肉下盡是烏色。手掌異常的寬大,勒著獵犬的繩子上還沾著血跡。
老農(nóng)含淚點頭,道:“大人,救救咱們村子吧。村子里七八百口人,眼下只剩三百不到。病得病弱得弱,只等著菩薩降世來解救?!?p> 老農(nóng)說得急切,言語間雙手已拽住了他的長袍,他下意識的后退了兩步。半刻,道:“莫慌!你且?guī)?,我們跟著你。?p> 老農(nóng)聽如是說,喜得起身,將那雪橇拍了拍,示意他上座。嘴里道:“不能讓大人受累了,坐這個舒服些!”
秦少衡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坐上了雪橇。老農(nóng)牽著那獵犬,又細說起來。
“咱們村子里幾百人口都埋在了雪下,獨獨逃出來的這些也都不健全,若不是在山腳的一處山洞里覓得歇腳的地方,只怕這么多人也熬不過這些日子?!?p> “老人家,這些日子,你們都靠什么度日?”張主事不知何時湊了上來,在老農(nóng)身邊與他細語。
老農(nóng)看了一眼這瘦削如柴的官爺,有些心驚,道:“官爺不知,咱們村野人家在山里是餓不死的,山里的野菜管個夠。怕就怕這風(fēng)雪凍壞了人?!?p> “好多年不見這般大的雪了,可苦了你們了?!?p> “是啊,官爺!要說這般大的雪還是十年前了??祵幨?,青云山上不知凍死了多少飛鳥走獸,就連那兩人粗的老樹都死了不少。那時,咱們淺草村也遭了殃,好不容易熬過了寒冬,誰想到七月里了還似被困在冰窖里。那一年的收成全是白搭。”
“竟還有這般稀奇的怪事!”
“是??!那年村里的巫醫(yī)都說這是天要降災(zāi),有貴星隕落,蒙了冤屈,所以不得不懲罰世人。我看啊,哪是懲罰世人,分明就是懲罰我們這班田地里打滾的人。幸而如今有了好想頭,朝廷派了各位救苦救難的大人們來,咱們有救了?!?p> “那是。等出了這山里,朝廷給咱村子里安置了好去處,咱們重新再造屋子耕田地,三兩年下來又是好日子。你說是吧?”
秦少衡在一旁耳聽著這兩位說談,心里不免對這位庸俗的張主事有了幾分善意。
一個時辰的跋涉,才終于到了山腳下。老農(nóng)收了牽著獵犬的手,回身對他笑嘻嘻的說道:“大人,這山上的路彎彎繞繞,積雪又深,只怕不宜大軍行進?!?p> 秦少衡抬眼望去,一片皚皚白雪之中幾點斑駁翠色,山體險峻沉靜,莫名的讓人寒戰(zhàn)。
“秦朗,傳令下去。大軍就地扎營,安頓妥當(dāng)之后輕裝上山轉(zhuǎn)移災(zāi)民。”他招手將麾下統(tǒng)領(lǐng)喚來。
張主事眼瞧著眼前巍峨大山,心中膽顫,忙上前道:“侯爺,下官這就安排軍醫(yī)護衛(wèi),隨您一同如山?!?p> 秦少衡冷眼看了看這個滿懷小心思的書儒,幽幽的道:“如此甚妥。張主事最好帶個文案一同前去,災(zāi)民細則需詳盡記載,以便回京復(fù)命?!?p> 張主事聽他口氣,有些緊張,忙道:“侯爺進山,下官若是跟隨的話,那大軍何人把持?!?p> 秦少衡冷哼一聲,笑道:“本侯爺?shù)妮p羽軍還不勞張主事操心。”
“下官多慮,請侯爺責(zé)罰!”張主事被他這一詭笑嚇得慌的跪地告罪。
他無視張主事的告罪,只拂袖起身往前去。那老農(nóng)深知伴君如伴虎,這些大人們都有天大的能耐,可不得行差踏錯,于是也唬得屏住聲息,只跟著他上山。
張主事見狀,也灰溜溜的跟在了身后。一行二三十人走在曲折幽深的山道上也是浩浩蕩蕩。
此時,風(fēng)雪稍停。獵犬卻警醒得很,四下里顧盼。老農(nóng)忙道:“大人小心些,山中昏暗,恐有偷襲的野豬狍子。咱們鄉(xiāng)野人家的獵犬最是機靈,它這是提著神呢?!?p> “早看著你這獵犬不簡單,原來是個久經(jīng)沙場的角色?!?p> “大人說笑了,我們鄉(xiāng)野人家養(yǎng)著護牛羊的,不過仗著幾分兇蠻罷了?!崩限r(nóng)羞澀一笑,有伸手示意他先行。秦少衡不經(jīng)意的一瞥,那沾血的手又落入眼簾,不免皺眉。招手喚來侍衛(wèi),低聲言語了幾句。不一會,那侍衛(wèi)報這個手爐跑了過來遞與老農(nóng)。嘴里道:“咱們侯爺賞的,老人家暖暖手!”
老農(nóng)生來未見過如此精致華美的玩意兒,一時欣喜,熱淚盈眶,忙俯首作揖。
“這,這得值好幾頭牛羊了吧!大人如此重禮,草民可如何安然收下??!”
秦少衡掃了一眼那雕花青銅手爐,嘆道:“無妨,只管收下!”
“大人當(dāng)真是活菩薩,咱們鄉(xiāng)野人家?guī)资缼状嘉丛娺^這么精致的寶貝。草民這雙手竟不配捧它?!?p> 秦少衡聽著老農(nóng)的話,心下一動,回身看了跟在身后的張主事,長吁了一口氣。幽幽的道:“多捧著,就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