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三年過去了，胡為義和二叔一樣再也沒來消息，英子有時候會在下地的時候故意繞一圈從胡臺寨過路，希望能聽到一些關于胡為義的消息，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三年下來英子雖然已經不抱多大希望了，可還是會習慣地往那邊走走。
今天在英子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聽不遠處有兩個婦女正瞅著自己這邊自己竊竊私語，隱約還能聽到一個在說：“是、是、可不就是英子?！绷硪粋€說：“長得是好看，怪不得郭寨主非要娶她?！?.....
聽到這里，英子驟然收住了正要離開的腳，喊住了兩人，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正式當年為胡為義向自己說媒的媒婆。
英子走到兩人跟前也不寒暄，直接問道：“你們剛才說啥呢，是不是在說我?！?p> 那媒婆道：“可不就是嘛，正說你有福氣呢。你是不知道呀，俺郭寨主正托我去你家給他說媒呢。
英子不禁詫異道：“去我家給他說媒？”
媒婆說：“是呀，俺本這正準備回家取了東西就去你家呢，沒想到就在這兒碰著你了。”
英子突然想起前幾天郭修齊特意跑過來問自己：時二傻子是不是去你家提親了？
英子沒有理他。郭修齊怒罵道：什么東西就敢去你家，也不撒泡尿找找自己。英子不想與他過多牽扯，隨意回了句：又不是你提親，你管那么多。
郭修齊留了句：你看我管得多不多。就走了。
英子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畢竟最后也沒答應時家，卻不想郭修齊整了這么一出。
英子見媒婆還一臉曖昧地沖自己笑，生氣道：“你不用去我家，我也不會嫁你們寨主。你去把郭修齊叫過來，我有話問他?！?p> 媒婆被英子沖了，也有些不高興，想說：你咋不自己去，又怕這兩人事真成了，自己被記仇。最后只得悻悻地去找郭修齊。
郭修齊剛到寨門口就見英子正瞪著自己，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樣。郭修齊沒忍住“噗嗤”樂出了聲。英子更是一副要上前撕了他的模樣。
郭修齊不緊不慢地走到英子跟前，嘴里還欠欠地說道：“呦！誰得罪我們英子了?！?p> 英子也不接他的話茬，厲聲問道：“你什么意思！”
郭修齊也不正面回答英子的問題，說道：“叔都不叫了？”
英子聽了更生氣道：“有你這么當叔的嗎？有叔叔去侄女家說親的嗎？”
郭修齊回道：“我是家里的獨生子，可沒你這么大的侄女。我心慕你，去你家求親怎么了?！?p> “你、你、你無恥！你孩子都跟國仁一樣大了！”
“英子是閑我老了？那也比時二傻子那個傻子強吧?！?p> “你胡說什么，跟他有什么關系！再說，你不已經結過婚了嗎。”
“我本來沒打算去你家求親的，但是有人去你家說親了。我當時就想，與其讓你嫁了不知道誰，倒不如我就娶了你，也省得我總惦念你?！惫摭R說這話時，眼睛直直地盯著英子的眼睛，像是要看進英子的心里。
英子躲開郭修齊的眼神，說道：“我不會給人當小老婆，更不會嫁給你。我這輩子誰也不嫁?！闭f完話扭頭就要離開。
郭修齊見英子要走，幾步上前一把拉住英子，說道：“好！我不娶你，你誰也不嫁?！?p> 英子看了郭修齊一眼，沒有說話，掙扎著要脫開郭修齊的手。
郭修齊穩(wěn)穩(wěn)地定在那，任英子如何使勁就是掙脫不開，眼看英子真要生氣，郭修齊才從長袍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槍塞到英子的懷里，說道：“本來打算去找你，你既然來了，我就不去找你了。這個給你，我明天要去趟鎮(zhèn)里辦些事，會在那邊留些時候，你保護好自己?！?p> 英子猶豫了一下，把槍收了起來，說道：“東西我收下了，你放開我?！?p> 郭修齊還是沒放，臉上帶著戲謔說道：“我這一去可要好一段時間看不到你，你就不想我?！?p> 英子一聽就要上腳踩，被郭修齊利索地躲開了。
英子憤憤道：“不想！你放開我！”手上也跟著使了十分的力量，要掙開了郭修齊的手。卻不想那邊郭修齊突然收了手上的力量，英子一個不注意坐在了地上。
英子坐在地上，看著郭修齊，一時不知該用什么言語形容他，最后只是瞪著郭修齊，狠狠地“哼”了一聲，然后從地上起來，拍拍身上沾的灰塵，轉身回家，任郭修齊在身后哈哈大笑。
直至快到兩地交接處時，英子才漸漸慢了腳步，正準備拿出手槍細細端詳，就突然聽郭修齊在身后又喊了：“英子！”英子聽到聲音，扭頭看著郭修齊，此時他正坐在馬上看向這里。英子看著郭修齊沒有說話。
“記住你說的話，不然我就打死他?！?p> 英子還是看著郭修齊沒有說話，風把周圍的樹吹的沙沙作響。英子想起當初自己就是在這里被劫走的。
英子看著郭修齊，低喃道：“我暗自等了那么多年......”
英子的聲音太輕，郭修齊只看到她嘴動了一下，耳邊傳來的都是沙沙的樹葉聲。
郭修齊想問英子剛才說了什么，就見英子轉身走了。這次郭修齊沒再追上，他坐在馬上看著風吹起英子鬢角的發(fā)絲，看著她瘦小而倔強的背影在自己的眼中逐漸模糊直至消失。
郭修齊這一去，果然去了很久。
英子再見到郭修齊時，已經是中秋，他面色有些蒼白，胳膊上幫了繃帶掛在脖子上。英子從郭修齊那里得知他已經是鎮(zhèn)里的鎮(zhèn)長，中秋過后他就要去鎮(zhèn)里赴任了，同時郭修齊還帶回了胡為義的一封信。
英子有些顫抖的接過信，心中有些不安。郭修齊過于嚴肅的臉讓英子感到不安。英子壓下心中的忐忑，拿過信跑回屋里，猶豫了半晌還是拆開了信。
信上的字有些不太成型，可以想見寫信人手顫抖的程度。英子撫摸著信上的字，只覺得心一陣陣抽搐著疼。
信上寫道：
英子：
我好想你，從你不見我的每一天。
可我又好慶幸，我們此后沒有相見，不然我該是多么的不舍。
我感覺到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耳邊總是有槍炮聲在響，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在戰(zhàn)場上。我心里感到害怕，又覺得無所畏懼。我總盼著勝利了，回去再見你。
可是，英子，我想我要失言了，我等不到和你一起漫步在地頭田壟看薔薇花開，等不到和你一起收麥插秧守望四季，我有許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也終成了虛妄。
我怨這不平的時代，又感謝老天讓我們相遇。
若有來生，我定來尋你。
英子，等我。
永遠愛你的胡為義
信紙緩緩落地，英子一直空著的心也突然跟著安定下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沒有悲傷。英子彎腰撿起地上的信，將它和上一封一樣疊好藏在自己的枕頭下。然后走進廚房，拿起框走到地頭的水溝旁，細心地選起葦葉。
中秋時節(jié)，蘆葦上的葦葉已經有些枯敗，英子幾乎走遍了整條水溝才選了一小筐葉子。英子回到家將葉子修整好，將家里所剩不多的糯米泡上備用。
國仁牽著兩個弟弟進了廚房，見姐姐正在煮葦葉，好奇道：“姐，你煮葦葉做啥，又不是端午節(jié)?！?p> 英子回過頭，摸摸弟弟的頭：“誰說要端午節(jié)才能吃粽子的，國仁不喜歡吃粽子嗎？”
國仁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的一個弟弟就搶著說道：“喜歡，國青最喜歡吃粽子啦?！绷硪粋€也連忙附和道：“國富也喜歡?！?p> 英子往鍋里又添了把火，說道：“兩個小饞鬼！”然后定定地看著國仁，說道：“國仁已經是個大人了，今后要好好照顧自己和家里人?！?p> 國仁聽姐姐這么說，頓時心里也有些不安，但看姐姐臉上帶著微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又覺得這種不安有些多余，回道：“嗯，我會照顧到爸、二娘、弟弟還有姐姐的，以后誰也不能欺負你?！?p> 英子聽了又是一笑，整個人顯得格外開心，說道：“嗯，這下姐姐就放心了?！?p> 晚上到了吃飯時間，見桌子上擺出來的粽子，郭修齊也是一愣：“今天是端午嗎？”
英子哈哈笑了兩聲，回答：“國青和國富說喜歡吃粽子，我看還有些糯米，就包了些，也算是慶祝今年的收成?！?p> 說起今年的收成李河澤也跟著高興起來，今年較之往年是個難得的豐收年，一年糧食的漲勢都很好，想來今年留下的糧食粽子也能讓明年的糧食豐收。想到此處，李河澤更顯高興了，難得的拿出了存放的酒，招呼著英子和馬秀娥都跟著喝點，一家其樂融融。
中秋節(jié)村里有摸秋和搖火把的習俗，小孩子吃了飯成群結隊地走出莊子，搖著火把，竄了一村又一村，一直到天亮才回家。弟弟們早已跟著火把隊伍不知道竄到了哪里，李河澤和馬秀娥也出去竄門了，家里只剩下英子坐在燈火下，把國仁已經縫了好幾個補丁的棉衣，再續(xù)上棉花縫上補丁。
英子此次縫得格外專注，生怕自己哪里沒注意，讓弟弟以后挨了凍。門口一陣敲門聲，英子以為是父親和二娘回來了，放下衣服跑去開門。
英子打開門，郭修齊迎面鋪了過來，滿身酒氣，嘴里一直嘟囔著：“英子、英子......”
英子見識郭修齊也沒有驚慌，將他扶進來，轉身又拴上了門。英子將郭修齊扶到自己屋里，讓他坐到自己的床上，問道：“要喝點水嗎？”
郭修齊直愣愣地看著英子，搖搖頭。
英子不再理他，拿起棉襖，繼續(xù)縫，直到把整個棉襖縫完，英子才抬頭看著郭修齊，問道：“怎么這么晚過來？”
郭修齊還是直直地看著英子，沒有說話，英子也這么看著他，半晌，郭修齊抬起手撫摸著英子的臉，散開英子的頭發(fā)。
英子看著郭修齊那張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臉，隱約間又想起那個肆意張揚的新郎，那滿眼的紅燈和咿咿呀呀的戲腔。
天已蒙蒙亮，家人一宿未歸，郭修齊也一宿未歸。
英子看著身側郭修齊有些朦朧的睡臉，伸手描摹著他的五官。郭修齊感覺到英子的觸摸，伸手把她往懷里又圈了一圈，讓英子的頭偎依在自己的胸口，說道：“想了十幾年，終于想到了。”
英子抬頭看著郭修齊。
郭修齊把英子抱到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視線持平，說道：“你知道老子當時洞房的時，滿腦子都是你的臉是啥感受？老子當時都要瘋了。終于盼到你長大了，又被胡為義那小子登了先?！闭f道胡為義，郭修齊聽了一下，撫摸著英子的腦袋，說道：“英子，我明天就要去赴任了，跟我走吧。”
英子又抬手描摹著郭修齊的五官，像是要把他的長相一直記到心里。英子知道郭修齊還在等著自己的答復，說道：“你先回去吧，一會我爹娘回來了，看著不好。”說完，支起胳膊從郭修齊身上起來，要去穿衣服。
郭修齊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把拽著英子又跌回了懷里，說道：“看到就看到，反正你也是我的人了，看到了更好?！?p> 英子看郭修齊，無理取鬧的臉，說道：“你先讓我起來?！?p> 郭修齊道：“你答應跟我走，我就放你起來，不然就這樣等著你爹回來我跟他說也行?！?p> 英子最后實在磨不過他，只得答應下來，哄了郭修齊先回去。
郭修齊走前又纏著英子膩味了半天，被英子催得及了，才從英子家離開。
昨天從家里出來，因醉著，身上只著了長衫，仲秋的早上已有些涼爽，可想起英子在自己身下如盛放的薔薇般對的嫵媚，郭修齊自覺地心里說不出的暢快和舒爽。
郭修齊剛經過英子家旁邊的小池塘，就見李河澤帶著馬秀娥從村子的另一個方向回來，郭修齊正準備打聲招呼，說一說自己與英子的事情，就聽英子家里傳出一聲槍響。
郭修齊抬著正要打招呼的手，愣了一下，猛然反應過來，一個扭頭，發(fā)了瘋的往英子家跑，一腳踹開院門，只奔英子的房間。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燒紙的糊味，房間里還有剛燒完的紙灰在半空中沒有落下，英子身穿嫁衣倒在床旁邊的血泊里，手里虛握著自己給的那把槍。
郭修齊紅著眼，抱起英子，喊道：“我?guī)闳タ瘁t(yī)生?！逼鹕砭鸵馀?。
英子存了最后一口氣，說道：“你先聽我說。”
郭修齊才停下步子說道：“你說，你說。”
英子緩了一下，感覺到血液在從身體里流失，身體在變冷，說道：“郭修齊，你抱緊我，我有點冷?！惫摭R顫抖著將英子往懷里抱緊。
英子感覺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用進全身的力氣說道：“一定幫我照顧好國仁?！?p> 郭修齊聽了哭聲道：“我答應你，你挺住，我?guī)闳タ瘁t(yī)生，我都答應你，英子，我都答應你?！?p> 英子又說道：“別難過，不、不值得，我、答應了、胡為義要、要等他，現(xiàn)在，我、我等、不到了，我就、要、去找他。”
“你去找他，我呢英子，我該怎么辦，英子，英子！”
英子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看到門口父親和二娘有些模糊的影子，手微微抬起抓向前方，嘴里低喃道：“娘，為義......”之后，手放下，再也沒抬起，任郭修齊如何斯喊也沒有任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