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海光炯炯目光在提到沈秋池和勾玉的時候突然變得憂傷，深沉。那眼神中透著旁人很難理解的失落和痛苦。他沉默的跟著馬車走了很久。終于沉沉吸了一口氣之后，開始了接下來的講述。
“這件事黑澤滕凈肯定知道了?！睔w海光盡量忽略監(jiān)控這個話題。有了監(jiān)控畫面的指證，黑澤滕凈自然清楚是誰救走了沈秋池?！八緛砭褪呛趲偷念^子，把我爹的師父和沈秋池逼到了暗處之后，他更好下手了。”
歸海光的心情很壓抑，他對獨孤楓雪說：“我想你肯定能想象得到黑澤滕凈接下來會做的事情。為了得到沈秋池拿走的那顆勾玉，他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手段?！?p> 獨孤楓雪自然能想象得出來。畢竟是官場貴族后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事情聽得多也見得多了。雖然不知黑澤滕凈會做什么事情，但可以想見沈秋池的境遇注定凄慘。
“黑澤滕凈的勢力實在是太廣了，幾乎遍布東瀛朝廷的各個體系。為了得到勾玉，他首先斷了我爹師父和沈秋池回華夏的路。之后在東瀛黑道下了對我?guī)煾傅耐ň兞??！?p> “華夏朝廷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沈秋池和你爹的師父的事情？”
“起初沒發(fā)現(xiàn)。黑澤滕凈為了抹殺我爹的師父和沈秋池，用了別人的尸體代替?！睔w海光說，“火災之中，尸體被燒得面目全非，誰能分辨的出誰是誰？尸體的數(shù)量都和名單對的上，華夏朝廷即使有懷疑也找不到證據(jù)。大家心知肚明這件事肯定有貓膩，但是徹查會帶來什么結果，誰也說不清楚。大戰(zhàn)才結束五十年，若因為此事再起戰(zhàn)火，國家經(jīng)濟會受牽連不說，百姓才有起色的生活又會回到水深火熱之中去?！?p> “就不查了？”獨孤楓雪皺了下眉。她不說，心里卻在想沈秋池和歸海光父親的師父不過是寂寂無名之輩，華夏朝廷總不可能為了他們兩人的安危賭上整個國家的前程。
“朝廷決定不查了。畢竟國泰民安比起幾件文物重要太多?！睔w海光無可奈何地看著獨孤楓雪，他想獨孤楓雪肯定理解。
果不其然……獨孤楓雪惋惜地看著歸海光。
“但是，朝廷卻沒說私下不能查。”歸海光話鋒一轉，凌厲地笑了下，“我爹畢竟是他師父的徒弟。不管黑澤滕凈對沈秋池的封鎖有多嚴，他的師父總有辦法聯(lián)絡上我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憂傷地說：“得到了師父的消息，我爹就向朝廷打了報告，秘密帶人潛入東瀛，想要把他師父和沈秋池帶回華夏。結果，行動失敗了。我爹和他師父以及一起去的戰(zhàn)友全都殉職了。”
“強龍難壓地頭蛇。”歸海光父親的失敗也在獨孤楓雪的意料之中。黑澤滕凈作為黑道頭領，勢力卻已經(jīng)遍及東瀛朝廷的方方面面，足以證明他黑白通吃了。要跟他斗，豈是幾個人就能斗得過的。“之后呢？”
“我爹殉職之后，沈秋池就帶著勾玉失蹤了?！睔w海光給出了答案。
獨孤楓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聽歸海光講了這么久，她已經(jīng)體會到黑澤滕凈是個既有手段又心狠手辣，既有實力又有權力的人。這樣的人要是行動起來，很少有空手而歸的時候。她以為沈秋池也在劫難逃，卻沒想到，沈秋池竟然死里逃生了。“沒找到勾玉，黑澤滕凈豈不是要瘋？”
聽獨孤楓雪這么說，歸海光哈哈大笑了起來。可他笑的時候，眼里卻閃著淚光?！笆?，黑澤滕凈確實瘋了?！彼稚w住了眉眼，掩飾著淚光?！案业サ囊还财邆€人。半年之后，加上我家一共八家人，全部被黑澤的手下滅門。呼……”他痛心地說道：“華夏那時候國策倡導一家只生一個孩子，所以，孩子對華夏人來說異常重要。這八家人，八個孩子，三歲以上的，全被殺了。三歲以下的，就被黑澤帶去了東瀛，培養(yǎng)成了為他賣命的殺手?！?p> 這簡直就是喪盡天良！獨孤楓雪的腳步定住了。她看著歸海光背影，心里說不出的難受。突然明白了他的穩(wěn)重和沉靜背后的代價有多么巨大。
歸海光見獨孤楓雪沒有跟上來，也停下了腳步。斂起眼中淚光，問：“是不是腿傷開始疼了？”
獨孤楓雪搖搖頭，幾步追上他。同歸海光并排走著，她卻沒勇氣問“后來”。父母雙亡，還被仇家?guī)ё吲囵B(yǎng)成殺手，他還能有什么“后來”?
歸海光也沉默了好久好久。跟在吱吱呀呀行進的馬車后面，他的表情漸漸變得麻木了。
夕陽只在地平線上留下一抹橙紅。紫羅蘭色的天幕越來越深，漸漸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璀璨的星光。歸海光抬頭望著沉靜的天幕，懊惱道：“在之后的歲月里，我?guī)缀跬浟藝鸺液?，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東瀛人?！?p> 獨孤楓雪沒想到歸海光的“后來”會是這樣的。她吃驚地問：“滅門之仇你也忘記了？”
歸海光帶著幾分自責與無奈，說：“我被帶到東瀛的時候才兩歲?！彼柤鐕@了口氣，“兩歲的孩子能記得什么？除了記得媽媽爸爸突然不在了以外，幾乎什么都不記得。孩子嘛，只要有人給吃的，有人陪著玩，很快就會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彼壑型钢蕖?p> “黑澤滕凈，能黑白道通吃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和我一同被帶到東瀛的孩子一共有三個。另外兩個到東瀛的時候尚在襁褓之中，對自己的身世一點印象都沒。黑澤怕我還記得在華夏的事情，對我比對另外兩人更加的好。為了隱瞞我們的身世，他直接收養(yǎng)我們三個人，把我改名黑澤光?！?p> 歸海光說的獨孤楓雪卻不相信。她質疑道：“黑澤滕凈把你們三個人收為養(yǎng)子？你們的爹爹不是壞了他大好事嗎？”
“這就是黑澤滕凈對我們雙親的報復。他要讓我們這三個孩子親手挖出父親們用生命為代價埋藏的秘密?！睔w海光面無表情地說道。
獨孤楓雪瞠目結舌地望著歸海光。黑澤滕凈的心地之灰暗，用心之險惡，是她前所未聞的。
歸海光譏笑道：“黑澤滕凈在東瀛頗具影響力，所以他不缺金錢和權利。在我們三個人的成長過程中，他為我們提供最好的教育，優(yōu)渥的生活。在他逼我殺第一個人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對我們的教育就是為了把我培養(yǎng)成殺手?！?p> “怎么可能？要做殺手難道不用學習殺人的技巧？”獨孤楓雪完全無法想象歸海光是怎么成長起來的。
歸海光悲情地搖搖頭，說：“好與壞，善與惡真的分得清嗎？”
獨孤楓雪愣了下。
歸海光垂著眸子，說：“我做個假設。如果你是個男孩子，發(fā)現(xiàn)朝臣們有暗殺你的心思，你會不會學一些傍身的本事？”
“不管是不是男孩子，都會學的?！豹毠聴餮┎恢每煞瘛?p> “在你保護自己的時候，如果不小心殺了人，那你學的這身本事到底是傍身本事，還是殺人本事？”歸海光輕蔑一笑?！昂跐呻鴥魧ξ覀兊呐囵B(yǎng)也一樣。他說，身為富家子弟，總是會被競爭對手盯上，保鏢寸步不離，也不一定保護的了我們。他要求我們必須要學自衛(wèi)的本事。比如怎么對敵人一擊必殺。怎么使用槍支，怎么分辨毒藥?？雌饋韺W習這些內容是為了自保?？僧斘覀兊牧霾辉诒Ｗo自己而在于害人的時候，這些本事就成了殺人技能。”
獨孤楓雪無法反駁。
“我們就在他不露聲色的殺手教育下長大?！睔w海光自嘲地狂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說起來真好笑。我竟然在十二歲的時候被東瀛第一學府破格錄取。后來我被戲稱為東瀛學歷最高的殺手?！?p> 透過歸海光難以自持的自嘲，獨孤楓雪似乎可以體會到他充滿了困惑和矛盾的人生。能被東瀛第一學府破格錄取，三年熟記四萬法咒，可見歸海光的頭腦有多聰明。可他的人生卻被黑澤滕凈設計好，對他的培養(yǎng)是為了摧毀他的父親用性命換來的成果。
笑了片刻，歸海光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他陰冷地說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黑澤滕凈尋找櫻花神木的事情終于引起了陰陽師世家的注意。陰陽師家族介入以后，黑澤滕凈的調查頻頻受阻?！睔w海光凄笑著說：“在沒搞清楚黑澤滕凈真實面孔之前，我把尋找神木視作黑澤家族賦予我的重任，想盡一切辦法除掉阻撓黑澤滕凈尋找神木下落的陰陽師?！?p> “可跟陰陽師家族的人正面沖突幾次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想黑澤滕凈說得那么簡單。特別是在他逼我殺了陰陽師的繼承人之后。”歸海光沉重地說：“在我殺死那位繼承人之前，我一直躲在幕后操縱?？僧斘业谝淮螝⑷酥螅抑赖鬲z之門被我打開了。指揮別人殺人跟自己殺人根本是兩回事?！彼嘈Φ溃骸耙苍S黑澤滕凈一開始就錯了，一開始他就應該像培養(yǎng)殺手那樣培養(yǎng)我?！彼猿暗溃骸皶x多了，‘雜念’也就多了。當走到人生岔路口的時候，生出多余的‘思想’并不見得是件好事?！?p> 歸海光痛心地閉上眼睛，不愿去回想自己剝奪別人性命時那種恐怖的感覺。他平靜了一下心緒，說：“我之前跟你提到過，這個陰陽師家族一直跟東瀛皇室交好。雖然在我們那個時代，東瀛皇室已經(jīng)不問政治只作為一種象征存在，但實際上，有些隱秘的事情依舊掌握在皇室手中。陰陽師出面干涉黑澤滕凈尋找神木，等同于皇室出面干涉?！?p> “皇室竟然出手干預一個民間人士尋找傳說中的秘密……”歸海光望著獨孤楓雪說：“我覺得事情不單單只是找到三棵樹的坐標那么簡單?！彼χ鴵u搖頭，“被我殺掉的那位陰陽師繼承人也許早就料到會死在我手上，他出事前，給我留了一封信。他提醒我，我被黑澤滕凈蒙蔽了。讓我回頭去查公主墓展覽縱火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