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信中的阿黃是一只狗。
三年前,沈洛去遠方求學,阿黃突然像發(fā)了瘋般嘶咬住沈絡的褲腿,不讓他離開,最后崴腳掉進了臭水溝才罷休。也是這次,讓沈洛知道原來阿黃對他如此情真意切。也就時常來信時,問候阿黃。
又是同樣的內(nèi)容,她還在期待什么?只是因為每次來信,鎮(zhèn)上的鴿子就會變多一只,而變得不同了嗎?
“阿黃的腿早好了,你離開后的一個月就養(yǎng)好了?!?p> 她記得當天還捎去過一張阿黃撲蝶小照給沈洛。然而,哥哥好像忘記了這件事情一般,3月28日的來信依舊問及阿黃腿傷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她還沒看透。沈黛嘆了口氣,將信紙放下,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屋子。
國王鎮(zhèn)的夜晚寧靜祥和。萬家燈火闌珊,點綴在漆黑海岸兩邊。俯身往下看,像是一條流動的黃金寶石項鏈,守護海域的太平。
她從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這片海域,起初是不想,后來是不能??此茣惩o阻的國王鎮(zhèn),實則是一個牢籠,關(guān)押著唯一清醒的她。
從兩年前三月二十八號,她收到第一封鴿子信開始。
沈黛推開玻璃移門,赤腳從柔軟的毛皮上走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陽臺的風混著海水的濕咸,吹的她的頭發(fā)亂七八糟。
灰鴿攜著橄欖枝掠過沈黛的頭頂,停在旁邊的屋檐下。發(fā)現(xiàn)沈黛在看它,放棄筑了一半的巢穴?!皳潋v”就飛過來了。歪著著腦袋,盯著沈黛看。
隨著一只灰鴿的起飛,附近相同顏色的鴿子似乎收到了秘密訊息似的。前赴后繼地抵達到了沈黛家的陽臺。聽說過蝴蝶效應嗎?就像是那樣。
成百上千只灰鴿停駐在陡峭的屋頂,滑膩苔蘚的瓷磚上。齊齊歪著頭,兩顆豆大的眼珠提溜地打轉(zhuǎn),靜靜地看向沈黛。
這一幕,在夜間氛圍的烘托下,尤其詭異。沈黛閉上眼,也揮之不去那種滲人的目光,密密麻麻,如影隨形。
國王鎮(zhèn)有兩種鴿子,一種呆呆木訥的白鴿。經(jīng)常在中央廣場聚集,以游客撒下的玉米小麥種子為食。偶爾賣個萌,就會吸引大批追慕者拍照圍觀。
另一種就是信鴿了,灰色,身材統(tǒng)一,體型壯碩。有寬大修長的翅膀,能飛躍山河湖海,到達千里之外的目地的。站在沈黛周圍的鴿子,就屬于后者——來自帝都的信使。
它們都在等待沈黛回信。
是的,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回信給哥哥了。
然而哥哥的來信并沒有停止,相反越來越多。從一天一次,兩次,三次,直到二十四次。
“撲騰”,一根潔白羽毛從天上掉下來。接著是一封信,烤著火紅鮮艷奪目的蠟漆。
這是今天第二十一封家書了。剛來的信鴿找了個恰當?shù)奈恢?,整理好自己雜亂的羽毛,接著和同伴一起歪頭看她。
每到整點,無論她在哪里??倳行碌幕银澋鹬环?月24號諾雅沈絡的信。跨越千山萬水,時間與空間的維度,準確無誤地找到她。
……一時寂寥,竟無聲。如果街上有熟人路過,會不會吹一記口哨,夸一句:噢!聰明美麗的諾雅.愛麗絲.沈黛小姐,您真是訓鴿有方。
對,沒錯。她的全名叫做諾雅.愛麗絲.沈黛。
等等,打住,跑題了。沈黛拍了拍被海風吹的微紅的臉頰,拿起陽臺的信封?!斑堰蟆标P(guān)上了玻璃門。
拉上窗簾,眼不見為凈。
這個舉動其實是自欺欺人的表現(xiàn),就算是躲進被窩,蒙上枕頭。外面成百上千的灰鴿子就會變成沙石,被風侵蝕被海水卷走了嗎?
沈黛抱著雙腿,蜷縮在沙發(fā)里。眼神空洞地看著書房方向。那個儲存往來信件的巨大樟木箱子。
真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窗戶是開著的,還有一個五十六分鐘,又會有一只紅嘴灰鴿會飛過來。如果關(guān)著的話,鴿子就會用尖利的喙“咚咚咚”不停地啄玻璃窗。不是鳥嘴啄出血來,糊了滿窗戶。就是玻璃被啄破。砸了一地的碎末。
積壓在心底的秘密,不能與人說。沈黛咬著紅唇,煩躁不安地想,如果有一天她被逼瘋了,成為和國王鎮(zhèn)其他居民一樣的存在。是不是就可以解脫了,就,不那么痛苦了。
“少年啊,徘徊在深淵中,行走在迷霧間,小心水珠沾濕了鞋襪,滑進泥濘的沼澤,重復往返的路途?!?p> 她突然想起兒時的一首古老童謠,不自覺地輕聲哼唱。
“那么就這樣躊躇不前,至少不會更壞......“
“難道不是嗎?”
她自嘲著搖頭,淚水打濕了睡裙。雙手抱膝哭了雙眼。
根本,不應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