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試驗
艾牧他們走后，肖棟在小鎮(zhèn)的日子過得特別慢。心里有塊石頭遲遲不落地時間就會過得特別慢，何況肖棟心里有幾塊石頭。這段時間肖默羽也經常問起艾牧叔叔他們去哪兒了，肖棟無法跟她解釋。莫凌倒是一次都沒有問過，成年人之間最需要的可能就是默契。
鎮(zhèn)上的人們還在不斷完善小鎮(zhèn)的生存環(huán)境，如果沒有外面那些紛擾，這里絕對可以算是“桃花源”。痛苦和欲望成正比，小鎮(zhèn)的人欲望不多也不大，只想求個簡單生存，所以很少有什么事讓他們覺得痛苦，或者不舒服不滿足不開心。人類只有那么多精力和時間，簡單的事情才會讓人沒有壓力，復雜起來后又往往力不從心，橫生焦慮。之前幾十億人裹挾在一起，想要尋個沒人的地方都很難；如今雖然命懸一線，倒也自由自在落得清凈。
解決溫飽后，鎮(zhèn)上不少人開始研究之前無暇顧及的某些好玩的事情。有些在搞音樂，有些研究字畫，有些在做木器，有些在做陶藝，還有專門侍弄花草以及研究中藥的。這些事都沒有功利目的，所以大家都玩得挺開心，有前人的基礎在那水平也都還不錯。
劉隊給自己安排了任務。他心里清楚，小鎮(zhèn)目前是中間狀態(tài)，算是半工業(yè)文明半農業(yè)文明吧，對工業(yè)制造仍有依賴性。如果哪天不得不退回原始狀態(tài)，就必須想辦法不讓大家變成原始人。原始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擺脫不了原始生活，如今有人類幾千年科技文明的積累，即使不依賴工業(yè)制造，也應該可以過上不那么原始的生活。
他查閱了很多資料，跟肖棟溝通過后開始了他的計劃。
人類生存所需其實不多，劉隊拉了個清單，對照著小鎮(zhèn)周邊的現有資源，開始逐個落實。
首先是干凈和持續(xù)的水源。小鎮(zhèn)西邊和北邊都有高山，劉隊試著往山里走發(fā)現不少溪流，尤其是西邊山上下來的溪流水質非常好，幾乎可以直接飲用。
其次是食物。他在幾處有溪流的山谷里，找到一處北高南低的向陽緩坡，去除植被后可以改造成五六百畝的梯田。溪流在山坡西側，在更高的地方挖出蓄水池截留部分溪水后，可以接引下來灌溉山坡上的農田菜地。附近的山林可以用來放養(yǎng)家禽家畜解決肉和蛋的供給，開辟果園種植水果也還簡單?；囊扒笊旧峡康氖亲匀坏亩髻n，小規(guī)模人類聚集的村落或者小鎮(zhèn)必須要有自主產出才能維持下去。
再次是住所。資料里有介紹土窯制磚制瓦的方法，砍伐的樹木可以作為燒制磚瓦的燃料。條件允許的話可以在最近的煤窯里拖些煤炭，用石灰石燒些水泥和石灰出來。再不行就做些木房子和土坯房子，住人沒問題還能冬暖夏涼，古人都能解決的現在更不是多大問題。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完全不依靠已有工業(yè)制造品的話工具和工藝是個很大的問題。建造煉鐵爐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找煤炭容易，找鐵礦石和其他配料難，而且還有巨大的燃料需求。青銅器曾經主宰人類生產工具很多年，古法冶煉不是不可以實施，但小鎮(zhèn)附近沒有這樣的資源。
想到這劉隊有些失落，初始條件都不滿足，想要不依靠歷史積累和多人多地多環(huán)節(jié)的協助生產，還真的無法憑空建立起基本的人類文明定居點。如果借用之前人類生產出來的工具和產品就是在作弊，也違背了不依賴外部輸入和完全自主的初衷。
劉隊開始反思人類文明的進程在某個點徹底推倒后，是否可以重來?，F在看來這個游戲如果不存盤而是重新來過，難度只增不減。
人類一路以來走到今天，許多該存盤的東西沒有存盤，該備份的東西沒有備份，才讓重建變得十分艱難。往往是有更好的替代品后，老的產品就會因為沒有市場價值而徹底消失，比如數碼相機取代傳統的膠片相機。生產新的數碼相機需要若干條非常復雜的生產線，如今想生產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相對簡單的膠片機也沒留下完整的生產線。產品越復雜，毀掉后重建的難度就越大，人類就這么把自己繞進去，絕對依賴現代工業(yè)和科技。能進、能停、不能退，很早就走上了不歸路。
劉隊決定先跳過生產工具。住的問題就用土坯房蓋瓦吧，接下來是穿、用、行如何解決。穿就棉麻，行就步行和馬，鍋碗瓢盆等等除了鐵鍋大部分都能解決，就是上廁所沒紙是個大問題。之前最普通的衛(wèi)生紙如今都無法生產，難道真的用瓦片、竹片和樹葉嗎？劉隊想到這不禁苦笑起來，之前的人類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轉念他又想，能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可以引流水到廁所里，不行咱就沖洗吧，哈哈哈。
劉隊的任務卡了殼，理論上無法自洽。人類文明在無數個僥幸中發(fā)展了幾千年才有了之前的輝煌成果，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重新來過的。哪怕是最基礎的可以保障人類基本生活的完整的生產體系，都復雜到難以想象。
劉隊找到肖棟，把碰到的問題跟他講了講。
肖棟笑著說：“辛苦了，劉隊。這些問題我也不能解決，我加上你也不能解決，等艾牧他們回來再召集鎮(zhèn)上所有的人一起討論吧。你繼續(xù)思考下我們的目標是什么，需要多少人來做這件事情，是不是一定要從頭開始以不依靠既有成品為前提，哪些是繞不過去的坎？如果標準低一點，能不能找到替代品？比如你說的，沒有衛(wèi)生紙就用水沖洗，我覺得是個辦法。造紙并不是太難的問題，有樹漿就可以。沒有鐵來做炒菜的鍋，可以用陶罐煮著吃嘛。時間足夠長，人手足夠多，總可以嘗試著重建一些簡單的生產設備。只是，一定要確定我們的目標和我們的需求到那一層。工業(yè)革命之前人類的生活已經不差，不如你就按那個標準先來？小鎮(zhèn)只有這么多人，不生孩子又沒有更多人加入的話，你的計劃可就沒人去執(zhí)行了，這個你要先考慮下?！?p> 劉隊聽后不禁嘆了口氣，說：“是我理想化了。但你也知道目前小鎮(zhèn)是靠著過去留存的資源才能維持現有的生活，這是不可持續(xù)的。如果不去找路，難道我們真的退回到原始狀態(tài)？”
肖棟說：“這個我也考慮過。古代貿易不發(fā)達的時候，自給自足的農業(yè)文明和手工業(yè)文明持續(xù)了很長的時間。我們不用進步和落后去評價工業(yè)文明與農業(yè)文明，我們只說人類的基本生存靠哪種文明就足夠。我個人認為工業(yè)文明對環(huán)境不友好，至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極其不友好。
人類憑著本能發(fā)展，從來不考慮最終結局，一路狂奔直到十一年前，從來不做最壞的打算?，F在要重新打算的話，我覺得最好的方式是保持多樣性和獨立性，允許人們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產生活。
如果與AI的戰(zhàn)爭勝利，剩下的人愿意田園就田園，愿意科技就科技，愿意處在文明的哪個階段，就去哪個城市或者城邦生活。只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要徹底保持文明的獨立性，保持生產體系的獨立性。
如果我們有五千人，差不多是古代西方一個城邦那么多人，應該可以做到生產體系的獨立而不需要與外部世界進行交換和貿易，沒有的資源一律找東西替代。東方和西方完全不通，大陸與大陸之間沒有建立聯系之前，大家各自也生活得下去嘛?！?p> 劉隊聽完這番話心里好受多了，他甚至期待著與AI早點有個了結，以便召集更多的人開始他的試驗，在此之前他只能邊等邊完善。
他覺得，他的這個試驗，肯定有意義。