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海風(fēng)沿著窗欞涌進房間,給空氣沾染上些許濕潤。
池田紗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桌面的顯示器上,有些發(fā)怔,這些年里她時常不自禁地發(fā)呆,大腦疲憊得不想轉(zhuǎn)動。
電腦顯示器上播放著影像,那是從齊江記憶芯片中讀取出的的記憶畫面,里面不停播放著齊江畢生的經(jīng)歷,從出生到死亡,就像在放電影一樣,以齊江的視角,播放著只屬于一個人的電影。
池田紗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有了戴耳機的習(xí)慣,把所有的畫面翻過來覆過去地反復(fù)看,一言不發(fā)地聽,不哭不鬧面無表情,周硯云站在房間不遠處,她也不打擾池田紗,池田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周硯云希望,這種消沉是暫時的,時間終究會沖淡一切,再怎么重要再怎么刻骨銘心的人,只要時間長了,最終也會模糊在歲月里——這是人腦的自我保護機制。
但遺憾的是,這種機制仿佛對池田紗已經(jīng)失效,她依然每天就這般沉默著,池田紗臉色蒼白形容枯槁,看上去像是瘦了十幾斤——在她的身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塌了。
“小紗,你真的打算參加‘守望者計劃’嗎?”周硯云看著池田紗,憂心忡忡的問道。
池田紗沒有回答,只是默默點了點頭,但目光中透出的漠然與死寂,讓周硯云不由心頭一痛。
“唉……”
身后,周毅塵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參加守望者計劃的人類,將承受漫長的孤獨與寂寞,在無盡的黑暗中,默默守望人類的光明。
周毅塵、周硯云、莫霧等人并不希望池田紗參加這個計劃,為此,周毅塵甚至拉下臉皮,親自去找韋嵐求情,希望他能拒絕池田紗。
韋嵐答應(yīng)的很痛快,干脆的回絕了池田紗的申請,但是池田紗卻打定了主意,堅決要參加守望者計劃,在被韋嵐拒絕后,池田紗通過無言的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決心。
那一段時間里,池田紗不吃不喝,整整持續(xù)了五天時間,幾乎耗掉了她的半條命!等到最后,池田紗已經(jīng)是瘦的皮包骨頭,整個人都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面色枯槁發(fā)黃,憔悴不堪。
也就是從那之后,周毅塵等人才不敢再逼迫池田紗,只得答應(yīng)她參加守望者計劃。
“小紗,要不你再考慮考慮?守望者計劃的辛苦,是你想象不到的,你不必因為齊師哥的死而折磨自己??!”
周硯云實在是不忍心池田紗再受苦,拉著對方的雙手,再一次勸道。
這一次,回應(yīng)她的只有沉默。
看著池田紗楞楞的坐在座位上,除了手指不斷摩挲著掌心的芯片外,整個人一言不發(fā),仿佛石化了一般,周毅塵暗暗搖頭,走到周硯云身邊,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可以了,小云。既然小紗堅持這樣做,我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支持她,鼓勵她!”
周硯云張了張嘴,剛要開口,周毅塵確卻是直接打斷了她,周老看著池田紗憔悴的臉龐,心疼的說道:“小紗,作為第一批守望者,你是開拓者,你會承受百倍于后任者的艱難困苦,但我相信你可以的,你能做到!在我心里,我一直把你當(dāng)成我的孩子,關(guān)于守望者計劃,我這個做長輩的沒什么幫助能提供給你,我只能在新地球真誠的祝愿……”
看著少女憔悴蒼白的臉頰,周毅塵一陣心酸苦澀:“祝愿我的孩子平安歸來!”
蒼老的話語中包含了老人全部的關(guān)懷與祝福。
池田紗的瞳孔波動了下,似乎觸動到了什么一般,可那一絲波瀾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目光再次恢復(fù)成了死水般的呆滯。
……
“齊師哥的死,對小紗的打擊太大了?!蹦F輕聲安慰著周硯云,幾人緩緩?fù)顺龀靥锛喌姆块g,臨出門前,莫霧回頭望了眼池田紗的背影,輕聲呢喃了一句。
“曾經(jīng)要共度余生的人,如今卻跟余生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吧?!?p> 周硯云等人走后,房間里安靜下來,只有顯示器上播放著的齊江影像,沙沙作響。
“齊江君?!?p> 池田紗忽然開口了,她的喉嚨嘶啞,她已經(jīng)一整天沒有說過話了。
“怎么了,小紗?”
一陣光芒閃爍,房間中忽然出現(xiàn)了齊江的身影,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目光柔和似水,溫柔地注視著池田紗。
這一幕詭異無比,看起來像是齊江活過來一樣,其實不然,齊江的身影只是3D全息投影,是電腦程序從齊江記憶芯片中,選取出的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片段。
具體來說,齊江與池田紗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對話,被儲存在了記憶芯片中,當(dāng)池田紗又一次呼喊齊江時,電腦挑選出了那個場景,模仿出場景中的畫面,將它通過3D投影呈現(xiàn)了出來。
齊江的聲音、笑容、眼神只是儲存在記憶載體中的片段。
“我好累啊。”池田紗怔怔看著齊江。
“累就躺下了休息?!饼R江說。
池田紗搖了搖頭。
“我活不動了。”
齊江身影忽然一陣晃動,緊接著身影切換到了齊江臨死前的一幕,他的臉色蒼白無比,目光黯然神傷,緊緊注視著池田紗的雙眼,“活下去,小紗,連我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相同的一幕,已經(jīng)不知道出現(xiàn)過多少次,每一次齊江都是這般回答,同樣每一次池田紗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齊江君,我真的……到此為止了?!?p> 天知道她是怎么堅持到現(xiàn)在的,幼年父母雙亡,被人像牲口一樣賣來賣去,飽受屈辱與摧殘,如果換一個人來,恐怕早就精神崩潰了,但齊江的到來,給池田紗的生命打開了一扇窗,把她從絕望的深淵挽救了回來,齊江,在池田紗心靈深處撐起了一個小小的居所。
但如今連齊江也離開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此崩塌,天地茫茫,終于還是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不會為了生存而生存,在這種情況下,再活下去只是無止境的折磨。
池田紗之所以還活著,只是因為對齊江的那句承諾。
對話就此終結(jié),‘齊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微笑著,誰都沒有再說話,房間內(nèi)寂靜無聲,唯有時鐘一分一秒地跳動。
池田紗坐在椅子上,頭頂上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只剩下一團小小的濃郁的黑暗。
窗外星光陌陌。
世界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