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白了他一眼,極不情愿地道:“反正你也學不上,問這些做甚?”
十八一貫是這性子,越不清楚的便越撓心撓肝,見他不說,自是不依。老頭被磨得無奈,緩緩道:“玄學!”
“玄學!這是什么?總不是什么巫吧!”
“蠢貨!玄學!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學乃是道家精髓,哪是那些旁門左道可以比及的。”老頭說起這玄字,那是神采飛揚。十八還是頭一次見這老頭一本正經(jīng)的說事,不禁暗暗稱奇。
“你小子既無慧根,自是不懂。我就粗略的與你講講?!?p> 老頭這一番駕勢,十八瞧了不禁偷笑,只等著看他究竟說出個什么來。
“玄學乃是道之分支,道即變化之本,不生不滅,無形無象,無始無終,無所不包,其大無外,其小無內(nèi),過而變之、亙古不變。玄乃玄妙幽遠之境。所見所不見皆是道,所明非所明即為之玄。”
“狗屁!”十八終是忍不住了,兩個字蹦了出來。話音還未落穩(wěn),便覺頭頂一陣悶痛,嘴里不禁喊饒?!澳氵@老頭,嘰嘰呱呱說了許多,是說給人聽的么?還打我!”
“哼,早說了你不懂!非賴著要聽,還口出狂言!”老頭將軸子一卷,一抬手又扔到了架子上,歪著身子看著窗外層層田壟,不再搭理他。
十八眼瞧著這老頭是生起氣來要攆人了,便識趣的取了斗笠灰溜溜的出門去。
十八一路下了高樓,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誦讀之聲。十八不禁鄙夷,這群傻子搖頭晃腦裝模作樣。到頭來不過仗著個宗室身份,謀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閑職,討一份生活。
哪里還真的用到了這三腳貓的本事。像他自己多好,索性就只學那吹簫弄笛,樂個歡快!
“十八!老頭呢?”
十八正自胡亂想著,卻不想阿離突然竄了出來,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翻騰著滾滾巖漿,多看一眼便仿佛要熔化成灰。
“?。±项^啊,你有事?”十八知她此時怒火焚身,又恐她行事不計分寸,再著了老頭的道,便故意岔開了話。
“別廢話!”阿離哪里體會他這一番心思,一勒袖子,甩了甩才洗干凈的濕噠噠的頭發(fā),惡狠狠的往樓上去。
只見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百階臺階在腳下宛如平地,十八哪里敢攔她,也不敢去多管那閑事,只一面下樓一面喊道:“喂,打架需謹慎!”
話音一落便聽得樓上一聲巨響,想是又破了門掀了桌。
十八哪還敢念叨,只一溜煙逃了。
話說這老頭早料到阿離會來找他,待十八前腳一走,他便也溜了。阿離氣沖沖的跑上了書堂,卻沒找到債主,心中怎的不窩火!不由分說先是一頓拆卸,攪得滿堂烏煙瘴氣方才解恨。一時也累了,坐在地上,心中卻還是膈應,總覺得舉手之間還飄著濃濃的豬糞味。
“你、你怎么了?”
從一片混亂中探頭探腦鉆出一個人來,眉眼惺忪,像是剛睡醒。
“喲!又逃課了!”阿離看著鉆出來的少年,滿臉鄙夷。
“切,你這丫頭,再拿這眼神瞅我,小心我揍你!”那少年伸了伸懶腰,立時便現(xiàn)出兇相來。阿離豈是在意的,冷哼一聲道:“哈,正好!我正愁找不到打架的?!?p> “阿離,你就不能稍稍溫柔一點么?”那少年見她又要發(fā)飆,生恐事情鬧大了被先生抓去,不得不放低了聲音央求。
阿離見他這慫樣,眼眸一轉(zhuǎn),道:“能當飯吃么?”
那少年見她生了兩分落寞,又有些不忍,也陪她坐在地上,道:“哎,想來你也是命苦,孤苦無依被仍在這火牢籠里。我家中那些姐姐妹妹哪個不是嬌生慣養(yǎng)?”
“林浩懷!”阿離本就因那老頭百般折磨心中不忿,此時又招這小子一頓奚落,心中更是不快,抬手便是一個霹靂掌蓋在他腦門上。
林浩懷雖也是紈绔不聽教誨的,起初也時常教訓阿離,但這幾年打打鬧鬧下來竟對阿離生出了寬厚之心。嘴上雖不饒人,但落到許多事情上卻總讓著她。
“好、好、好!我多嘴!你寬恕我這一回!”林浩懷看著阿離憤憤不平的臉,哪敢再犟嘴,也只摸著頭賠著笑連連求饒。
“我也有哥哥的?!?p> 林浩懷只顧著一味賠笑取悅,哪里提防她突然說起這一句。“哥哥?你真有個哥哥啊!”
阿離看著林浩懷激動得挺直了身子,著實不解他這陡然升起的激動從何而來。
“那他在哪兒?我可以寫信讓我家人去尋?!绷趾茟褲M心期待的看著阿離,卻等來阿離呆滯的搖頭。
“怎的?我們家在風臨國產(chǎn)業(yè)頗多,打發(fā)幾個人去尋還是能尋到的?!绷趾茟蜒哉Z間的自信就像一只求歡的公雞拼命的展示著自己鮮艷的羽毛。阿離看著只覺好笑,忍了片刻,又現(xiàn)出幾分落寞道:“我哥哥是世間最好的哥哥,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p> “切!我給我們家妹妹們做哥哥也是最好的。”林浩懷心中生了三分醋意,嘟嘴一個人嘀咕。
阿離卻不管他,只問道:“無涯書院幾時有終學試?”
“終學試?”林浩懷一聽她突然問起這個,自己也懵了。
“你,你不會連終學試是幾時都不知道吧?好歹你也天天坐在課堂上!”阿離見這小子懵了圈,不禁搖頭唏噓。
林浩懷被她這么一取笑,面上掛不住,道:“我天天在課堂上,我不是專心學業(yè)嘛!大不了我回頭去問了來,再告訴你?!?p> 阿離知他不靠譜,搖頭擺手便要起身出去。
“誒,這老頭今日是不會現(xiàn)身了,我還是去歇著好了?!卑㈦x甩手伸了伸懶腰,搖搖晃晃的出了書堂。林浩懷又追了出來,道:“你問終學試作甚?”
阿離卻是懶得理他,一路穿過醫(yī)學堂,一股難聞的草藥味撲鼻而來,嗆得她又想起了那該死的干豬糞。不由得拳頭一緊狠狠的砸在廊上,卻痛得紅了眼眶。
晃晃蕩蕩一日又過,還是卯時早課,阿離早早的便拿著她那破掃把等在樹下。今日的落葉早早的都裝在了籮筐里,院子里再尋不出一絲臟亂。阿離歇在石階上等著,等那老頭現(xiàn)身。
眼前還是一陣趕死般的沖鋒,緊迫的鈴聲好似催魂。
這群奔涌的學子們一個個生恐落后了一步,都拼了命似的往前沖。慌亂中也不知是哪一個,落了鞋而不自知。
阿離反正閑來無事,便拿一雙眼盯在了這落單的鞋上。等了一炷香,也不見人來尋,便一腳將那鞋踢到了樹上。頓時,那樹卻又作死起來,紛紛揚揚的灑下來許多落葉。
阿離不禁懊惱,又拿起那破掃把一陣飛舞起來。
“這破樹,天天掉天天掉,怎么就沒掉禿嚕呢!”阿離說著手上的力又猛了些,攪得那落葉四起,局面愈發(fā)難以控制起來。
阿離日日在這里掃落葉,從沒見這落葉有今日的頑皮,橫豎扒拉了幾陣,依然不見安逸。阿離心中生了疑惑,索性將那掃把一扔,大搖大擺的走了。
阿離剛走出去三丈遠,身后便是連連嘆氣。老頭一手摸著胡須,一手拿著她的掃把,面上掛著兩分無趣。
“阿離,你說你這孩子,逗你玩呢,你還當真!”
阿離聽那老頭刮噪,心中暗地盤算著,也不搭理他,只繼續(xù)往前走。
一陣風過,老頭便攔在了她面前,掛著一絲苦笑道:“你說,咱這書院里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就屬咱倆最閑,那我不逗逗你還能逗誰?”
“再說了,你自己仔細盤算盤算,你也不是沒落到好。你如今的身手在這書院里已是有了一席之地,雖說算不得精進,防身卻已是足夠?!?p> “哼!”阿離依舊不搭理他,兩手抱胸往旁邊一側(cè),也不看他。
這老頭今日來本就是有事要說的,卻不想這阿離根本不搭茬,他便有些不好接話了,只得厚著老臉往上湊。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想不想出去?”
阿離一聽了這話,清澈的雙眸里立時蕩漾出喜色。但轉(zhuǎn)念一想,這老頭豈是個好說話的,定是挖了坑等著。想到這,她便只緩緩的朝老頭看了一眼。
老頭見她依然不為所動,又道:“我有辦法讓你出去?!?p> “什么辦法?”阿離這下可沒忍住,立刻便轉(zhuǎn)過身來。
老頭見她終于心動,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阿離清楚這老頭的行事作風,硬是等他笑到要換氣了,才道:“說!”
老頭卻故作神秘的用手指了指院子里那堵墻,示意她去看。阿離遠遠地望了一眼,不解道:“青磚白瓦有何好看?”
“那墻上寫的什么?”
“不知,懶得去看!”
“你這孩子!”老頭見她還在賭氣,不禁好笑。
“我可不是什么孩子!”阿離話語一落,眼眸里閃過一絲凄楚。
“終學試!你不是想知道幾時終學試么?”老頭知道這丫頭平日里大大咧咧又倔強不屈,其實心底里最是細膩,較那些宗室貴子們不知懂事多少。他早看出她不甘日復一日的做打掃粗活,便故意提了這終學試。心中想著激她一激,看她有幾分能耐。
“你怎知?”阿離哪里知道這老頭諸多心事,一看到這老魔頭心中便回蕩起昨日那肝腸寸斷的滋味來。
老頭知她最是記仇,忙笑著臉道:“昨日那干豬糞確實非我本意,要怪只怪你運氣不好,恰巧就落了下去?!?p> “你、、、”阿離怒目圓睜,眼看就要發(fā)作,老頭慌的喊道:“你只要過了終學試,便可以出了這座牢籠,從此天高任你飛!再無人可管你了?!?p> “當真?”阿離清冷的眼眸里露出一絲希冀,認真的問道。
“終學試!只要你過了終學試!”老頭重重的點了點頭,布滿皺紋的手直直的指著不遠處那堵墻。
“終學試?那我要考哪一門?”阿離放眼瞧了一遍,整座無涯書院那許多的學類,她除了掃地還算精進,其他皆是一竅不通。
“這醫(yī)、律、書、畫、武,哪一科都不是一日就會的。你這情況還著實有些難。”老頭在阿離面前素來就喜歡賣關子,好等著阿離來央求他。阿離此時卻沒有這般的好心情,見他說為難,便一把搶過自己的掃把,嘟嘟嘟的走遠了。
“哎,丫頭!我思來想去,勉強你有一樣可以去試試!你愿不愿聽!”老頭瞧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眼看著這談話又要崩,無奈之下退了一步扯高了嗓子喊道。
老頭見她停住了步子,又追上去,道:“就用你這掃把!”
“掃把?這破掃把能考哪一科?”阿離瞅了一眼他寶貝似的胡子,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老頭見她面色詭異,伸出手來一把護住了那銀白的胡子,忙解釋道:“我是說認真的。這破掃把你拿著去考一考武學的終學試。夠合格就好,又不用奪魁!”
“哼,說的倒輕巧!除非你這破掃把上施了咒!”阿離一面說,一面將那破舊得只剩下幾根細枯竹的掃把抬了起來,呈給老頭看。
老頭眉眼一皺,嫌棄道:“咦!你這掃把還未開光,自是不行。但、、”
老頭話還未說完,阿離便搶先了道:“開光?如何開光?”
“哼!你這丫頭多些耐性。毛毛躁躁的,如何去考那終學試!”老頭說著一甩胡須,就近找了塊石頭便坐了下來。指著那破掃把道:“阿離,我現(xiàn)在正經(jīng)問你,你可是要考終學試?”
阿離看他難得的一本正經(jīng),隨即也認真的點了點頭。
“終學試的名額是由講課師父遞上去的,你與武學院那一干人素日沒有交情,況且他們也不會相信你有這個實力。”老頭說了一半,停了幾秒,老眼狡黠的打量著阿離。
“然后呢?”
“然后,我呢,反正也是清閑,也就勉為其難的替你遞上名額,讓你去參加武學院的終學試。”
“那就多謝相師父!”阿離知這老頭就愛聽她一句吹捧,今日不是為了終學試,她才不會蒙著良心哄他呢。
“嗯、嗯!既然你叫了一聲師父,那你便正經(jīng)的來一次吧?!崩项^說著便正經(jīng)端起了一副為人師的架子來。
“來什么?”
“拜師?。 崩项^難得的慈眉善目言語溫和,卻不知阿離聽了‘拜師’二字,心中是如何遭了電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