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內(nèi)。
夜色沉沉,院落中的綠植郁郁冉冉、青翠溫潤,在月光的搖曳下顯得格外溫柔。
四下一片靜謐,唯有偶然幾道蟲鳴鳥叫的聲響傳來,萬物皆在這悄然中生長,卻也都等待著在無聲中凋落。
趙元逸坐在書房中,若有所思地看著外面的春夜之色,心中不覺得舒暢,反而有些郁結(jié)。
殿前一個倩影漸行漸近,神色匆忙,雙眸中含著擔憂,快步邁了進來,“太子爺,母后傳我們?nèi)雽m,莫不是父皇的病又加重了?”
趙元逸神色如常,臉上沒有半分驚訝之色,只是默默起身淡然道,“走吧。”
他這般冷靜的狀態(tài),讓曹漪諾一時有些愣神,反應(yīng)過來后又急忙跟了上去。
趙元逸面色沉靜非常,直到入宮,親眼在那雍容華貴的床榻之上見到了已然虛弱不堪的老年男子,心中才有了幾分震動,這時的他只像是一個遲遲暮年的普通老人。
臉上再也尋不到絲毫戾氣,也找不到任何可讓人懼怕的氣勢,走近一看,只見他嘴唇泛白,支支吾吾地要說些什么,似乎已經(jīng)到瀕死的邊緣。
趙元逸緩緩蹲下了身子,湊近那人,試圖聽清他口中的話語,溫和道,“父皇,您說什么?”
皇帝半瞇著眼睛,無力地從喉嚨中吐露出幾個字來,虛弱卻又清晰地遞到他與曹漪諾耳中,“太子……護好母后?!?p> 聞言,趙元逸眸色一沉,面帶微笑,那笑中卻盡是寒意,像是裹上了一層冰霜,不可置否道,“父皇放心,兒臣定會好好孝順母后。”
聽到了這一聲承諾,那榻上垂垂老矣的老人終是放心地閉上了雙眼,周身瞬時被抽走了力氣,一切歸于平靜。
曹漪諾第一次見到這場景,嚇得有些懵然,氣息不穩(wěn)地開口道,“太子爺,父皇他……”
趙元逸漠然起身,瞥見身側(cè)之人面色慘白,也不再多言,只是徑直往外走去。
一到門口,便看見皇后帶著一行太醫(yī)步履匆匆地往這里趕來。
他立在殿前,明黃色長袍上的滄海龍騰,隨著微風飄起,黑如墨玉的瞳仁閃爍著顯而易見的威儀與傲氣。
與往日謙和溫潤的模樣大相徑庭,此刻的他像一個真正的王者,毫不遮掩地散發(fā)出一股震懾天下的氣勢,讓不遠處人們還未走近,就感到了些懼意。
待到皇后走近,他面無表情,慢條斯理道,“父皇駕崩了?!?p> 皇后聽罷悚然一驚,腳步不住往后退了幾步,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會這么快,恒郎……恒郎!”
一邊說著,一邊就噙著淚水往殿中奔去。
徒留其他人在原地佇著不知所措著,思慮了片刻,臉色越發(fā)誠惶誠恐,皆是急急忙忙地跪了下來,恭敬低下頭,高呼道,“皇上萬歲萬萬歲!”
趙元逸輕抬了抬手,示意平身,便牽著身側(cè)的女子緩步離去,情緒未有絲毫變化。
曹漪諾任由他牽著,一路走至御花園,在暮色下這曲徑小路也顯得更為神秘,如同他現(xiàn)下的表情一般,沉靜得讓她猜不透。
他從適才到現(xiàn)在一言未發(fā),是過于傷心所致嗎?
她實在擔心,忍不住出言關(guān)切道,“太子爺,您的傷心我能懂。您不妨說出來,切莫憋在心里,傷身?!?p> 趙元逸輕笑了一聲,夾雜些嘲諷,卻也未否認,口吻輕蔑地像是自嘲一般。
“母妃薨逝的那晚是入冬時節(jié),彌留之際她口中還念叨著皇上,可惜那夜疾風驟雨,皇上怎么都不肯來。今夜月色倒是極美,可父皇也未見到心愛之人最后一面,你說這是不是天道輪回?”
曹漪諾從未聽過他提及他母妃之事,原只知道他一直將皇后當做生母,感情深厚,卻從不知道他母妃有這般凄漓的遭遇。
忽然得知了這些,不禁有些惘然,“太子爺,您可怨怪?”
趙元逸神色一凝,語氣憤然道,“我只怪我自己無力護住我母妃,讓她枉死,成為別人利用的工具。不過,以后這些都再不會發(fā)生。命運只會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見他一臉凜然,眸中透著些許倔強,曹漪諾只覺得有些心疼,這些事竟他獨自承受了這么久,想著眉頭不由緊緊蹙了起來。
趙元逸心中暗笑著,父皇看似專情實則薄性,宮中多少女子為他與皇后的情誼所陪葬,母妃也好,沈貴妃也好,都不得善終。
可若是真的愛皇后,又何苦要那三宮六院,一切不過是臨終之前的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罷了,真是可笑可嘆。
這樣想來,他心中的篤定更多了幾分,他心中所要之人只有那個女子,所以今后他絕不再放手,會牢牢抓緊她。
轉(zhuǎn)而察覺到曹漪諾憂慮的神色,心下不忍,緊握了握她的玉手,鄭重道,“那日你嫁與我時,我承諾過,你是我唯一的皇后。我定不會食言。”
曹漪諾淺淺一笑,回握住手中的溫熱,鼓起勇氣道,“臣妾會陪著您,一直陪著您?!?p> 她心里不斷鼓勵著自己,就這樣慢慢融化他的心吧,讓他知道她一直都在,讓他忘掉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曹漪諾,你可以做到的。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今登基為帝,自古人倫,孝道為先。朕奉先帝遺旨,尊奉皇后為皇太后,期以天下養(yǎng)。另太子妃曹氏攸德,嫻雅端莊,著冊封為后,六宮表率,為天下之母儀態(tài)?!?p> 皇上突發(fā)頑疾病逝,第二日太子繼位的消息頓然傳播開來。新帝登基,宮內(nèi)一片肅然,無人敢言,可外頭的大街小巷都紛紛議論著。
有的贊他行事果決,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早繼位有利于穩(wěn)定民心,況且還尊嫡母,愛發(fā)妻,以后定是個賢德愛民的好君主。
可有的人卻又稱他有早有狼子野心,指摘他圣上剛亡故不久便迫不及待地登上皇位,至于立太后立皇后這般行徑,不過是虛偽的蒙蔽人心罷了,更有甚者惡意揣測道,先皇突然暴斃許有蹊蹺。
坊間各樣的傳聞都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了出來,就連去市場買菜的小梅,在途中也聽到好些不同的版本。
小梅回來就將那些在外頭聽來的話盡數(shù)向我道出,我越聽心里卻覺得有些不安,總覺得有些奇怪。
這些話怎么都不像是尋常百姓能夠說出的,反而像是有預謀一般地以訛傳訛。
可是太子繼位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之事,唯一的對手趙元燁也已遠去邊塞。我不免暗度著,難道是我想太多了?
正思慮著,身后一道好聽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又在想些什么?”
我回過神來,回首而望,只見魏臨初剛剛邁進寢屋,眼眸澄澈而泛著零星光澤,似乎在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也不欲隱瞞心中所想,神情若有所思,直言問道,“相公可有聽到京中關(guān)于新皇的那些流言?”
這稱呼喚地格外自然,聽著十分順耳,目光中所含的暖意也就更甚,徐徐掃過我面上一臉認真的表情,只覺得有些逗趣。
他唇角邊漾起抹若有似無的笑容,也毫不避諱地答道,“娘子覺得此事有蹊蹺?”
我未察覺到他的笑意,神情卻還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將自己猜測之言說了出來。
“我總覺得,平常百姓萬萬不會這般明目張膽的議論當今圣上……”
魏臨初贊許地點了點頭,從容道,“想來,這與近日遼人屢屢犯境應(yīng)有關(guān)系。或許,也和趙元燁有關(guān)。”
遼人?趙元燁?
這話更讓我糊涂不已,迫不及待就脫口問出,“這是何意?”
魏臨初面色肅然了些,半瞇著眼,思慮了半晌。
開口解釋道,“趙元燁被派遣之地,距離遼人最近的營地不過五日車程。最壞的結(jié)果便是趙元燁和遼人已然勾結(jié)了起來,要一同對付朝廷,對付皇上。我想,這可能是一種預兆?!?p> 我原本只是覺著有些不對勁,卻未曾想事情竟然如此嚴重!便忍不住慌了神,急忙追問道,“什么預兆?”
只見他面不改色地瞥了瞥外頭漸沉的天色,眸色一深,語氣淡然道,“開戰(zhàn)的預兆。”
開戰(zhàn)……
這不由讓我心顫,還等不到我細想,就聽他繼續(xù)道,“我朝對遼人的態(tài)度向來是以財求和。如今新帝即位,根基未穩(wěn),這對他們來說,應(yīng)該就是最好的時機?!?p> 我心中還有一絲疑慮,自言自語道,“趙元燁就算再恨皇上,也總不會幫著遼人來傷害自己的故鄉(xiāng)和自己的子民吧?!?p> 魏臨初認同地點了點頭,不可置否道,“這是當然,我想他要的也并非是國破家亡,而是皇位。只是不知他是以何條件說服了遼人,得到了他們的幫助?!?p> 趙元燁從前表現(xiàn)的對儲位絲毫不感興趣,甚至還故作荒唐,對于沈貴妃的點撥置若罔聞。不曾想他確是不想做太子,而是只想做皇帝。
這讓我心中不免揣度著,那他是從何時開始籌謀的呢?難道被皇上指派邊塞也在他的謀劃之中嗎?下一步他又想做些什么?
若相公所言為真……那免不了又要掀起一場惡戰(zhàn)。
我愈想,眉頭蹙地愈緊,這焦慮的神情自然落入面前那人的眼中,他瞬時就抬起手來,輕敲了敲我的眉心。
語調(diào)帶著微微的不悅,命令道,“我不喜歡你皺眉。無論你現(xiàn)在想什么,都不需要害怕,你只要記住,萬事有我?!?p> 聞聲,我沖他莞爾一笑,心中的陰霾也頓然被掃去了不少。
萬事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