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蓮子想起了剛剛孟青平的話,想必眼前這個人便是孟青平那個在巡城衛(wèi)當差的表兄了。
于是她開口問:“聽說公子在追捕孟婆。我昨日和她打過交道,隨身行李也失落在她那里了。如果公子有什么關(guān)于她的線索,可否告知小女?”
“孟婆?”他轉(zhuǎn)身似笑非笑地看向蘇蓮子,眼中閃過一剎那的驚艷,很快又平復下去。
“你也知道孟婆?不是我瞧不起姑娘。孟婆坑騙拐賣良家女子,罪大惡極,但她也身負絕技,我曾派數(shù)十人圍堵她,都被她逃脫了。姑娘是怎么做到,和她“打過交道”,又能全身而退的呢?”
蘇蓮子答道:“我自幼體質(zhì)異于常人。她給我下了足量的迷藥以為我必然昏睡不醒。不巧我卻提前醒來,趁她不備這才逃了出來。”
“是這樣啊。”他裝作不經(jīng)意間悄悄打量了蘇蓮子一番,委實看不出來了她這一副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到底有什么異于常人之處。
但他一向是個穩(wěn)重守禮的人,不便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家查問太多。只能強壓著心里的疑惑說:“關(guān)于孟婆的具體事宜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可以去巡城衛(wèi)衙門找賊捕掾劉知賢,我會提前和他打個招呼,讓他不要怠慢了姑娘?!?p> “多謝公子?!碧K蓮子朝他鄭重地行了一禮。心里想著,這個“表兄”為人還真是不錯,不知道孟青平怎么一見了他就怪怪的,話也少了,人也躲躲閃閃起來了。
很快,小校雇的馬車趕到了。孟青平和蘇蓮子一起上了車,那位表兄叮囑小校把她們送回孟府,并轉(zhuǎn)告孟參軍,一定不可責備小姐。
蘇蓮子見過的馬車不計其數(shù),但有生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坐馬車。
從車上看窗外的世界,好像一幕幕穿梭而過的畫卷。
那片刻的笑臉,那瞬間的爭吵;
那青絲紅顏,那雞皮鶴發(fā);
那熱騰騰上升的蒸汽,那紅彤彤燃燒的火焰;
那躍起的狗,那仰喙的鳥;
那活色生香的煙火人間,那人聲鼎沸的十里長街;
還未演繹便在行者的眼里定格成了永恒。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毙斜闊熁鹑碎g,便見證了一個人的一生。
車上,蘇蓮子看了半晌,終于放下簾子,忽然發(fā)現(xiàn)一直天真爛漫的孟青平竟然扶著腮,在出神地想著什么。
車上的流蘇一下一下打在她的額頭上,她都渾然不覺。
蘇蓮子“咳”了一聲,她一個激靈直起身子,這才慢悠悠游魂似的回過神來。
“你嚇死我了!這樣嚇人,會把魂兒嚇丟的,到時候妖魔鬼怪趁虛而入,我就嗚呼哀哉咯!”孟青平想起了小時候奶娘經(jīng)常哄人的話,便興致盎然地拿來騙蘇蓮子。
“你怕他?”蘇蓮子完全不為所動,卻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嗯?”孟青平不明所以。
“那你為什么在他面前那么怯生生的?都不像我之前認識的你了。他不是你表兄嗎?”蘇蓮子有些奇怪。
在見到這個“表兄”以前,孟青平活潑開朗,愛說愛笑,一提起表兄就露出甜蜜的微笑??梢灰姷剿炊f話行事小心拘謹,顯得有點束手束腳,現(xiàn)在人一走,她干脆就發(fā)起呆來了。
“是啊,他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表兄。”孟青平用力地咬著“最好”兩個字,仿佛不是這樣就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情緒,可就算這樣做也沒法發(fā)泄自己的抑郁,她喃喃著,“除了我兄長和我奶奶,就只有他對我最好了。他把我當成了他的親妹妹一樣,經(jīng)常說,希望有我這樣一個妹妹。”
她沒有說到父母,這個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父母的陪伴和等待,蘇蓮子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她也沒有再去問,只是說:“那不是很好嗎?你為什么看起來還這么不開心?”
孟青平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把臉埋在衣袖里,過了片刻抬出來時顯出一種仿佛微醺的暈紅。
她看出蘇蓮子是真的關(guān)心她,內(nèi)心深處模糊不清曖昧不明的隱秘慢慢地發(fā)酵,她覺得也許應(yīng)該說出來,可是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終于,在蘇蓮子緊張的注目下,她看著車簾上款款擺動的流蘇,輕輕地開了口:“他有一個未過門的妻子?!?p> 蘇蓮子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你不喜歡他的未婚妻?”
“這和他的未婚妻沒有關(guān)系。他甚至還沒有見過她。而他的未婚妻也未必還在人世?!泵锨嗥綉n心忡忡道。
“哦~你表兄必然是個守諾的人,你擔心他未婚妻的安危會讓他牽掛憂心?”蘇蓮子覺得自己應(yīng)該猜到了重點。
“和這些都沒有關(guān)系?!泵锨嗥綗o奈地扶了扶額頭。
“呃。”蘇蓮子絞盡腦汁還是不明白,“可是那又是和什么有關(guān)系呢?他不還是你最好最好的表兄嗎?”
“是啊,就因為他還是,我才覺得不開心。”孟青平看著傻乎乎的蘇蓮子,徒勞地解釋著,最后只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到了孟府,蘇蓮子才有點意識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雖然自幼生長在山上,但對于南唐的事她多少還是聽說了一些。
比如南唐的主君是大將軍程深,他的大將軍府掌管南唐軍務(wù)民政。比如大將軍夫人孟氏一族世代簪纓,最得大將軍器重。
這些人,這些事,就像燕姨那些話本里的帝王將相,聽起來威風八面,卻都和她沒有什么關(guān)系。她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也不會遇上這些人。
直到孟青平告訴她,自己的姑母便是大將軍府的主母夫人,而那個“表兄”就是將軍府的大公子——少將軍程立雪。她的家族便是南唐最位高權(quán)重的世家——姑蘇孟氏。
雖然父母早亡,但祖母孟老夫人王氏尚在,連大將軍程深也對她尊敬有加,當做家里的長輩一般供養(yǎng)。孟青平的胞兄孟云徠任大將軍麾下戶曹參軍,大將軍待他便同自家子侄一樣。
到孟府的時候,孟青平的哥哥孟云徠還沒有回來,孟青平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徑自把蘇蓮子安排在自己的小院里,兩個人的房間緊鄰著。
安排好之后,隨便吃了些點心,孟青平就要去向孟老夫人請安。蘇蓮子自從知道孟家的地位之后,便覺得自己處境尷尬,不愿意再陷入太深,于是便借口自己在庭中隨意走走,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