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風(fēng)拂山崗
陸笑可真是太怕蛇了。
自那日后的很多日，每逢先生要帶著弟子們?nèi)肷秸J(rèn)藥，她都向弟子堂告假。教書先生終于是不開心了，他以為陸笑這是有些驕矜了，于是當(dāng)著整個學(xué)堂的面斥責(zé)了她。
已是立春，陽光愈發(fā)地暖了，一束一束地灑在地上，叫琉璃樹葉的影子都被隱隱描上了一層耀眼的金絲邊兒。
陸笑低著頭垂著眼睛，默默地聽著先生的斥責(zé)，眼珠子卻暗暗地順著樹葉的金邊兒描著，試圖讓自己忽略不遠(yuǎn)處弟子們悉悉索索的議論和嘲笑聲。
遠(yuǎn)處有劍修弟子在練劍，陸笑被先生訓(xùn)完，低著頭默默從那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們面前走過。一如既往地，看著她走過，那些少年爆發(fā)出大笑，又開啟了新一輪話題。
劍修的身份在長虹是不容小覷的，他們是仙門正道的代表，比起藥修，法修，劍修的能力一般比同齡人高出好幾個段位。而修劍的少年們，往往是最為肆意張揚的。
陸笑垂下了眸子，將眼底的羨慕都藏進(jìn)陽光下瑟縮著的陰影里，加快腳步走過了劍修堂。
很奇怪，從前在山下喂豬的時候，陸笑很容易就委屈地流眼淚，后來被老廚子打著打著，眼淚很多時候都被忍住了。自從上了山，雖然總是被欺負(fù)，但流淚的時刻反而很少，仿佛蛇坑那次的驚嚇讓她的眼淚都流完了。
她沒有跟著先生和師兄弟們一起去認(rèn)藥，弟子堂也沒有開課，她一個人抓著兩本書，百無聊賴地向山中幽靜處走去。
她聽說這里有處名跡，許多弟子在年終試煉時都會來這里許愿，但聽說也只是聽說，她并不清楚具體的位置在哪里。
山林中的霧氣越來越濃，不知名的花兒在雨露下?lián)u曳著，有風(fēng)輕輕地?fù)徇^那些柔軟的花瓣，將它們折下來寄到高聳著的古樹枝椏里。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
陸笑不敢輕易地觸碰這些野花瓣，可她忽然想起了這首詩，她站在那里閉上雙眼，耳旁聽到不遠(yuǎn)處有鳥鳴的聲音，像山下舞院里的歌姬一般，調(diào)調(diào)長長短短地婉轉(zhuǎn)著，無端讓冷清的山林添了幾分生氣。
“咻”地一下，陸笑睜開眼，看到不遠(yuǎn)處的草叢里，有什么東西在那里不停地蠕動著，草葉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她有點害怕，喉嚨一上一下地滾動著，她腦海中記起了被推下蛇坑那一刻的恐懼。
那草葉的摩擦聲更劇烈了，“過去看看”，她腦海中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這個想法。
“過去看看呀，說不定不是什么很恐怖的東西?！?p> 這個想法一旦產(chǎn)生，就仿佛在腦海里扎了根一樣揮之不去。
她緊緊地盯著那片草叢，強(qiáng)迫自己忘記蛇坑那次的恐懼。
可是草叢里不停蠕動的東西仿佛是什么東西被束縛了起來，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動她走了過去，她無法自控般地，撿起了一邊的樹枝，顫抖著撥開了那草叢。
那物小小的一團(tuán)，蜷在草叢里細(xì)細(xì)地喘著氣，那不過只是一只傷了腿的小乳豬而已。
陸笑喂了許久的豬，對這小家伙很有親切感，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小家伙抱起來，給它清了清粘在傷口上的葉子。
“是你嗎？”身后突然響起陌生的聲音，陸笑被驚了一下。她迅速地回頭，看到那一身天青白衣，雙眼蒙布的少年，不由地展顏色笑了。
“白……白師兄，我……是我，我走到這里，撿到了一只小豬?！彼龑牙锏男〖一锿吓e了舉，突然又反應(yīng)過來白師兄雖然最近在長虹長老們的幫助下漸漸清了腦中的血淤，說話也慢慢能說利索了，但眼睛還是看不見，又有些澀然地將懷里的小東西放下來。
“是山中靈寵么？既是機(jī)緣，何不給它取個名字？”白東城嘴角微微地翹著，聲音很溫柔，跟他說話結(jié)巴的時候很不一樣，陸笑甚至可以想象，白布后的那雙眼睛，或許也是彎彎地笑著的。
“我之前在山下喂過豬……我都給它們?nèi)×送瑯拥囊粋€名字……”陸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微風(fēng)緩緩撫過她半長不長的發(fā)，掩住了她眸中幾分無助，“我都叫它們……陸淵平……”
每一只豬，陸笑都在心里給它們?nèi)∵@樣一個名字，仿佛她把豬叫做陸淵平，陸淵平這個名字就跟她無關(guān)一樣。
白東城愣住了，那些久遠(yuǎn)的回憶仿佛又隨著這個名字的再次被提起，一股腦兒地全部在他腦海里重演著。
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突然安靜下來。他們都不再說話。
陸笑捧著手中的乳豬，漸漸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好像手里的乳豬是什么千斤重的東西一樣，她緩緩地倒了下去，乳豬在她的懷里，散發(fā)出淡淡的綠光。
她在白東城的眼前倒下了。
“秋柔山上的靈寵，自我防衛(wèi)的手段就是散光催眠?！卑讝|城低低地說著，白布蒙著的眼看向一處虛空，那聲音一點兒也沒有剛剛溫柔的痕跡，木木地，沒有一點兒感情，嘴角的弧度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降下來了，“你不知道么?！?p> 白東城小時候受過很大的刺激，以至于雙眼失明，說話也說不利索，平時走路也是靠著靈識探路。迦藍(lán)山上不乏天賦異稟的奇才，但是在他這樣小的年紀(jì)能做到靈識探路，也著實是鳳毛麟角。
他望著倒在地上的陸笑，面上毫無表情，洶涌的靈力卻在他身后次第炸開，青色的靈力迅速地化成數(shù)條長長細(xì)細(xì)的藤條模樣，一束束殺氣淋漓地纏住了陸笑。
青色靈絲仿佛有生命一般，將她卷成一卷，仿佛蠶蛹一般。
他自始至終面無表情，既沒有手刃仇人的得意，也沒有愧疚或者害怕，白布下的半張臉，自始至終都是木木的。
“白聽?！?p> 遙遠(yuǎn)處響起百無聊賴的呼喚，是通過靈力傳來的，音色清澈干凈，那靈力卻磅礴得如同大海一般浩蕩。
那本要將陸笑纏成蛹的幾百條青色靈力一瞬間被收了回去，雨露從花瓣間滴落到了濕土上，那傷了腿的小豬仔也從陸笑懷里滑下來，四仰八叉地亂蹬著。
鳥鳴依舊在遠(yuǎn)處一聲一聲地轉(zhuǎn)著音，清風(fēng)拂過山崗，陽光漸漸爬上當(dāng)空，一切都是這樣寧靜又祥和，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